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宁绥有点气急败坏,“你占我便宜还有理了?”
“你看上去不像是被占便宜的样子。”夷微语气带笑,神情却极为认真,“阿绥,我从来不觉得‘喜欢’是一件龌龊的事,尤其是你喜欢我这件事,我很荣幸,很开心。”
“那你为什么——”
“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夷微的声音沉了下去,“你带给了我安定优渥的生活,给了我一个遮风挡雨的家,可我能带给你什么呢?我一没有知识,二没有技能,只能在家里坐吃山空,每次听你跟客户聊那些现实话题,我都特别心虚。”
他窘迫地看向另一边,宁绥捧着他的脸:“我又没找你要过什么。”
夷微回避着他的注视,转而问:“知道我为什么不肯继续神识传音吗?”
“为什么?”
“因为你我神识相通之后,会渐渐共感。我能感受到你的疲惫、你的痛苦,同理,你也会被我的心意影响。换句话说,你有多喜欢我,就说明我有多喜欢你。”
宁绥用了半分钟才品出他话里的含义:“我就知道不对劲!那天晚上是你的问题!”
“都是我的问题吗?可从头到尾越界的好像都不是我吧?”夷微把脸贴在宁绥的胸口,聆听着他的心跳,“我承认,我不擅长伪装,在喜欢的人面前一点都藏不住。独守蠡罗山的寂寞时光,都没让我如此难以忍受,你做到了。你的每一分示好,都会让我更直接地面对自己的欲望——感觉自己真的像个禽兽一样。”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承认,我跟踪了你很久。或许因为你是修行之人,身上的气息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你很干净,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每天看着你上下班,看你忙得焦头烂额还要对所有人微笑,看你一个人收拾生活的烂摊子。我那时就在想,你会不会觉得很累?愿不愿意容纳一个同样孤独无依的我?”
“……现在想想,可能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动心了吧。”
“夷微。”宁绥的手指绞缠着他的发带,“我们……试一试?”
“好。”
夷微放软了语气,撒娇一样地请求:“阿绥,我也想听你说那句话。”
宁绥笑吟吟地装傻充愣:“哪句话?”
“就是那句话嘛,我都说了,你……”夷微急得语无伦次,“我都受伤了……你心疼心疼我,说你也喜欢我,我想听。”
宁绥收敛了笑容,声音压得低低的:“人神殊途,我们会不会遭报应?”
“你会怕吗?”
垂眼思索了一会儿,宁绥抬头与他对视,轻声道:“会。”
倒并不出乎意料,夷微几不可闻地轻叹,终究没有开口,颇有些落寞地错开眼神。宁绥把他额边的碎发归到耳后,捧着他的脸,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但我更怕错过。”
夷微含着一池春潮的眼中再生波澜,他收紧了臂弯,眼底闪烁起祈盼的微光,等宁绥接着说下去。
“我的一生只有短短几十年,茫茫人海中,习惯了与绝大多数人擦肩而过。只有你,哪怕真的有告别的那一天,我也希望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我会有老得走不动的那一天,青春年华都随风去,最后也会变成一抔捧不住的黄土……”
“我不敢赌百年后、千年后寿数漫长的你还会不会记得我,我只想……至少拥有过你的倾慕,至少一介凡人的我,也曾让神明为我耽留。”
他的声音逐字弱下去,眼中只余夷微渐渐靠近的五官。
一个比海风更轻盈温润的吻落在唇上,像一滴水,缓缓洇晕开来。宁绥不能自已地合上双眼,将所有感受都交给双唇间的交融,任凭那些埋在心底的试探、猜疑与恐惧都短暂地消散在海风中,长天旷海间,只有一对依偎的眷属。
“就这么放纵一回吧。”他想。
第38章 收网
一大早,宁绥办公桌的电话就在叮铃铃地响。宁绥懒得应付,沙发上的夷微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替他接起电话:“喂,建信律师事务所,宁绥律师办公室,我是他的律师助理,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我。”电话那边是应泊的声音。他努力消化着夷微话里的含义,许久才诧异问:“你?律师助理?”
“对,怎么了?不行吗?”
“家庭作坊嘿。”应泊哑然失笑,“单磊落网了,虽然样子很……诡异。他手下那个神棍还在逃,考虑到警力有限,麻烦你们多留意一下,要是发现什么线索,及时报告。”
“使命必达。”办公桌后的宁绥提了提音量,示意应泊自己在场。
宁绥这些天也在追踪斗良弼,此人的狡诈略有些超出他的想象,竟是半分线索没留下。每当向夷微提及此事,这个性子比邓若淳还倔的大鸟就开始避之不谈,消极抵抗。
他不由得反复琢磨单磊的话。得道升天……难道,斗良弼是想要尸解成仙?
尸解仙的概念广见于各类典籍外传,但正统门派对此大多讳莫如深,与道门中人所追求的“羽化登仙”又大有不同。宁绥一向对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师兄邓若淳倒是说过倘若没办法羽化登仙,就给自己一刀,争取兵解成仙,结果却是被师父邓向松一通毒打,兵解计划暂告搁浅。
交给祈和瞽的任务,不知他们完成得怎么样。这些天宁绥一直试图用那缕断发召唤祈,但都是一无所获,这两个人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夜深,夷微在宁绥房门前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扒着门框踌躇了半天。宁绥的眼睛离开手机屏幕,探询地望向他:
“进来啊,怎么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了?”
“我……我有点不适应。”
获得了准许,他迈着拘谨的小碎步靠近床边,又得寸进尺地躺在床上,八爪鱼一样搂着宁绥:
“阿绥。”
“嗯。”宁绥应了一声,手上打字的动作没停。
夷微睁开一只眼睛,拉长音调:“别——玩——了——陪陪我。”
“我可没在玩,我在办正事。”宁绥匆匆发送出了最后一句话,终止了对话,随后关上手机,“陪你。”
“太好了,好得像梦一样。”夷微餍足地一笑,“这样的日子,哪怕只能过上一个月,我也甘心了。”
“啧,说什么呢?”
奇怪的预感让宁绥忍不住多想,他留了个心眼,用玩笑话试探:“放宽心。我是个从一而终的人,不会始乱终弃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另寻新欢,我也不会怪你。”
宁绥威胁也似地点了下他的脑门:“你再说这种话,我就把你屁股打开花。”
夷微反倒兴奋起来:“原来你喜欢这样的相处模式吗?”
“差不多得了。”宁绥白了他一眼,“七夕那天,陪我回一次学校吧,你不是想看我上学时的样子吗?我们现在基本都把七夕当情人节过。”
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的夷微没有多问,开始漫漫地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好,听你安排。”
众所周知的是,大学大多有门禁,外来游客很难进入。庞净秋的教师卡还没被收回,宁绥为此找到了乔嘉禾。她一面在母亲的遗物中翻找,一面问:“师父,你去师大干什么?”
“抓斗良弼。布局了这么久,该收网了。”
乔嘉禾的动作一滞,转身问道:“您怎么知道他在那里?”
“靠一些技术手段。”宁绥故弄玄虚地笑笑,“如果他要尸解成仙,最适合他这个行尸走肉的方式是火解。我把几名被害人的遇害的地点连缀起来,发现师大正好坐落于奇门局的死门,那里是火解的最佳地点。”
听到这儿,乔嘉禾沉默了半晌。她捏着那张卡,朝宁绥挥了挥,提出要求:
“给你可以,带我一起去,我要亲眼看他偿命。”
“可以。”宁绥爽快答应。
然而,到了出发当天,夷微很快便发觉了不对劲。宁绥将能带上的法器和符咒全都塞进了背包,甚至还带上了花露水、防寒衣物和纸巾。衣服虽然仍然是笔挺的正装,但也尽可能穿得轻便合身便于行动,跟为了打扮得花枝招展不惜自困于美丽刑具的夷微形成了鲜明对比。
更像法律民工和他的小白脸了。
“约会也需要用这些吗?”夷微不安地吞了下口水。
“以防万一嘛。”宁绥双手叉腰,“啧,东西太多,装不下了。”
他看向夷微,手托着下巴:“对了,你平常都把焚枝放在哪儿?”
“识海里。”夷微指指脑瓜,演示一样地亮出焚枝,又收了回去。宁绥灵机一动,把背包塞到他手里:
“拜托了,哆啦小微!”
同大多数高校一样,望海师范大学的主校区坐落于城郊,附近有一个大型人工湖,只通一条地铁和一趟公交。三人坐车往人工湖的方向开,城际快速路上,除了他们见不到任何一辆车,前后还起了雾。愈向学校行进,雾气便愈浓重。
宁绥虽然一时猜不出个所以然,但依然警惕地放慢了车速。乔嘉禾将车窗打开一个小缝,手探了出去,些许灰白色的碎屑落在她的指尖。
她把手缩回来,碾了碾那碎屑,若有所思:
“不是雾,像是霾。”
照理来说,望海市的空气质量虽然因为早期过度工业化而格外糟糕,但夏末初秋的季节,还不至于起如此之大的雾霾。宁绥心里打鼓,车速越来越慢,终于在路过一个岔道口时发现了一辆公交车。
那辆车的后挡风玻璃和侧面车窗都被暴力破拆,车头也严重损毁,车里没有人影,一眼望进去全是黑暗。他正打算趁后方没有来车,停下来稍稍观察一下,却听见夷微低声道:
“继续往前开,别停,也别看。”
固然不明缘由,但宁绥没有多问,直接照做,一脚油门驶离现场。然而,开了没有多久,他们又一次来到了相同的岔路口,也又一次发现了那辆相同的公交车。
顾不上太多,这一次宁绥一秒都没有犹豫,加快了速度,可第二次、第三次……他们似乎一直在这个路段兜圈,每一次循环都以这辆车作为开始和结束。
“鬼、鬼打墙吗?”乔嘉禾颤声问。
“还不止一个。”夷微轻叹一声。他示意宁绥把车靠在路边,自己打开车门下车,还不忘叮嘱车上二人:
“发生什么事都别下来,等我回来。”
刚走出两步,他又折返回来,敲敲宁绥的驾驶位车窗:“那个……你的符咒借我一张,香烛纸钱也要。”
“不是都在你识海里吗?”宁绥一脸莫名其妙。
“哦,哦,我忘了。”夷微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又一次转身向着公交车而去。宁绥眼看着他一手拉住车门把手,稍一后撤,便将紧闭的车门生生扯开。
“是个工地搬砖的好人才。”宁绥暗暗思忖。
夷微上了公交车,蹲在车头那里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做什么,半晌,他站直身子,清了清嗓子,厉声道:
“各位,此间事已了,你们该走的走,不要再刁难我们,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这句话,他便脚步轻快地回到车上。不待宁绥问,他便主动说:
“一群学生,路上出了车祸,一直困在这里,也不是故意要跟咱们过不去,执念而已。接着走吧,这下应该就没事了。”
宁绥挂档起步,继续向师大进发。不过,那漫天飘洒的灰烬却没有随着公交车而消失,反而更加浓重,严重到连一米的可视范围都没有。即便宁绥已经开了远光灯,光线在灰烬中也显得格外微弱,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目的地应该就在附近,下车吧,跟在我身后。”夷微悠悠开口。
“就在这儿停?会扣分罚款吧?”宁绥第一个提出异议。
“都这副样子了,你觉得这里还会有交警吗?”夷微无奈地摊手。
三人弃车步行,果然,走出大约五百米左右的距离,右前方便隐隐现出了一个大型建筑群的影子。宁绥对那影子格外熟悉,一眼便分辨出来:“到了,这就是望海师大。”
“师父,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呢……”乔嘉禾吞了口唾沫。
“师父觉得哪里都不对。”宁绥心里也在打鼓。但事到如今,也必须进去一探。三人路过门口的门卫岗亭时,不约而同地向内瞥了一眼,一个身着保安制服的人影趴在桌面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但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这个保安只剩了一副骨架。
“不需要刷门禁了。”宁绥迅速移开目光,一脚踹开门禁挡板,“这里不是望海师大,或者说,不是现实的望海师大。”
他领着二人在路边站定,整理了一下措辞,才开口说:“我这些天一直在关注望海师大的校园资讯,据学生反映,学校内这段时间时常有怪事发生,为数不少的学生都患上了一种一睡不醒的病,还有人反映宿舍楼闹鬼。”
“你不是已经毕业了吗?怎么知道的?”夷微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
“校园墙,你不懂了吧?”宁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又攥紧了手中的昭暝剑,“去教学楼那边看看吧,我不相信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离校门口最近的是七号教学楼,他们缓步靠近教学楼,眼睛紧紧锁定那空空荡荡的一楼大厅,在阶梯前候了许久。
的确是一个人都没有。
就在几人面面相觑时,教学楼中传出一阵低微但足以分辨的铃声,宁绥拧眉思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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