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止不住地轻轻发抖,他的背紧贴着墙,只有靠着东西才能让他踏实。
忽地,旁边的人翻了个身。
陶汀然下意识闭眼,过了几分钟,再睁眼,猝不及防撞进周其律平静柔软的目光里。
余光注意到停顿在自己脸颊边的手,陶汀然不由得愣住。
“……怎么了?”他小声问。
被抓个正着周其律也没收回去,手往下移了一寸,贴上陶汀然的颈侧。
他神情自若地说:“测试一下咬合力。”
陶汀然说:“测试结果是?”
周其律一本正经道:“敏感度低,反应迟钝。”
“你好神经。”
周其律轻笑了声,揽住他的腰往自己这儿搂,在陶汀然没什么温度的背上胡乱搓了下,反手拿过立床头的靠枕塞他背后隔着墙。
“别离我那么远。”被子就这么大,要想都盖上,就不能睡太分散。
他抱着陶汀然,过了少顷,轻声问:“还冷吗?”
“嗯?”陶汀然抬头,下巴从被窝里露了出来。
周其律说:“刚才你冷得发抖,抱着有没有好一些?”
抓在周其律腰后的手紧了紧,名为安心的感情占据陶汀然的胸腔。他紧贴在周其律的颈窝,重新把下半张脸埋进被子里,黑暗带来的惊惶忽然不足以让他惧怕。
过了几秒,他模糊道:“不冷了。”
周其律下周一才去学校,但后面几天陶汀然都没在他那儿留宿。没别的原因,主要是三个人实在拥挤,杜彬有点粘人精的潜质。
耳后和手腕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周其律退烧后就申请回网吧上班了。
杜彬是他兼职那个网吧的常客,又因为是周其律的朋友,林哥不收他网费后,杜彬恨不得一天在那儿待二十五个小时。
于是这周末杜彬基本都泡网吧里,时不时帮他“手残”的兄弟提提东西跑跑腿。
陶汀然对网吧有抗拒感,周末便独自回恙塘陪奶奶,看看黑背。
他上周几天晚上没回出租屋,周日回去时正巧碰见龚凯和他那几个朋友在家,几人正围在桌边吃火锅。
辛辣的牛油味儿扑鼻,三角烟话比其他两人多,自来熟。他站桌边涮毛肚,咧嘴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来吃点吗弟弟?”
龚凯放下筷子,起身:“我给你拿碗筷。”
与龚凯同住的那两天,两人进水不犯河水,对方爱卫生懂礼貌,陶汀然对他的印象稍微改变了一点,“不用了,我不饿。”
龚凯回头看他,像是在辨别真假,“真不吃?”
陶汀然说:“不吃,谢了。”
“嗡——”
回到卧室,陶汀然把书包靠书桌边放地上,坐下就收到杜彬往群里发的几张照片和一段视频。
照片从右侧角度拍的,周其律在吧台帮人拿烟或办卡。
网吧对员工着装没有强制性的要求,周其律穿着简单的米白毛呢外套,黑半高领内搭,长腿包裹在纯黑的休闲阔腿裤里。
他耳后和手上贴着纱布,表情淡漠,没废话,和在陶汀然认识的仿佛不是一个人似的。
酷酷的。
陶汀然点开视频。视频时长三十秒,年轻漂亮的女生指尖夹着烟趴在吧台,笑问周其律可不可以给个联系方式。
陶汀然看见周其律眼睛没抬一下,行云流水的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放台子上。
【彬彬没礼:@陶汀然 律哥这脸在网吧杀疯了,每天都好多来要微信的。】
【彬彬没礼:我要是老板我乐疯,太能招生意了。】
陶汀然突然闷闷不乐,他点开视频再看了一眼,确定工作证背面是一张二维码。
他不知道回什么,发了个小猪犯花痴流口水的表情包。
【陶汀然:带伤上班,让老板涨工资。】
【彬彬没礼:律哥这脸上的伤不完全是伤,这叫破碎感!小姑娘们现在都喜欢这种。】
【陶汀然:。】
杜彬坐在高脚凳上喝酒,瞥周其律一眼。
【彬彬没礼:是挺帅,要不我也去在手上脸上缠一圈绷带。】
【陶汀然:别。】
【陶汀然:卡颜。】
“我去,陶汀然这嘴淬毒了吧?”杜彬举着聊天记录向周其律告状,抬头却发现对方正拿着手机打字,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
周其律没在群里冒泡,杜彬笃定对方在跟别人聊天。
他举起手机悄悄拍了张私聊陶汀然。
【彬彬没礼:照片.jpg】
【彬彬没礼:我服了,律哥绝对是在和女朋友聊天,你看他那不值钱地笑。】
与此同时,正在和周其律聊天的陶汀然一愣,表情瞬间又垮了下来。
这么快就和那个女生聊上了?
心里那点不痛快跟高利贷似的利滚利滚利一样。陶汀然撂下手机,不回周其律了,拿上睡衣去洗澡。
他把坏情绪归于男人的嫉妒心,周其律异性缘好得过分了,所以不痛快。
客厅比刚回来时多了一股酒气,那几人还在边吃边唠嗑。陶汀然皱了下眉头,推开虚掩着的门进浴室,没想到龚凯在洗漱台边,差点撞着。
陶汀然想也没想,扭头就打道回府。
他刚转过身,手臂忽然被抓住,随后被拉回了洗手间。
“神经病?”陶汀然瞪道。
龚凯松开他,身上酒味很重:“不是来洗澡么?我用好了,你去吧。”
出去时,他顺手带上门。
周其律不知道怎么上一秒还在和他分享黑背丑照的人怎么突然就不见了。他擦一台机子看一眼手机,忙起来空不出手,等他闲下来都过去一个多小时,陶汀然还是杳无音讯。
他点了点陶汀然的微信头像,聊天框出现一条小字——我拍了拍“少爷的肩膀按按摩,并说少爷吉祥”
周其律勾唇,又拍了拍,笑着打字。
【周其律:少爷,今天睡这么早吗?】
过了两分钟。
【周其律:三明治,你短视频号在线。】
再过十秒。
【周其律:陶汀然,我。】
大概是受不了他消息轰炸,陶汀然发来语音:“刚洗澡回来,忘回你了。”
周其律也发语音:“好吧,那你早点睡,明早等我一起去学校。来接你。”
陶汀然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举着手机,忽然鬼使神差地说:“你如果有其他事的话,我自己去学校也行。”
“咻”一声,语音发出去没一分钟,一个视频邀请突然弹出来。手机振动,陶汀然差点没拿稳。
他翻身,抱着被子,脸半挡着,接了视频也不说话。
“谁惹你了?”周其律说话的声音夹杂细微的电流,声音多了两分磁性。
有人打游戏指天骂地,有些吵,他把手机拿得比较近,声音不大,听着颇有点哄的意味。
陶汀然怀疑他是不是刚和女朋友或者男朋友通完电话,所以语气态度还未来得及转变。
“没谁。”他快压不住内心那邪门的火了,陶汀然第一次知道自己嫉妒心这么强,这么自私自利。
周其律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有人喜欢他很正常,他谈恋爱也很正常。
不能这么见不得他好。陶汀然尝试带入彬彬,发现就不像这样。
“周其律。”他直接问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闻言,周其律很难得地微微一怔,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挑了下眉,说:“从哪儿听来的?”
不否认就是承认,陶汀然咬着口腔内壁的软肉,心中那股不明意义的烦躁如同新手上路一米一路障,三米撞一车那么不爽,既害怕又窝火。
他突然就解杜彬为什么总吃醋他与周其律更好了。
陶汀然没回答,反而问道:“是晚上找你要微信的那个女生吗?”
来要微信的可不止一个,周其律根本没关注过那些人,不知道他在说谁,“哪个女生?”
“就……”陶汀然说,“你把工牌取给她的那一个,在吧台。彬彬群里发的。”
周其律低头看了眼,拿起挂脖工作牌,两面翻给他看,“没给微信,这是林哥弄的顾客群的二维码。”
他说:“就为这个不高兴?”
“不是。”陶汀然突然觉得他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内容说不出的怪异,岔开话题道,“你明天几点来?”
周其律说:“老样子。”
同住一屋檐下的毕竟还有其他人,不可能还像之前那样让周其律来喊他起床。陶汀然把闹钟调早了十分钟,第二天刚响铃就一骨碌爬起来洗漱。
开门,走廊右侧的那间房也正好打开。
龚凯看见他,手往前随意摆摆:“你先用。”
“我洗漱,”陶汀然说,“你要是急就先上。”
“没事,不急。”昨晚让那几个傻逼灌了酒,龚凯头重脚轻地去厨房拿水喝。
只有一个厕所就是不好,陶汀然趁他去厨房,快速刷了牙洗脸。
要是周其律看见他刷牙又糊弄,估计会在一旁守着他刷。温水捧着搓了把脸,直起身抽洁面巾时,靠在门边盯着他人陡然闯进陶汀然的视线。
受到惊吓时能明显感觉到心脏重重一跳。陶汀然猛地回头,怀疑龚凯真的有病。
胸口起伏几下,他从旁边出去。哪知对方故技重施,再一次把陶汀然拽回厕所,后腰撞上了洗漱台。
“你有病就去治!”陶汀然抽出手甩了龚凯一耳光,早不耐烦他拉拉扯扯的到极致。
龚凯被打偏过脸,却不怒反笑,再一再二再三地攥着陶汀然不让走。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你怎么只对我这么凶?”耳光是他的兴奋剂一样,突然变本加厉,猛地抱住陶汀然,看着他道,“你是不是喜欢我才对我这么特别?”
这简直恶心透了,就像打人被舔手一样恶心。陶汀然不知他哪来的力气,锢得他难以挣脱。
被抱着摔在他卧室的床上时,陶汀然摔懵了一瞬便立即伸手握住床头的台灯,狠狠往龚凯头上砸下去。
床头的手机响了两次,陶汀然和龚凯早在床下扭打在一起。
右腿膝盖用力抵在龚凯腹部,他扬起拳头往对方脸上猛砸。陶汀然甚至没听见周其律的声音,直到对方拦腰把他从龚凯身上抱开才听见外界纷扰的嘈杂。
“冷静点陶汀然。”周其律抱着他,兜着他的后脑勺摸了摸,视线扫过一片狼藉的床,最后冷眼睨着正擦着额头血迹坐起身的男人。
龚凯同样看着他,忽地冷笑了下。
虽说是互殴,好在陶汀然占上风,没受什么伤。当时陶汀然神经绷得很紧,周其律直接带他走了。
两人一到学校,他就带陶汀然到车棚旁的实验楼一楼厕所洗手,然后才发现那些血不是他的。
早餐没顾得上买,周其律捧着他湿淋淋的手,拽出里衣裹着陶汀然的手擦干。
陶汀然从出来到现在一直缄默,脸色冷硬,胸膛倒是没开始的起伏那么大了。
冷水冲洗后手握着发凉,周其律捏捏他的两只手,上前一步,手握手地引导对方往后环住他的腰,藏在外套下暖和点的地方。
见陶汀然没有抗拒,他抱着人轻轻拍了拍背,低声说:“好了,不生气了。”
周其律耐心地问:“要跟我讲讲为什么打架吗?”
感觉到后腰的手蜷了下手指,呼吸声立时重了一分,周其律收紧手臂,抱紧了一点,说:“不想说就不说,不会有人逼你。”
一整天陶汀然都没什么精神,趴桌上睡了一上午,中午饭也没吃。
“别是感冒了吧?最近流行禽流感,我爸都中招了,动不动就烧。”陶汀然埋着头,杜彬用手背贴了下他耳后的皮肤,体温尚还在正常范围。
课桌上有带回来的饭菜和面包牛奶,也有周其律出校买的水果和陶汀然爱喝的奶茶。
一直以为是心情不好,没考虑到身体状况,有些人打完架看着没事,实际早伤了脏器。
周其律的心在一瞬间提了起来。
“陶汀然。”
陶汀然趴着,此时难受得厉害,声音微弱地“嗯”了声。
出声表明没在睡,周其律和他商量的语气却没有选择项:“跟我去医院检查一下。”
杜彬对此有经验,说:“去诊所开点药,打两天小针就能好,用不着去医院。”
“都不去。”陶汀然直起身,面色酡红,像是喝醉了酒,又像蒙头大睡,刚被热醒的人。
“我去。”杜彬看到他眼睛里的红血丝,正色道,“陶儿,你赶紧请假去看看,你这状态真的不对劲儿。”
陶汀然充耳不闻,他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起身要出去。
“去哪儿?”周其律说,“我去帮你请假,外面有风,你别出去。”
陶汀然摇头:“不请假,我上厕所。”
预备铃打响,厕所的人纷纷蹿回教室。陶汀然在十二月末把头伸到洗手池的水头龙下冲水。
冰凉刺骨的水流顺着皮肤倒流近鼻腔,痛觉瞬间从下往上在颅内炸开。生性泪水因外界带来的刺痛而控制不住的往外流。
这或许转移了陶汀然一部分的注意力,他竟然觉得四肢没那么酸软,后颈难以忍受的胀痛和热似乎减淡了几分。
“你在干什么?”
一道强力突然把他从混沌中拽出去,陶汀然烦躁得要命,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有人来拽他。
他骤然甩开对方的手,吼道:“滚!”
发梢的水流进眼睛,视线模糊,他没看清人。那人没走,耳侧响起撕开包装,抽纸的窸窣声,随后一张纸覆在眼皮上,带着很寻常的古龙水的香味。
“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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