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驶得极快,风声呼啸,裴宥山打开车窗,看着淳于鹰的背影。淳于鹰驾车速度也快,像他本人一贯的作风。裴宥山刚探出头,他便厉声道:“回去!”
裴宥山也不怕他,问道:“淳于大人,你真的能追到人?他们恐怕已经跑远了吧。”
“能。”淳于鹰只回他这一个字。
裴宥山不置可否。他缩回车里,扒在窗框上看外面的风景。淳于鹰走到是小道,且是他认识的路,看着不像要骗他的样子。也对,淳于鹰要是骗他,早就骗了,不会等到现在。
虽然这么想着,可裴宥山心里还是有点没底。过了一会儿,他又探出头去:“淳于大人,为什么要帮我找人?容城安全与否,和你也没有关系。”
他的声音淹没在风声里,不知有没有传入淳于鹰的耳朵里。迟迟没等到回答,裴宥山以为是对方专心驾车没有听到,正准备再次缩回去时,淳于鹰道:“帮你报仇。”
他脑袋一热,突然道:“这也是报恩吗?”
沉默。
裴宥山顿时有点尴尬,早知道不问了。同时,他脑袋里又不由自主想起陈淮疆说过的,淳于鹰喜欢他的话。
如果淳于鹰不是要杀他,要骗他,又没有其他由帮他的话……
“对。”
淳于鹰说:“报恩。”
原来是报恩啊!裴宥山松了口气,开玩笑道:“淳于大人帮了我这么多,应该是我报答淳于大人才对。”
淳于鹰哼了一声。
他果真没撒谎,又往前跟了几里,果然在前方看到了破旧的马车。淳于鹰没有贸然跟上,而是放缓了速度跟在后面,行过城门后,到了城外,前头那辆马车在河边的破庙旁停了下来。
这里已经离内城有一段距离了。淳于鹰也停下马车,本想让裴宥山待在车里,没想到裴宥山跟了下去。
罢了,以他的身手,保护一个裴宥山不在话下。
淳于鹰并没有将那些人放在眼里。
“这里是青山寺啊。”裴宥山突然感叹道,“青山寺曾是容城中除了护国寺外,香火最盛的庙宇了。我小时候还来过呢,没想到如今竟破败成了这样。”
他说完,跟在淳于鹰的身后,心砰砰直跳。他相信淳于鹰的身手,对付几个拐子定然不成问题,到时候,他再去辨认……
阳光照进破庙之中,殿内漆黑,十数双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像是猛兽的眼睛。但可惜,那并不是野兽,而是人。
至少有十几个人,埋伏在这破庙之中,各个身形高大魁梧,体格矫健,齐刷刷看过来,像是蓄势待发的猛虎。
为首几人,正是淳于鹰刚才看到的,疑似拐子的同伴的人。
“谁在外面!”那人大喝一声。
十数道黑影在破庙的阴影中忽隐忽现,那些人手持各式武器,从四面八方逼近。淳于鹰并不慌乱,灵活躲避着四面八方的攻击,身形快如闪电,手中长剑裹挟着风声,逼退对面的人。但很快,他就觉察到不对。
这些人,不是由闲散贼人聚集而成的临时队伍,也不是流窜在城郊山林的匪徒,很可能,和之前裴宥山去榆县时,遇到的人是同一伙!
他们追错人了!
意识到这,淳于鹰猛然回身,去查看裴宥山的情况。他有些焦急,差点落了下风。再一回头,裴宥山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应该是躲起来了。
他到底是北海境勇士中的精英,即使以一敌十,也未曾倒下。只是对方人数众多,还是消耗了体力。最后一名黑衣人被他摔落在地时,淳于鹰也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
“你没事吧!”消失了一会儿的裴宥山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伤药。他蹲在淳于鹰身边,连声道歉:“对不起,我刚才看情况不对,不想拖累你,就躲起来了。我不是想抛下你逃走的……”
“做得对。”淳于鹰说完,吐出一口血沫。庙里太黑,光线不充足,裴宥山想给他上药却看不清伤口所在,只能扶着他出去。快走到门外时,脚下无意间踹到尸体。他脸色一白,不敢去看,僵直着双腿大步往外走。
走出破庙,站在阳光下,淳于鹰身上的伤清晰可见,还在往外渗着鲜血。但看他的表情,却是云淡风轻,像是只磕到了脚指头似的。
“对不起,淳于大人,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事的。”裴宥山给他露在外面的伤口上了药,又包扎好后,继续道歉。就算是淳于鹰提出来的要过来追人,事情的起因也是因为他。他一点事都没有,淳于鹰却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怎能心安。
淳于鹰又呸出一口血沫,淡淡道:“回去。”
“啊?”裴宥山一愣。
“回去,有古怪。”淳于鹰说完,拎着裴宥山就往庙里走。又回到这里,裴宥山本能地害怕。淳于鹰拿出火折子点燃,看着地上的尸体,道:“你来看,眼熟吗。”
听到后半句话,意识到他有话要说,裴宥山只能大着胆子去看,脸都被吓白了。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让我看武器?”
淳于鹰点头:“和你在,榆县,遇到的人是同一批。帮我拿着火折子,我再翻翻。”
裴宥山只能替他举着火折子。庙里太过幽暗,火折子的光线不足,衬的庙里更加阴森。过了一会儿,随着一阵叮铃咣当的声音,淳于鹰对他道:“帮我拖出去。”
他指的是地上的那堆破铜烂铁。裴宥山跟着他将东西拖出去,仔细去看,那上面的印记极其眼熟,显然和他们曾经见过的是同一种。
他们没有认错。
意识到什么,裴宥山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谁要害我?”
淳于鹰目光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毕竟他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远处传来车马声,他们对视一眼,淳于鹰立马将裴宥山拎起来,然后躲到了树后。
来人并不是别人,竟然是淳于鹰刚才发现的小贼的同伴。很明显,他们跟错了人,刚才的马车并不是小贼的车马,现在的才是!
浓郁的血气飘散出去,但因为地势宽阔,地广人稀,并未被察觉到。等人离开,淳于鹰才带着裴宥山回去,看着身后的破庙,陷入沉思:“这里,不止他们。”
“什么意思?”裴宥山问。
“庙里还有很多没吃完的干粮,分量很多。”淳于鹰只是匆匆注意到了角落处堆积的粮食和水缸,虽然里面黑,但他视力足够好,能在黑暗中窥物。他想让裴宥山跟他回去确认,想到裴宥山害怕,又只是解释,“他们还有同伴,现在没有汇合。我们快些离开。”
回去的路上,裴宥山想着方才的情形,还是心有余悸。他觉得仅凭干粮的存量,是没办法判断人数的。但加上上次遇到的,能养几十名护卫在城外,那人明显有其他的目的。
寻常的世家贵族,是没有这样的能力的。就连穆王府,能养的侍卫人数也有限。裴宥山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却不敢去深思。回到城内,淳于鹰把他放回穆王府附近的巷子。
“我……”
“回去吧。”
淳于鹰淡淡开口。裴宥山本还想道歉,被他这一句话堵得无话可说。他回到王府,府里小厮说陈淮疆已经等了他很久。
他有些忐忑地回去,果然陈淮疆的第一句话便是:“伢伢,为什么和淳于使者出城?”
裴宥山支支吾吾解释完,陈淮疆却迟迟没有说话。平时他们二人中,总是陈淮疆说的多些,裴宥山则是不爱人那个。陈淮疆很少不他,这次应该是生气了。
“为什么不让侍女来请我呢?”半晌,陈淮疆才叹道,“淳于鹰说他瞧见了人,你便跟着去?万一他在编谎话骗你怎么办?你不要太容易信任别人。”
“我以后不会了。”裴宥山撒娇似的说,“我以后一定会提高警惕,不让你担心的。”
听他这么说,陈淮疆才满意。裴宥山本来还想着和他说那些黑衣人的事,现在见他有些生气,倒不敢提了,怕陈淮疆知道了更担心。但他又忍不住,便问:“之前的印记,你有没有查到结果啊?”
没想到,陈淮疆的面色一瞬间变得纠结。看他的表情,裴宥山便知道他是查出来了。
陈淮疆的确已经查到了,时间也不久,就在几日前。但他没想好该如何和伢伢说,索性瞒了下来。反正裴宥山一贯不了解这些,说了徒增烦恼。但他主动提起,却没有瞒下去的由了。最后,陈淮疆叹了口气。
“王府的暗卫已经查到了。在……几年前,礼王叔曾带着父王的书信,找人仿制过相同的印。目前只查到了这一件事,其他的,我的人还没传回来消息。”
刚得到消息时,他也异常震惊。那些人的身份,他一个也没查到,应是孤儿出身,在官府没有留下户籍。但王府的暗卫在查访过程中,听到一位老先生提过,有人请他制作过相同图案的玉印。
那人的容貌极为出众,气质不俗,让人一见难忘。即使穿着粗布衣衫,也能看出定是贵族出身。那位老先生已经隐居好几年了,因为那人太过出色,他才记了许久。
陈淮疆猜测,应当是礼亲王出于谨慎,知道仿制亲王印鉴极容易被人怀疑,才亲自出动。但如果他当初派了身边手下去,恐怕陈淮疆也无法得知那人是他。
虽然没有查到武器的来源以及那些人的身份,但礼亲王仿制印鉴,明显和这事脱不了干系。只是他仿制穆王的印鉴,究竟为了什么?
陈淮疆猜不到。
他看着裴宥山的脸色,却发现对方一脸平淡,似是早就知道了这事。裴宥山道:“我也有话和你说。其实,我和淳于大人刚才在城外遇到了那群人的同伴,嗯,应该是同伴……”
陈淮疆:……
“为何现在才和我说?”陈淮疆急得都站起来了,他双手捧住裴宥山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去扯裴宥山的领口:“有没有受伤?你们怎会又遇到他们?有没有吓到!”
“你吓到我了。”裴宥山牵住他的手,“我好好的啊。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害怕的样子,哪有现在镇定。我也没受伤。”
“不行,还是得给我看看。”陈淮疆不听他的,固执地挽起他的袖子要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口。裴宥山缩回手:“我真的没事,你是不是故意的啊。”就像想看腿时一样找借口。
“你知道我担心你。”陈淮疆沉声道,“我也不愿和你争吵。下次出城提前告诉我,带上我好吗?就当我求你了。”
他后半句话一出,裴宥山顿时老实了:“我知道了。”
他做完保证,才继续说道:“我也猜测,那些人可能是礼亲王府的人。他们人数很多,加上上次的有几十个人,寻常官宦之家不得养府兵,贵族府上府兵人数也不能超过二十,他们人数太多了,看着也很厉害,肯定不是官宦人家培养的。”更重要的是,官宦之家根本没必要培养府兵。
穆王府更不会做这样的事,而且如果做了,他应该会知道的吧。
所以他就猜测,肯定是礼亲王府。再听到陈淮疆提起印鉴的事,他更是豁然开朗。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派人杀他?
礼亲王府和穆王府无冤无仇,且礼亲王和穆王乃是同父的兄弟啊。
他和陈淮疆都找不到原因,最后只能得出结论,以后要小心提防礼亲王府的人。至于陈月升,虽然不知道他是否知情,但也要提防。
又过了四天,穆王妃彻底痊愈。近来裴宥山一直在旁侍奉汤药,穆王妃对他的态度更好了。而萧锦屏也到了必须回阳川的日子。这次回去,下次有机会来容城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即使萧锦屏是女亲王,随意离开封地同样不妥,在此之后,她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离开阳川。
萧锦屏不愧常年习武,身体强健,穆王妃病得凶险,身边许多女官都被传染了,她却安然无恙。离开容城的前两日,还说要去礼亲王府拜见王叔,然后启程回去。
她礼数周全,即使和穆王府关系更近,也不会厚此薄彼。礼亲王府也不会拒绝,邀请她随时上门,言明会热情招待。
穆王妃让裴宥山送她出城,他也有此意,欣然答应下来。没想到萧锦屏又要去礼亲王府,他不愿跟着。在他看来,贵族们之间的礼数真是没有必要,比如萧锦屏,明明和礼亲王不熟,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就因为是小辈,离开容城还需要特意去拜会。从前陈淮疆身体不好,行事多有不便,倒省了一些不必要的礼节。
“山山,你和我一起去吧!”萧锦屏兴冲冲的提议。
裴宥山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现在不愿踏足礼亲王府,从陈月升,到管事的董侧妃,他都不喜欢,不愿再和礼亲王府有牵扯。萧锦屏眨着眼睛道:“山山,我们之后不一定能见到了,你真的不愿意多陪陪我吗?”
这话也有道。平心而论,裴宥山也很舍不得萧锦屏回去。
“那……到时候,我在外面的马车里等你。”裴宥山说。
第142章 (139)真相大白(中)
裴宥山的算盘打得好,只要他在马车里等着,绝不踏入礼亲王府里一步,他现在格外防备陈月升,即使身边有人跟着,也不想与对方碰面。
萧锦屏不知道怎么回事,只以为是他们闹了矛盾。到了礼亲王府,也只带了阿嫣和重生进去。
一时之间,马车上只剩下裴宥山和阿临两人。外面的人声嘈杂,经过此处的车马传来马蹄声和车辙滚动的声音,裴宥山心里的不安缓解了许多。人来人往,行人的交谈声和吆喝声盖过了周围侍卫们的声音。
不知道萧锦屏怎么那么慢,等了许久,都没有回来。裴宥山让阿临陪自己下了四盘跳棋,时间却好像没过去多久。
他又等了一会,问道:“你再听听,是不是郡王他们回来了?”
阿临听觉比他敏锐,仔细听了一会,道:“没有听到郡王的声音。您别着急。”
可是他的确听到和萧锦屏相似的声音了。不下车,只开窗看一眼总没问题。裴宥山打开车窗,往外看去。只看了一眼,他就吓了一跳,飞快缩回车里,重重地关上了窗。
他看到陈月升了!
陈月升居然没待在王府,而且现在才回来!幸亏他没下车,不然就要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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