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陈淮疆望着婢女的背影,疑惑道:“谁放她进来的?”
“她是来送东西的,带了王妃口谕。”裴宥山解释,“她怎么了?”
“雁雪阁中都是些小厮,未婚婢女进出,恐怕对她名声有损。”陈淮疆摇摇头,又献殷勤似的说,“有你在,我之后都不会让人近身。”
啊?这有什么关系吗,再说了,陈淮疆从前也是这样啊,连柏康都很少和他接触。见裴宥山仍是一副懵懵的样子,陈淮疆紧张道:“我与旁人接触,你难道不会吃醋?”换做是他,看到伢伢和徐奉,还有雁雪阁的其他小厮谈笑风生,都快要醋死了。
他就是怕伢伢会吃醋伤心,才一直急着表忠心的。
裴宥山顿时无语,他倒希望陈淮疆少黏着他。就陈淮疆平日里的黏人模样,他对陈淮疆简直放一万个心。但这话说出来恐怕伤了陈淮疆的心,他拍拍陈淮疆的手:“会啊,不过我相信你。”听了这话,陈淮疆更感动了。
今天又是哄好陈淮疆的一天,裴宥山心里夸完自己,道:“你之后没有事情吧?等从榆县回来,我有事和你说。”
陈淮疆没急着问他,反正伢伢想说时都会和他说的,便点点头。
前往榆县的路上,裴宥山一直很兴奋,扒在窗户上不住地往外张望,被裴总管教训了才老实。后面马车行驶久了,开始晕车,就更蔫了。
榆县虽然偏僻,却不算远,马车走上一天半便到了。穆王妃吩咐快些回程,他们又抄近道走了小路,只消一天就能赶到。天色渐晚,周遭安静的吓人。入了秋,林中连虫鸣声都没有,静的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裴宥山早就吃完薄荷糖开始打盹,被叫醒时已是深夜,裴总管手里拿着一盏灯,正在给他盖毯子。
“爹,你……”裴宥山迷迷瞪瞪的,还没问完,身下便狠狠颠簸一下。他差点磕到后脑勺,揉了揉脑后。裴总管道:“车夫说轮子卡到石子,恐怕一时半会的走不了了。爹下去看看,你在车上好好待着。”
裴宥山点点头。裴总管又拿了盏灯,下车去查探路况了。过了一会儿,才回来说道:“好像是个小铁片,已经解决了。”
现在快些赶路,还能在今天赶到榆县。裴总管也就没太在意这事,让车夫加快脚程。又走了基立,一直坐在裴宥山脚边的阿真突然低声道:“不对劲。”
裴宥山低头看他。
“风声不对。”阿真起身,打开车窗向林中看去。他和阿临本就是因为会些功夫,才被陈淮疆派到裴宥山身边保护他的。刚才看到仆役捡回来的铁片,他就觉得像是断掉的刀刃。此时再侧耳去听,林中的风声里,似乎还夹杂着别样的呼吸声。
林中有人,且数量很多,不止十个的样子。
“这……小兄弟,怎么办啊!”裴总管一愣。此时原路返回显然不妥当,不如快些赶往榆县。阿临想了想:“这里有没有通向官道的路?”官道上有守卫巡逻,昼夜轮岗,如果林中潜藏的是山匪,见他们去往官道,肯定不敢再追。
“有,但想转向官道恐怕难啊。”裴总管说,“距离官道还有十几里,且到了官道,基本上就进入榆县的地界,不如让车夫再快些,甩开他们。”
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裴总管吩咐了车夫,务必在一个时辰内赶到榆县,且越快越好。随着天色愈发的深,周围的风声中,夹杂的呼吸声和马蹄声更大。这次,连裴宥山和裴总管都听出来了。
林中的人数,越来越多了。所以,那些人声,连他们两个毫无功夫在身的人都能听到。突然,一阵不易察觉的破风声打破了寂静。随着刀刃劈在木头上的声音,外面的马发出一声嘶鸣,紧接着,外面有人吼道:“下车!把你们车上的财物都交出来!”
裴总管低声嘱咐裴宥山千万不要下车,便自己下去。裴宥山屏息听着,外面的人似乎只是要财物,并不想要他们的性命。后一辆马车上的仆役们陆续下车,将车上的几个箱子往下搬。
他们此行带的东西不多,且有一箱账簿。外面安静了一会,随后响起脚步声,似乎是那些人在向这一辆马车走来。
“这辆车里有什么?开门看看。”
“这辆车……是我的车,里面什么也没有啊!”裴总管的声音有些恐惧,怕对方硬是要开门检查。他这样的态度,反而令山匪狐疑。一阵争执声过后,面前的车门被人粗暴拉开,阿临挡在裴宥山,做足防备姿态。
的确是劫匪,却不像扎营结寨的山匪,应该只是见他们的车像有钱人的车马,便心生歹意。
裴宥山松了口气,若是他和重生在淮水遇到的那些山匪,恐怕不止要劫他们的财,还会要他们的命。
劫匪往马车里扫了几眼,果然没瞧见什么在他眼里值钱的物件,大为恼火,铁青着脸准备让小弟们带着几个箱子离开。
林间风声呼啸,几道身影如鬼魅般穿梭其间,轻巧无声地落在地上,瞬间挟持住几名匪徒。这些匪徒虽然带着武器,但毕竟是半路出家的主儿,论起功夫来也好不到哪去,空有凶悍的外表和一身蛮力,与几名黑衣人缠斗片刻,便落了下风。
裴总管不愧当了几十年的王府总管,一片慌乱之中,还想着将被匪徒劫下的东西往车里搬。仆役们四散逃开,东躲西藏,生怕误伤了自己,他却往前凑,确认那些人没有伤到财物,又先去招呼儿子:“伢伢,快回来,先上车!伢伢?儿子!”
伢伢不见了!
他一把拉开车门,只见车里空荡荡的,哪有儿子的身影?裴总管一怔,瞬间颓然地跌坐在地,又瞬间打起精神,抓住身边一个还想往车后躲的小厮怒吼道:“你们世子妃不见了,还不快点跟我去找!找啊!”
此时,树丛之中,裴宥山正想办法往他们停车的地方走去。方才黑衣人出现时,所有人都忙着躲闪,他也跟着跑开。他跑的并不远,只是打斗声太剧烈,他不敢靠近。
希望他爹没有急着找他,而是先躲起来了吧。裴宥山心里担忧,身后有人接近,他以为是阿真过来找他,便弯着腰,尽量蜷缩着走过去。
“我看到你了。”那人淡淡出声。
裴宥山一愣,身上的寒毛都要竖起来。月色之下,黑色身影从树后走出来,手中的刀上还沾着鲜血。
是淳于鹰。
他怎么会在这?
虽然淳于鹰说看到了他,裴宥山却不敢走过去。眼见那人越来越近,淳于鹰用帕子擦擦刀上的血,淡漠的蓝色眸子如鹰一般锐利,此时不带着一丝感情地望向裴宥山躲藏的灌木:“我把那人杀了,你可以出来了。”
……杀了?
裴宥山吓了一跳,更不敢想马车附近状况如何。淳于鹰以为他还在害怕,想再走近些,带着他出去。他停在灌木丛前,弯下腰,寒光一闪,映出他那双蓝色的眼睛。
他没有防备,险些被刺中脸颊。
裴宥山手里拿着一把精巧匕首,刀刃对着他的脸。裴宥山整个人都在抖,拿着匕首的手更是抖的不像样子,明显怕得不行,却仍然持匕怒视着他:“……别过来!你一个北海境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134章 (131)误会解除
近年来,大宁国一直有山匪作乱,朝廷派兵剿匪,却是屡禁不止。容城匪患较轻,穆王和礼亲王也组织过大规模的剿匪,又随着容城经济发展起来,日渐富裕,山匪竟比许多地方少了很多。
因此,他们出行前担心过地势,担心过天气,却没太在意山匪之事。又有陈淮疆派来跟随的侍卫,他们从没想过,居然会遇到匪徒拦路。
而且,裴宥山现在更担心的是,那些所谓的匪徒,其实是淳于鹰的人。月黑风高,荒郊野岭,他居然带着手下现身于此,怎么想怎么不正常。
容城内出现了那么多北海境人,本来就很不正常。现在想想,淳于鹰知道他们是穆王府的人,穆王又在边关,如果他是故意拦截……
这么一想,裴宥山将匕首高举,薄薄的唇紧紧抿着。
“我是北海境人,怎么了?”淳于鹰朝他走来,裴宥山也随之后退。眼看着对方步伐更大,他挥了挥手中匕首,淳于鹰见状,果然有些胆怯,不敢上前。
裴宥山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也不能反杀淳于鹰,便准备赶紧逃跑。身后传来阵阵呼声,似乎是陈淮疆派来的侍卫已经听到他的去向,要过来与他汇合。裴宥山心头一喜,正准备高声回答,淳于鹰突然凑过来,将他往肩上一扛,轻而易举地放在背上。
“贼人,放开我!”裴宥山也顾不上其他了,匕首向他刺去。淳于鹰接下那一刀,本就沾满鲜血的手心汩汩流出更多的血液。他却完全不怕疼似的,瞬息之间便隐匿在树上,又在几棵高大树木之间不断跳跃,直到甩开身后之人。
裴宥山浑身的血都要凉了。淳于鹰难道是想杀他灭口?不对,他应当知道自己和穆王世子关系亲厚,不会轻易杀他……
“没事了。”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还有潺潺的水声。裴宥山被放下来,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已经到了榆县境内,身侧就是已经风化的界碑。淳于鹰蹲下来,在水边洗手。裴宥山不确定自己究竟是该快点走掉还是趁机反击,正犹豫之时,淳于鹰已经快速包扎好伤口,走了回来。
“我不会说的。”裴宥山仰头,白皙的脸蛋脏兮兮的,眸中闪烁着倔强的光,“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回答,你要杀要剐……”
“三王子命令我保护你。”淳于鹰道。
裴宥山愣住了:“啊?”
“那些人能力不足,我跟着你,没有危险。”淳于鹰蹲下,与他平视。大宁国的士兵果然不如北海境人骁勇,也不如他们一样愿意舍命。
保护他?裴宥山脑袋乱的很,半天才想起来他口中的三王子是谁。他依旧警惕,如今非常时期,不能相信北海境人口中的话,尤其这个人是北海境的臣子。
直到淳于鹰伸手,用沾着血迹的食指蹭了一下他脸颊上的伤口。那是方才,他无意间划破的。
“你真的不会杀我?”裴宥山怀疑道。
淳于鹰静静地看着他,裴宥山瞬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如果淳于鹰要杀他,早就动手了。如果他真的要盘问自己,也不会让自己死了。这么一想,裴宥山急忙道:“你快带我回去!我爹找不到我肯定要急死了!”
“谁是你爹?”淳于鹰问。
裴宥山和他大眼瞪小眼半天,淳于鹰又说:“我不认识你爹。”
“就是刚才那个,四十出头,个子很高,戴着帽子的……”裴宥山描述半天,淳于鹰那双淡蓝色眸中一片空茫,他意识到淳于鹰可能听不太懂,便道,“总之你带我回去!既然你说要保护我,现在山匪都被你们杀了,已经没有危险了!”
“你是说,车队?”淳于鹰道,“我的人在那,不会动山匪之外的人。”
还好还好。裴宥山松了口气,淳于鹰固执道:“你要去哪里?”
“……榆县。”裴宥山说。
淳于鹰吹了声口哨,不知道在传达什么讯息,也不知道他的手下是否能听到。裴宥山看到他的耳饰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坠子上的宝石是和他的双眼颜色相同的蓝色。
他不认识路,按照裴宥山的指引,找到了那处庄子。裴总管一行人还没到,守在门外的管事仔细核对了他的腰牌,才终于确认了裴宥山的身份。
“这人……”管事看着他身后的淳于鹰,有点胆怯。裴宥山也不敢放他进去,又想着淳于鹰刚帮过他们,不好意思开口赶人。淳于鹰却像是看清他所想,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这……世子妃,那人怎么不见了!”管事大骇。
裴宥山解释清楚后,让管事的为他找了间空房间,急忙清洗掉身上沾染的鲜血。车队很快就赶来,淳于鹰的手下只把他们送到榆县,便自行离开。
裴总管刚一下车,就急忙跑来寻他,确定儿子平安无事,又后怕道:“都怪我啊!幸亏你没事,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世子还有静善交代了。伢伢,你跟爹交个底,刚才那些异域人,是什么来头?”
裴宥山不敢隐瞒,把当初如何遇到阿史那离和淳于鹰,近来又频频与淳于鹰接触的过程交代清楚。裴总管听完,叹道:“你的怀疑有几分道。这事儿得禀明世子和王妃,我现在去找管事的老邓,快点把事儿办完,咱们明早就回去。”
他说完,就匆匆离开。裴宥山一个人在屋内,能听到外面侍卫走动的声音,阿真也在外间守着,他却迟迟睡不着,担心穆王府,担心容城的境况,也担心自己和家人的安危。辗转反侧,头顶投来淡淡的视线,他本以为是陈淮疆派来的暗卫,虽然不自在,却也不太在意。
直到他再次翻身时,对上了那一双蓝色的眸子。
被他察觉,淳于鹰直接从房梁上跳了下来。他身上的血衣没有换下,却散发着一股药草的味道,将血腥味完全遮住。裴宥山只心惊了一瞬,便平复了心情:“王子为什么让你保护我?你最近经常去我的店里买点心,是因为这个?”
淳于鹰哼了一声。
可他和阿史那离并不熟悉,有什么由让他派人保护自己?而且,既然需要保护他……裴宥山很快抓住关键:“为什么需要保护我?容城会有危险?”
淳于鹰又哼了声,道:“感谢你救过三王子,我会保护你,到我们回去的那一天。”
裴宥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淳于鹰也沉默了。屋内安静下来,两人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此时没了话题,独处更为尴尬。蓝色的宝石反射出细碎微光,倒映在裴宥山眼底,像浅浅的星光。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裴宥山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来,闷闷的:“多谢。但我可能不需要你的保护,你们是北海境人,留在容城,已经吓到了很多人。如果有要事,还是尽快处,离开此地比较好。而且我也没救过你们王子,换成任何一个人,看到他与人发生冲突,都会上前帮忙的。你们待久了,恐怕还会遇上那样的事。”
容城的百姓可分不清北海境的部族,只会觉得他们都是敌人。到时候打起来,只怕真要说不清了。
他脸上的担忧不是作假,而是真的深思熟虑后说出的。借着月光,淳于鹰的视线扫过床上人蹙着的长眉,又缓缓向下移,被划出的伤痕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清浅的痕迹。他不太爱笑,和许多总是带着礼貌的微笑,却十分虚伪的大宁人不一样,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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