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境人以健壮为美,青睐每一个孔武有力的战士,黝黑的皮肤和晒痕都是勇士的勋章。这人太白净,又太瘦,是个小白脸。
但他又实在很有意思。
淳于鹰突然不那么想回去了。已经习惯了每日徘徊在那家铺子外,等着这位小老板来开门营业的日子,突然要回去,他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边关将乱,最迟到月底,他就要启程回北海境。只要保护裴宥山到那时,他的使命也就结束了——北海境人信奉天神,有恩必报,哪怕那一点恩在裴宥山眼里算不上什么,却也需要去偿还。
三王子对这个人其实并没有多么在意,向他下达的命令,也全是为了报恩。正如裴宥山所说,那不过举手之劳的恩情,根本用不到他大动干戈,不远迢迢从容城城内追来此处。
他所做的,已经远超王子所吩咐的范畴。
是他自己,不想离开。
淳于鹰突然觉得有些饿了,那些点心他在北海境从未吃到过,甜腻腻的,只符合大宁人的口味。但在此时此刻,他迫切地想吃上一口。
从前,明明只在狩猎时,才会有这样迫切的食欲。
裴宥山被他闪着寒光的眼神看的有些毛骨悚然,那眼神太吓人了,感觉淳于鹰都要变异了。果然北海境人和他们不太一样,还是要加以防范。那格外高大魁梧的走近他,又在床边停下,不知从哪掏出一堆废铜烂铁,哐啷啷抛在地上。
金属堆砸在一起的声音震耳欲聋,嗡嗡的,震得裴宥山耳朵疼。那些铁上还挂着锈蚀的痕迹,早已废弃。但很快,浓郁的血腥味散开,他捂住鼻子,飞身下床将窗户关严实。
“淳于大人为何要带这些东西来?”裴宥山蹙眉。
对方若是有杀人之意,就不会救他们,更不会带着一堆破烂来找他。淳于鹰又拿出一块散发着药味的纱布,趁裴宥山没注意,敷在他脸上。
做完这一举动,他才顶着裴宥山疑惑又戒备的眼神开口:“是刚才的贼人用的武器。”
裴宥山一怔,淳于鹰蹲下,将那些铁片翻转。朝上的那一面,铁片底部都有一个小小花纹。淳于鹰道:“这是同一批产出的武器,山匪,不会用这样的武器。他们想要你的命。”
第135章 (132)奇怪的对峙
那一瞬间,裴宥山脊背发凉。
淳于鹰的意思,他听的懂。那些人早就盯上了他,伪装成游荡在容城附近的零散贼人伺机取他性命。若是成功自然是好,若不成功,他们也不会有机会检查到匪徒的武器,大宁国又匪患频发,他们便会所当然的认为那些人是在山头自立为王的山匪。
“我救了你,两次。”淳于鹰想说他们之间的恩已经报尽了,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来。
这个人很弱,估计还会有需要他救命的时刻。
还是晚些时候再道别吧。
“多谢淳于大人救命之恩!”裴宥山立刻弯腰行了一礼。此刻误会解除,他不会再怀疑淳于鹰了,立马红着脸道歉,“不好意思,我之前怀疑你……”
“你以后,还要小心那个男人。”淳于鹰想到在京城时,匆匆瞥了一眼的男人,决定再给他提个醒。本以为裴宥山已经知道这事,不想他却道:“谁啊?”
淳于鹰想了很久很久,久到裴宥山都想回床上继续睡觉,又觉得很不礼貌时,他终于道:“陈月升。”
他是知道那个人的身份的,但大宁国人的名字对他们来说实在拗口,就连裴宥山口中的淳于大人,他都觉得不像是在叫自己。
陈月升?
裴宥山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个名字。之前,他们都以为会是太子帮表妹出气,想弄死他一个小小下人,后来,裴宥山心里也怀疑过是不是穆王实在看不惯儿子恋慕一个仆从,想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他,但转念一想,穆王行事光明磊落,真要处置他,早就动手了。
却没想到,淳于鹰看到了那个人,此时,也回忆起了那人是谁。陈月升不是说喜欢他吗,想要他的命?这又是为何?
他想不通,只觉得事情越发诡异起来。等候在一旁的淳于鹰突然出声:“你叫什么,裴?”
三王子并不记得裴宥山的名字,他的姓氏,还是淳于鹰到容城后才打听到的。裴宥山说完,他念出了几个有些饶舌的音节。
从神态来看,应该是在叫他的名字。
裴宥山听不懂,只能会以微笑,希望淳于鹰真的是在喊他,而不是偷偷用他听不懂的话骂他。淳于鹰的耳饰突然晃了晃,又消失在原地。
好快啊,果然身怀功夫的人就是厉害。他回去之后,也要让陈淮疆教他习武。
因为打消了对淳于鹰的误会,他这一觉睡得格外的香。第二天一早,他和裴总管说完昨夜的猜想,让庄子里的人不必再猜忌淳于鹰的手下,就带上阿真,两人出去了。
他们不敢走太远,就在附近转转。榆县附近群山起伏,唯有一条路通往容城,也隔绝了相距不远的北海境。
“有危险的话,躲在此地是个很好的选择。”淳于鹰不知何时轻巧落地,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们身后。阿真抬腿想去踹他,被淳于鹰一掌拦下。
“阿真回来。”裴宥山朝他招招手,“淳于大人是好人。”
阿真这才不情不愿地回到裴宥山身边。淳于鹰道:“昨晚,我听到马蹄声。附近有兵,人数不只百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并非精兵,但不是闲散游侠,经受过训练。”
“听描述,像是私兵呢。”阿真有话想说,顾忌着淳于鹰在,没有说下去。裴宥山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回去再聊。
淳于鹰注意到两人间的动作,没有点破,而是说:“你想看,我可以带你去。”
看?那也太危险了。裴宥山摆摆手,准备带着阿真回去。附近有人,滞留下去太危险了。回去路上,阿真道:“世子妃,我听淳于大人的描述,像是谁家偷藏的私兵。咱们王府上也养了府兵,不过,即使是亲王之尊,能养的兵数量也很有限。咱们王爷一直恪守本分,从未逾矩。我怀疑……”
“你怀疑,是其他世家养的府兵,让他们在这附近活动?”裴宥山低声道,“要真是这样,被其他人发现,恐怕会将王爷牵扯进去。咱们让我爹下午就启程回去,早点把事情告诉世子爷,好做对策。”
榆县在穆王的管辖范围之内,万一这些人真是谁家养的私兵,被上奏朝廷,整个穆王府都要完蛋。裴宥山不懂这些,也不知道寻常世家贵族会不会有这个胆子,但他莫名怀疑,会是礼亲王府。
准确来说,会是陈月升。
他想着将淳于鹰收集来的报废兵器一并带回去,给陈淮疆看看好了。想到这儿,他回身,看了淳于鹰一眼。格外高大挺拔的人沉默地护在他们身后,紧紧跟随着。
“世子妃,您真的相信……”阿真指了指身后之人,不甚高兴,“您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回去之后我要告诉世子爷。”
“我又没做什么,你跟我这么久怎么不向着我。”裴宥山学着他的语气说完,又笑道,“我自己告诉他,他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淳于鹰站在他们后面,将两人的对话听得完整。他说要保护裴宥山,就一直谨慎观察四周的响动,就连有落叶掉下,都被他第一时间抓住。他并不做多余的事,倒也不让裴宥山和阿真感觉到不自在。
直到回到庄子内,才刚走到门口,裴宥山就看到一匹熟悉的白马被拴在树边。他走上前,试探着摸了摸马头:“囡囡?”
囡囡蹭了蹭他的手。
既然囡囡在这,那么……裴宥山向屋内冲去,还没跑到屋里,迎头撞上一个人。对方接住他,声音温和中透着几分无奈:“伢伢,跑慢点。”
“你怎么来了?”裴宥山惊讶道。他抬头,陈淮疆的眼底布着几道红血丝,面色也疲惫,苍白的脸像容城的新雪。陈淮疆道:“听说你们路遇山匪,担心你出事。既然知道外面有危险,为什么还要出去?榆县荒凉,没有好玩的东西。”
“我想出去看看啊。”裴宥山道。
陈淮疆看着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事的表情,叹道:“我才一次没跟着你,就遇上这样的事。下次还是不能放你单独出行,要我跟着才好。”
“你跟着,该有危险还是会有啊!”裴宥山反驳。
陈淮疆无话可说。他咳嗽两声,声音哑了下去。一夜未睡,又奔波劳累,他现在又开始头疼。才刚到田庄内,只喝了一口水,听到裴宥山的声音,他就赶忙出来迎接了。裴宥山看出来他不舒服,让他赶快回去躺着。
“不必了。父亲说一个时辰后回城。”陈淮疆摇摇头,意思是时间有些匆忙。他越过裴宥山的肩头,看向他身后那名壮实的、熟悉的北海境,眯了眯眼睛:“使者怎会在此处?”
淳于鹰看着他,并没有行任何礼。陈淮疆也不在意,朝他拱了拱手:“使者出现在此处,让有心人知晓,恐怕对你我都不利。若是有事,我可以派人护送使者。”
“听不懂。”淳于鹰掏了掏耳朵。
陈淮疆笑容一滞,又要说话。裴宥山扯了扯他的袖子,贴在他耳边耳语几句。看到这个动作,淳于鹰眸光闪烁。
那两人很快分开,陈淮疆用复杂的眼神看他一眼,拉着裴宥山进屋了。确定淳于鹰不在,陈淮疆才道:“他为什么要保护你?还有谁看到你们相处?”
“都是咱们府上的人,山匪都被淳于大人杀了。”裴宥山老老实实交代完,又拽着他去看淳于鹰收集的那些废弃兵器,把昨晚的事讲给他听。
看清兵器上印记的那一瞬间,陈淮疆罕见地露出了惊慌的神色。裴宥山问他:“怎么了?”
“这个图案,父王传信时经常使用,用来传递一些密报。”陈淮疆道,“绝不会是父王。伢伢,这些兵器真的是淳于鹰从山匪处带回的?还有谁看到了?”
裴宥山摇摇头。
陈淮疆拍拍他的肩,让他先去找裴总管。裴宥山虽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想来陈淮疆有办法处。他去裴总管那边吃了午饭,又帮忙装了些东西,裴总管才让他去请世子过来,该回王府了。
还没等他去叫,陈淮疆就已经找过来了。不知怎么回事,他和裴总管相处似乎亲近了许多,听到他叫父亲,裴总管也没那么忐忑了。
王府跟来的仆从需要坐马车,侍卫们则跟随车队行走。陈淮疆骑了马,便跟在车队的最后。他看着裴宥山道:“伢伢,想骑马吗?”
“想啊。”裴宥山点头。
“你坐前面来,我们二人骑马回去。”陈淮疆道。裴宥山当然愿意,他的小黑马还很小呢,他都不忍心骑。等着陈淮疆牵马的功夫,淳于鹰又一次鬼魅般的出现,看着远处的陈淮疆,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裴宥山被他无声无息的动作吓了一跳:“什么啊?”
“你们,是什么关系?”淳于鹰又问了一次。
他的声音有些僵硬,却被他带着点北海境口音的官话遮掩过去了。北海境人虽然不像大宁国人一般玲珑心窍,却不代表他看不出来,这两人之间的动作和去年很不一样,他们的关系,和从前不一样了。
至于是什么关系,淳于鹰心中有猜测,却无法确定。淳于鹰又追问了一次,问得裴宥山莫名心虚,支吾着道:“就……没什么呀。”
“不对。”淳于鹰似乎有些着急了,说了一句很长的什么,裴宥山听不懂,却感觉这次他像在骂人了。淳于鹰叽里咕噜说完,才意识到裴宥山听不懂,换成官话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你回答我。”
“和淳于大人没关系啊!”裴宥山还是不愿回答。让他说他和陈淮疆是主仆,但他们现在分明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说是夫妻,他又很不好意思,总觉得难以启齿。
淳于鹰不语,淡蓝色的眸子紧紧凝视着他,像是鹰的双眼。裴宥山被他看得受不了,又躲不掉,破罐子破摔地回答他:“他是我丈夫,你不要再问了。”
“他?丈夫?”淳于鹰的额头拧出几道纹路,他将这个词含在齿间念了几遍,又道出一个词。裴宥山没听懂,但从他的表情能看出,他猜对了。
他,和那名贵族是伴侣。
淳于鹰心里突然觉得很不舒坦,至于是为什么,他说不上来。可能是那几个古怪的大宁人总撺掇他,撺掇三王子将裴宥山带回北海境去,让他心烦意乱吧。他还想再问,陈淮疆已经走了过来,并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动作自然地揽住裴宥山:“使者可是在找我?有什么问题,问我便是。”
这个世子,就是淳于鹰很讨厌的那种大宁人。
偏偏身边,还配上了一个他觉得很有意思的大宁人,真是奇怪的组合。这么想着,淳于鹰不免更加仔细地打量起陈淮疆来,眼神冰冷,看得陈淮疆都有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了。怕和北海境的使者起冲突,他连忙道:“使者为何这样看我?”
第136章 (133)双向吃醋,解开心结
淳于鹰移开视线,啧了一声,对裴宥山道:“他有病。”
裴宥山:?
陈淮疆:?
他们愣了一会,才确定淳于鹰的确是在说陈淮疆。淳于鹰到底是异邦人,许多大宁官话运用的还不熟练,平日里也少言少语,也许是记错了意思,才这样形容,也说不准……
就是故意的吧。
裴宥山看着他无比认真的眼神,想。
“使者方才说我什么,我也许没有听清,可否复述一次?”陈淮疆抓紧手中的缰绳,用同样的由说服自己。没想到淳于鹰认真的和他对视,又说了一次:“你,有病。”
陈淮疆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这北海境的蛮子,难不成是想打架么?还是故意挑衅,好惹起事端,借机生事?他心里百转千回,顾忌着两邦之间的友好,没有说话,只露出一个阴恻恻的微笑。
“淳于大人为什么这么说他?”裴宥山说话毕竟更直接些,问道,“您对世子有什么意见,不如直说。”
“我对他,没有意见。”淳于鹰的眼神十分清澈,还有几分没听懂他们话语意思的茫然,看上去不像装的,“我说他有病,是真的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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