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汀然不一样,他爷爷奶奶与村里人关系处得不错,陶宏江一堆牌友,陶奶奶和善,再者陶川东发家那年为恙塘修了两条路。
所以尽管小卖部那事之后,村里有人在后说陶汀然性格乖张,偶尔说起他们家的闲话,当着面还是会装作无事发生,拉着陶汀然单方面熟稔地聊上一会儿。
周其律又重复一遍:“你中午怎么没在美津园吃饭?”
“不熟。”
看见都烦还一起吃饭呢,陶汀然接一脸唾沫当时没掀桌都是给面子。
他不咸不淡地瞥一眼周其律:“你还不是走了。”
“我有事。”周其律说。
陶汀然说:“我也一样。”
“去东门买四件套?”
周其律平时话不多,至少陶汀然接触的这一个多月以来是这样。中午在街边遇见,一起吃饭、买床单待了大半个下午,他以为周其律不会问呢。
对方铺垫到这步,下一个问题就该是问在街边与人拉扯被围观的事。
陶汀然并不想说这件事,语气平静地揭过:“你话好多。”
“好吧,”周其律说,“抱歉。”
道歉的人神色如常,半垂下薄薄的眼皮回消息。被道歉的人从内心动摇到备受煎熬,后悔自己话说重了。
城乡来回的车没有固定上下车站,有人招手就停,喊一声就下。经过平安镇上,司机踩停,后门又上来三四个老年人。
检票员扬声让人往后面空着的位置走走,陶汀然前面位置的女生后退时不小心踩到别人的鞋,连说好几声对不起。
陶汀然不动声色地扫周其律一眼,默了几瞬后,从兜里掏出耳机连上手机听歌。
耳畔旋律悠长,他从耳机盒里拿出另一只问周其律,“听歌吗?”
“不听。”陶汀然拿的右耳耳机,周其律摇头,并不避讳,“我右耳不太能听见。”
陶汀然登时愣在那里。
他没想过会在无意中触碰到别人的伤痛,晒得发烫的脸颊仿佛瞬间降温,手指尖都凉了。
他并不知道这个事,即便在恙塘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
流言霏霏,周其律也许不会相信他不知道,从对方的角度看,他的邀约充满恶意。
“对不起,”陶汀然抿唇道,“我不知道。”
“我没告诉过你,怎么会知道。”周其律无所谓地笑了笑,视线往刺眼的窗外望了一眼,忽然说,“可以拉上窗帘吗?有点晒。”
下午四点多的日头没正午强,周其律没靠窗其实晒不到什么,陶汀然看了眼对方在阳光下的大腿边,点点头,抬手去解窗帘魔术贴。
偏偏这个窗帘的固定带坏了,检票员不知去哪里捡的毛线系的结,有点难解开。坐着不好弄,陶汀然正要起身,旁边的人比他先一步。
周其律微微倾身,两三下解开死结,“唰”一声拉过去。
“听歌吗?”周其律一坐下来,陶汀然便拿下自己左耳的耳机递过去,“左耳机。”
周其律唇角微勾,自然地接过戴上,“什么歌?”
“Head in the Clouds。”
舒缓的曲调,落寞而充满遗憾的词,他们共享一副耳机一首歌,一些遗忘的过往像藤蔓一样缓缓爬出旧木箱。
陶汀然想起那天奶奶和他说起小时候的事,思绪悠悠扬扬,像一阵绵绵的风,荡回了童年。
回到恙塘的那天他没有认出周其律,小时候周期律不黑,身高比他还矮一点,瘦瘦的。他对周其律其实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多年没回来,又因种种原因,小时候的事他记不住那么久。
陶汀然是七岁那年离开恙塘,他隐约记得这之前周其律的耳朵没有问题。陶汀然没问,周其律可能也不会告诉他。
七岁到十七岁,他们早已陌生,有着各自不想提及的经历。
陶汀然调整了一下耳机,视线落在前座椅背上零碎的光斑上。
就像歌词所说,如今只是一段回忆罢了。
第7章 你还说不黏他?!
新被单洗了晒干没两天就装进了行李箱,陶汀然两眼一睁就被撵着去上学。
前两天看日历明明还有一周,今早七点半就被奶奶喊起来去学校报名。
“早点去,还要收拾卫生铺床,晚了占不到好床位了。”陶奶奶说,“到时候剩个上床,上上下下都不方便。”
她站凳子上从衣柜顶取了一个新的塑料盆下来,陶汀然刚走到房间门口,那点厌学情绪吓没了一半。
他忙过去接下塑料盆,扶着点奶奶下来,“下次这种事叫我。”
老人摔不得,平地跟头都能要命。陶汀然早上没睡好气压偏低,眉心微拢,语气也生硬。
奶奶觑他一眼,知道陶汀然不乐意去学校,“下次一定叫你。别拉着个脸了,奶奶陪你去报名,给你铺床。”
平日去镇上赶集都是走路的重度晕车人,往城里去一趟大概要小半条命。
枕头没地方塞,新的枕芯没拆塑料袋,陶汀然右手握行李箱,左手提大编织袋,塑料盆塑料桶全塞里,放不下的枕芯夹在腰侧。
“不用陪。”陶汀然说。
这会儿八点多,陶奶奶想帮他提袋子,陶汀然避开了,“走了奶奶。”
“那行吧,不送你了,路上慢点。你一会儿和其律一道去,他认识路,带带你。”
说着不送,陶奶奶还是跟在他身后唠唠叨叨地出了大门。
“哎,差点忘了,”陶奶奶拍拍脑门,手在额头上缠着的一圈白色挡风布上摸了摸,随后从兜里摸出两百块给陶汀然,“生活费。”
学费是陶汀然自己拿的,生活费陶川东每月初转给陶汀然,但是陶汀然没收。
陶川东转了三次,三次没响一个屁,转头就给他老娘打电话告状,陶汀然昨晚下楼喝水都听见了。
他不收陶川东的钱,也不用奶奶的。陶汀然小时候起的零花钱压岁钱存到现在一分没用,以前成绩好参加各种比赛拿的奖金也存着,小金库支撑他剩下一年半的学费和生活费完全没问题。
“我有钱奶奶。”陶汀然说。
陶奶奶执意给他,正好周其律单肩挎着黑色书包,一身轻松从巷口过来。陶汀然朝他迎了几步,生怕奶奶冷不丁塞钱给他似的,语速较快地像是迫不及待,“进屋吧奶奶,真走了。”
无论是往南到另一个镇还是北上入城,客运车里挤满了学生。隔壁镇上二十七中是整个县最差的普高,稍微好点的都在城里。
等车来来往往好几趟,陶汀然他俩终于挤上了到镇上的客运车。客车空间没公交车大,大家都又跟难民逃难似的肩扛手提好几袋,他站在门边第二阶台阶上,行李勉强放在上面一个人的腿边。
周其律站最后一步台阶,还好没带什么东西,不然都关不上门。陶汀然心情差到极致,车上人多味儿重,聒噪得要死,他微抿着唇看向门外光秃秃的田野与连绵的山,眼眸中的烦躁压不住。
车驶过平安镇路途就过了一半,有人在街边招手,司机缓慢靠边停下来。
“还停啊?”
“我草都快炸了这车。”
“有毒吧?这么多人还装?司机脑子打铁了?”
车厢内唉声怨载一片,检票员挤到后门来让人腾位,“都是去报名的,挤挤嘛,一会儿到城西公交站要下一部分人,挤不到多远。”
“先别开门啊老大哥,门口有人。”说着,检票员回过头指指周其律,“帅哥,你往上站一步,不然容易夹着你。”
陶汀然往旁边挪挪,实在没地退,上也上不去,只腾出一小边。
周其律抓住右侧的黄色栏杆把手,踩着边站了上来。
瞬间,陶汀然与他贴得极近,胸膛虚擦胸膛,脚挨着脚。
“抱歉。”周其律低声说。
上次离这么近,还是坐周其律摩托车那晚,陶汀然忽然又闻到那股淡到虚无的薄荷橙子味儿的香气。他摇摇头,说:“没事。”
陶汀然悄悄嗅了嗅,没和周其律拉开半分距离,像是晕车人找到了效果绝佳的晕车药。
有周其律同行,陶汀然省下不少找班级找老师找宿舍的时间。尽管他来得早,但也只有靠门后的上铺空着。
宿舍和教室都没变,还是老地方,同学是相处了一年半老同学,只有陶汀然是新朋友。
高二年级宿舍在四五层,周其律帮陶汀然提编织袋走在前面,步子大而快,陶汀然提着行李箱刚上一楼楼梯,只看周其律转角处一晃而过的衣摆。
陶汀然体力不行,运动废物,他默不作声爬到三楼时,楼上传来轻巧略快的脚步声。他提着行李往旁边让让,谁知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松松提走他的箱子。
愣神两秒间,周其律已经与他拉开四步台阶的距离。负重减轻大半,陶汀然两步作一步追了上去。
要是再不快点,周其律一会儿又该下来了。
陶汀然其实有点怀疑周其律在心里骂他废物点心。
换位思考,要是他,早开骂了。
废物点心,这点东西都搬不上去?
垃圾小菜鸡。
到寝室时,他状似无意地多注意了下周其律的表情,“谢谢。”
周其律只呼吸声比平时大了点,没流汗水也不喘,手提重物爬五楼好似异常轻松。相对下,比他们先到十分钟的杜彬还坐在床边气喘如牛。
“我草?”猛牛看见他俩,灌水动作一顿,气游若丝地爆了句粗口。
“我去洗个手再来帮你铺床。”周其律对陶汀然说。
“不用,我自……”话没说完,对方已经推开阳台门出去,并随手关上门堵住空调冷气。
他们仨算是比较晚到,其他床位已经铺好床出去吃饭了。杜彬一个人来报名,累得坐在床板上直灌水。
“草?陶汀然你住这屋?”杜彬一脑袋问号,转得倒是快,“这学期转到我们学校来吗?”
“嗯。”
“我们班?”
“嗯。”
“草,原来他们说的是你啊。”杜彬拍拍旁边的光床板子,“来坐,站着多累。我刚爬上来差点跪寝室门口。”
陶汀然也打算去洗手,“不了,我还要铺床。”
“律哥不是说他铺吗?让他铺呗。”杜彬再次拍拍床板发出邀请,“来坐嘛,你要实在过意不去,你等会儿铺我的床。”
陶汀然:“………”
“我帮他铺……”说着,陶汀然梭巡一圈,心生疑问,“他不住这间吗?”
杜彬不以为意地“啊”了一声,恰好周其律端着一盆干净水进来,手上湿淋淋地滚着水珠。
“本人来了,问他呗。”杜彬吊儿郎当地抬抬下巴。
周其律把盆放寝室中间的大长桌上,“什么问我?”
陶汀然正把拖鞋一类的东西从行李箱拿出来放床底,装没听见,跟他没关系。
偏偏杜彬点名,笑道:“陶汀然刚问你住哪间寝室。”
杜彬解错误,调侃他俩关系好,语气酸溜溜的,好似第一铁的兄弟位置已经被人夺走,“这么黏你呢?”
“没有。”陶汀然斩钉截铁,条件反射比膝跳反应还快。
他的语气淡漠,语速又快,显得回答有些严肃,似有发火的苗头。
片刻,感受到集中在自己身上的两道目光,陶汀然转身从袋子里拿棉絮时扫了两人一眼,找语气缓和一点:“别瞎说。”
杜彬和他对上一瞬的视线后,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陶汀然板着一张琢磨不出什么情绪的漂亮脸蛋说:“没生气。”
“嘿,”杜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完蛋了,以后你真生气我大概也看不出来。”
陶汀然帮周其律捏着被子两个角,没接话。
周其律做事非常利索,其实压根不需要他帮忙,双臂一展,被子便套好了。
中午学校食堂没开门,杜彬凉席摊开就算完事儿,在一旁刷美团软件,看周边高评分的餐馆,等他俩收拾好一起去吃。
“你去忙你自己的吧,剩下的我自己可以。”陶汀然抿了下唇,侧偏过头看向周其律,“要我帮忙吗?”
周其律立在桌边拧干毛巾,闻言视线轻扫过他的脸,继续擦床边的铁杆子。周其律眼中带了点笑,说:“我不住校。”
陶汀然下意识追问:“那你住哪里?”
周其律唇色较淡,不薄不厚,有唇珠,说话的时候看着很带劲儿。
性感。
没等听到周其律的回答,原本安静选餐的杜彬突然“嗷!”一嗓子,陶汀然吓一跳,接着就听见对方仿佛铁证如山地指证——
“你还说不黏他?!”
陶汀然:“……”
他下意识瞟一眼周其律,在对方眼里咂摸出一星半点儿的笑。
周其律自如地错开视线,问杜彬:“一会儿吃什么?”
“小龙虾?”
学校东路附近新开业的店,周其律进店的时候看见店名叫江湖菜馆,还以为是地方菜。
杜彬熟稔地戴上双层手套剥虾,“嗯呐,开业活动,九十九四斤。想吃啥你们点,全场六折,多划算。
新开业又是在学校附近,生意火爆,学生占大半。
成群结队的少男少女怀揣不舍离家的心思,也难掩与朋友相聚的兴奋感,叽叽喳喳的热闹非凡。陶汀然以前剥虾被虾壳扎破过手,没肿,但热痛的感觉伴随了好几天,怕再被蛰,他剥得很慢。
周其律拿手机扫桌角二维码,给陶汀然道:“看看有没有想吃的。”
小龙虾还有一盘多,花螺也还没怎么动,陶汀然摇头,“还有这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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