“你来了。”他想打个招呼,声音却小的几乎听不见。
陈正钧说不出安慰的话。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都太无力。更何况他不是擅长安慰人的性子。裴宥山倒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对他扯了扯嘴角,想笑。
也笑不出来。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向陈月升。陈月升想和他说话,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个场合,说什么都不合适,说什么也都太沉重。更何况他自己也很无措。
他讨厌的、在意的好兄弟陈淮疆,怎么就死了呢。陈淮疆死了,他还和谁比较去呢?
陈淮疆死了,伢伢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呢?伤心的像是自己的魂都丢了似的。
陈正钧也听说了裴宥山与陈月升的那些事。他站在棺材旁默默哀悼,没有管身后一站一跪的两人。
他不爱插手别人的事。
但此刻,在这个时间,这个场合,他心里竟有些诡异的庆幸。明知道这是不对的,他仍庆幸当初的话没有被裴宥山听到,不然的话,如今他就会和陈月升一样,连一个眼神都分不到了。
至少,他们的关系还可以像以前一样。陈正钧盯着那口红木棺材,默默想,他会照顾裴宥山的……
“不好了!不好了!”
陈正钧一愣,回过头,只见几个小厮冲上来,围住已经昏倒的裴宥山道:“世子妃昏倒了!”
裴宥山睁开眼,发现他在雁雪阁的厢房里躺着。
太久没休息,几乎是不吃不喝地守着,换谁来,身子都支撑不住。裴宥山撑到第四天才晕倒,已经是很能坚持了。他捂着脑袋坐起来,床边的徐奉听到动静,立马过来扶着他下床。
“小山哥,你怎么样?还有哪难受?”徐奉问个不停,他有点难受,便摆摆手。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了,徐奉对外面的人招招手,让他们送食物来。
“小山哥,你都两天没吃饭了,先吃点东西吧。”徐奉说着,把茶几搬过来。外面的小厮很快把一碗热腾腾的粥端过来,徐奉看了一眼,却是皱眉:“你送的这是什么?”
孤零零一碗白米粥放在桌上,清汤寡水的,王府的下人都很少吃这么淡。小厮看了他一眼:“如今王府人手不足,只能做这个了。”
“你蒙谁呢,雁雪阁可能连一碗粥都做不出来?”徐奉冷笑。他人高马大,吓得小厮不敢说话。徐奉继续道,“都说了要一碗火腿鸡蛋粥,再送新的过来!”
一向听话的小厮却撂下一句:“徐奉哥,现在厨房真的没人。”就跑了,跑的比兔子还快。徐奉急了,骂道:“怎么这个态度!”
裴宥山拉住他,摇了摇头。
喝了点粥,身上恢复了些力气。裴宥山让他扶着自己再去灵堂,徐奉劝道:“别去了小山哥!你现在都这样了,王爷都说你可以休息了!”
裴宥山没动,甩开徐奉往外走。徐奉没办法,只能跑上去扶着他。门外的阿真阿临见状,也跟了上来。院里的仆从的确不多,应该都去前厅忙了,但也没像小厮说的那般人手不足。
更奇怪的是,平时对他很友善恭敬的小厮、侍从们,今日见了他,却只是敷衍地弯腰行礼,随后便快步离开。
裴宥山也不在意。他走得很慢,到院门口时,让侍卫为他开门。侍卫却挠挠脸,敷衍道:“外面乱着,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裴宥山摇摇头,依旧让他开门。侍卫没动,他还以为是侍卫是担心他,就扯着嘶哑的嗓子,艰难道:“没关系的。我要回灵堂。”
他坚持,侍卫这才打开门,嘴里小声嘀咕着:“啧,麻烦死了。”
语气极为不耐烦。
这次由阿真阿临跟着他。阿真阿临比徐奉严格,他守到晚上,两人便说让他一定要回去休息了,不然明儿白天在宾客面前晕倒怎么办?裴宥山也累得不行,又觉得他们说的在,就同意了。
虽已经过了宵禁时间,门口也还是有侍卫守着的。阿真过去敲门,半晌,院里静悄悄的,似是没人听到敲门声。
他不死心,又敲了几次,等了许久,侍卫才终于过来开门。夜间轮值的侍卫和他们离开时的不是同一个,此时看见他们,也是一脸的不耐烦。
“下次早点回来。”侍卫说。
阿临掏掏耳朵,一脸震惊:“你在和谁说话?”
“和你们啊。”侍卫弹弹手指,“大晚上的,还得给你们开门,真的是……”
什么态度!阿临卷起袖子就要和他论,被裴宥山拉住。今儿他已经感觉到了,雁雪阁里的人对他态度转变了许多,又变回了之前的敷衍姿态。
他知道是因为什么——陈淮疆死了,那些下人终于不用再敬着他了。
虽然他不会招所有人喜欢,但重生回来后,他对所有人都很友善,从来没有改变过态度。现在这样,他不免感到心寒。
第二天,厨房连白粥都不送了,直接送了米汤过来。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敷衍了,没人来送水、伺候更衣也就忍了,侍卫不愿开门,也能说一句嫌麻烦。但穆王府断不会缺一碗米。
徐奉气得要把小厨房的厨子揪过来,送饭的小厮怕自己刻意怠慢被发现,就狡辩道:“厨子忙着呢,徐奉哥你去找,也是没人的。不如等午膳时再说吧。”
“没人我也去。”徐奉冷笑,“这可是你说的。要是小厨房有人,你怎么说?”
小厮犹豫了。
“我看是你故意克扣的吧!”徐奉脑瓜转得快,猜到了一半的真相。他挥拳就要暴揍对方,“主子的饭你也敢偷吃!”
小厮抱头鼠窜,也被惹急了:“呸!什么主子,他以前跟咱们一样,都是下人!现在世子爷死了,我看王爷王妃早晚要把他休了!”
裴宥山坐在屋里,没说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惨叫。裴宥山连忙起身开门,发现柏康站在门口,一脚把小厮踹得老远。
“蠢货,谁让你猜测王爷王妃的决定?”柏康拍拍靴面,又对裴宥山笑了笑,“小山,王妃找你。”
裴宥山一怔。
他跟着柏康到了兰瑶院。
一路上,他有些忐忑。王妃应该是病情刚好转,就要见他,不会真如小厮所说,等不及替陈淮疆休他吧?
他倒不在乎,只是陈淮疆死了,他也不用伺候别人。他不想再当下人了。
燕蟾等在门口,显然是接他进去的。意外的是柏康也跟进去了,见裴宥山紧张,还对他笑笑。穆王妃就坐在池边的躺椅上,身上还裹着毯子,病容憔悴。
她看着裴宥山,招了招手:“伢伢,过来。”
裴宥山走到她身边,穆王妃又对柏康说:“柏康,你把昨天那些话再说一遍。你说淮儿是怎么告诉你的。”
裴宥山惊讶地看着他。柏康清清嗓子:“几个月前,世子和我提过。他……世子说,他身体弱,觉得自己可能哪一天会撑不住,先一天离开。到那时,希望王爷与您能善待世子妃,不要休弃他,不要逐他出府。世子爷还说,他希望自己能葬在容城附近的山脚旁,由世子妃为他守陵寝。”
穆王妃看向裴宥山,似在思索。
柏康继续道:“世子爷还言明,希望百年之后,能与世子妃合葬。”
他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偷偷抹了把眼睛。已经听过一遍,可穆王妃心里还是滴血似的。儿子只留下这些遗言,竟让她连回忆都不能了。
“淮儿没说别的吗?”抱着希望,穆王妃问,“没提我和他父王?”
“世子说……有女公子在您与王爷跟前尽孝,他很放心。”
守陵?
合葬?
原来陈淮疆早已想过这些问题了。
裴宥山并不意外。就算柏康不提,他也有这个打算。
他当即用沙哑的声音道:“我愿意去。”
离开兰瑶院后,柏康拉住他:“小山,世子爷是为你着想。你想啊,离开穆王府去守陵,你还是世子妃,他留下的暗卫会继续保护你。去了那边,虽然环境不如王府,但还有人伺候,也没人欺负。世子他……”
说到这,柏康难得的哽咽了:“他想了好几天,才想到这个法子。他还要托我跟你说,他知道你在王府一直不快乐,他希望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随后,他看到裴宥山已经哭到红肿发烫的双眼又流出泪水。
他连忙找补了一句:“不过世子也说了,说你不能再找别人,只能喜欢他!他还说,下辈子也会和你在一起。”
裴宥山这才破涕为笑。倒是陈淮疆会说出的话。
这话有点牙酸,柏康自己都没喜欢过谁,更别提传情话了。他也很感慨。
要是世子还在就好了。
第150章 (147)回归(上)
六月中旬的天气有些炎热。
今年夏天,容城的太阳格外毒辣。还是早上,天就晒得人睁不开眼。蝉鸣声此起彼伏,跟不知疲倦似的叫个不停,令人有些烦躁。
按照规定,陈月升为母妃守了九个月的孝。如今孝期刚过,他终于换下了孝服,恢复了那副花枝招展的打扮。
久违的套上自己最常穿的丁香色罩衫时,陈月升有些感慨。礼亲王妃薨逝前,,和他闹得很不愉快。他把……带回府里时,还挨了她一巴掌。现在,也坚持守完孝了。
反观他那不是东西的爹,妻子离世不到一年,竟然已经准备再娶了。果然是靠不住。
最近天太热,外面的地面都要被烤化了。人走在外面,几乎能被烫熟。芙蕖还劝过他,让他别出去了,可今天,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陈月升带上好酒,独自出了城。
他要去祭奠自己的好兄弟陈淮疆。
陈淮疆离世带给他的震惊和愤怒已经全数消退。事实上,参加了丧仪几日后,他就坦然接受了这件事,也不再把陈淮疆视为攀比的对象,现在的陈月升,对陈淮疆倒更多了几分兄弟手足之情。
活人和死人比什么呢。
陈淮疆的陵寝远离内城,听说是对方自己要求,想葬在城北的山脚下,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遗愿之一。
至于是为什么,呵,谁不知道呢。
天太热,坐在马车里都觉得晒得脑袋顶火辣辣的疼。他今日没有带纸钱,怕引起山火。到了地方,他让车夫守在远处,自己走到陵寝附近。
巡逻的侍卫正好换班,看到他,纷纷走过来行礼。陵寝附近的大槐树下,有一小堆纸灰。
灰烬的味道很淡,只能闻到一丝,应该是有人早晨来烧过纸钱。那堆纸灰旁,还有一支被扯了花瓣的月季花。
陈月升垂眼,默默将灰烬打扫干净,然后将自己带来的酒洒在槐树下。
酒水很快蒸发,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伴随着淡淡的酒气消散在空气中。
他没有久留。除了自己忙之外,还有别的心思。陈月升快步回到马车上,让车夫回城,走城北到城西最快的一条路。刚走到城西大街,果然看到了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裴宥山穿着一身单薄的孝服,背着个小背篓,自己一个人慢慢地走着。他的打扮极为显眼,引得大街两侧频频有人驻足看过去。他却浑然未觉,扯了扯头顶的幕篱。
陈月升让车夫停在他身边,打开了车窗。裴宥山只看了一眼就认出礼亲王府的马车,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即使已经看到过很多次,陈月升也不得不承认,裴宥山穿孝服的模样比平日更为漂亮,苍白的面容和唇色并未让那张艳丽的脸减少几份颜色,反而有一种弱柳扶风的脆弱之感。他似是又哭过,眼角还带着一抹红,让雪做的人一瞬间鲜活起来。
裴宥山无声地看他,没有无视,眸子转了转,似是在问他停在这里做什么。
“天这么热,看到你,突然觉得凉快很多。”陈月升笑得不怀好意。
裴宥山扭头,继续往前走,显然不愿意搭他。那一眼带着淡淡的嗔怪,陈月升努力告诉自己,不行,现在不能心动。
裴宥山现在是寡夫,不能心动,他有道德。
“你要去找徐奉?我载你过去?”陈月升又喊道。
自从裴宥山搬出穆王府,为陈淮疆守陵寝后,穆王府的月例都是由徐奉送过去的。按说,那个徐奉应当守在裴宥山身边,贴身照顾。
不知怎么的,裴宥山把他派去穆王府的铺子上了。也不知道他身边有没有人伺候,瞧着又瘦了,指不定半夜偷偷哭呢。
“你上来。”陈月升又说。
裴宥山这才停下,提着小背篓,慢吞吞地爬上马车,坐在陈月升对面。
近来,他们的关系缓和不少。裴宥山每日都要去祭奠陈淮疆,七个月来无一日落下。偶尔,他会在陵寝附近见到同样去祭奠的陈月升。
最初,他看到陈月升就会躲,又一次差点跑到山里。陈月升怕他真跑丢了,就自觉和他保持距离。时间久了,裴宥山发现陈月升比以前守规矩,而且是真的怀念陈淮疆,便没那么抵触他了。
到现在,他们也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两句话。
“晚上和徐奉回去?”气氛有些尴尬,陈月升主动开口。
裴宥山点点头。
“还住在山脚下?怎么不搬回你家去,反正离得也不远。最近山下虫蛇多,住着不安全。”
“不方便。”
裴宥山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还带着鼻音。
“晚上还要去烧纸?”陈月升继续问。
裴宥山又点点头。
“别人一年烧两次纸,你每天都要烧两次纸。”陈月升调侃道,“不觉得累吗?”
裴宥山摇头:“多烧点,怕他不够用。”
他指的是谁,两人都清楚。陈月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马车里又安静下去。
就在陈月升想再次开口时,车夫道:“世子,到了。”
闻言,裴宥山立马提着自己的小背篓跳下马车。有时候,他早晨祭奠完,就会来城西穆王府的铺子里找徐奉,顺便帮着算一点账目。虽然他人离开了穆王府,人却还是穆王府的人,穆王妃听说他成日郁郁寡欢,偶尔会送些府内的内务来,让他帮着打,也是让跟随他的侍卫清楚,不能随便欺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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