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帝始终无言,既不表示反对,也没有向这对新人献上最真挚的祝福。
“福生无量天尊,有雷先劈他,我是无辜的。”宁绥望着那两座嘴歪眼斜,眼神极为睿智的雕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宁绥也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因为从小家教还不错,导致根本不会作妖,用这种方式折磨道士和祖师爷已经是他能想到最丧心病狂、倒反天罡的举动了。
虽然会被限制行动,但只要宁绥态度稍微和缓,夷微都会给他一定自由活动的时间。宁绥手边没有任何电子设备,无法联络师父和师兄,只好抱臂站在正殿门口观察每一个人的神情和行踪,渐渐发觉乔嘉禾行动鬼鬼祟祟的,似乎在刻意地与自己保持距离,很可能知道更多信息。
宁绥留了个心眼,在供桌的饴糖里掺了几颗巧克力,果然引得乔嘉禾上钩。他从神像背后闪身出来,抓了个现行,随即发问:
“你师伯和师公在哪儿?”
“师伯?师公?什么师伯师公,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乔嘉禾扭头就走,一不留神就撞上了大殿的柱子,一屁股摔在地上,“哎哟!冒犯了冒犯了,不好意思,我换个方向。”
“你们到底怎么了?”宁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及至入夜,确认宁绥已经回房休息后,夷微把祈和瞽拎到正殿,面色严肃,俨然摆开了一副审问的架势。
祈还没回过神来,戏谑问:“你们两个又在玩什么情趣?魔尊和妖妃?”
夷微一记眼刀甩过去,祈当即闭嘴。瞽正在擦拭自己新淘来的古琴,闻言幽幽道:
“早跟你说了,平时少看点人族写的奇怪小说。”
夷微全然没有与他们玩笑的意思,开门见山问:
“银瓶凼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我们在云梦泽旧址找了很久,始终没发现现任族长寸心的踪迹。”祈同样无可奈何,“不出意外的话,她可能已经……”
“宁绥的身体还是有问题?”瞽慢条斯理道。
“那缕被污染的九凤神识还在,他醒之后,虽然每日都有我的真气温养,暂时还没发过病,但难保以后不会加重,必须根治。”
“你要操的心还挺多的。”祈悠悠一叹,“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您和爱妃活色生香。”
而宁绥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趁着夜深,他悄悄摸出房间,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符咒,用剑指夹住,口中默念咒诀。
他的真炁和咒术在逐渐回复,但显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小六壬和奇门都显示师父和师兄无恙,只是距离比较远,还在不停变动。
“去!”
符咒应声向空中飘去,宁绥目送它消失在夜空,暂时松了口气。才回过头,却见夷微倚着房间的门,向他微微一笑。
“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很不幸,当天晚上,他又被夷微捆在床上动不了了。
“我不乱跑了,你放开我。”
夷微置若罔闻,按住他被绑在一起的双手,目光在他脸上流连,没什么情绪起伏。
“气色好了很多,看来你已经很健康了。”末了,夷微满意地点点头,“现在,睡觉。”
他一头栽倒在宁绥胸膛,脸颊贴着心脏的位置,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宁绥被压得喘不过气,只有眼睛还滴溜溜地转着:
“喂,喂,这就睡着了?”
他这些天虽然疯疯癫癫的,但一直没有对宁绥动手动脚,只在嘴上占便宜,保持着一种礼貌的流氓感。
但他越是有分寸,宁绥心里就越是打鼓,唯恐一切只是表象,平静下另有汹涌波涛。宁绥挺腰拱了拱他,说:
“你这是非法拘禁,你知不知道?”
“那你报警吧,叫警察把我抓走。”夷微闭着眼睛,砸吧砸吧嘴。
此鸟一向吃软不吃硬,宁绥心里固然一百个不愿意,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在心里回想刚醒来时众人泪中带笑的模样,终于硬挤出了几滴眼泪:
“求你了,解开吧,真的很痛。”
听出他的哭腔,夷微怔了一下,抬起头讶然地看着他。
“我错了,再也不乱跑了。”宁绥又补了一句,眨了眨眼,终于让眼泪从颊边淌了下来。
连问“错哪了”的兴致都没有,夷微犹豫半晌,支起身子,喟叹一声:
“……拿你没办法。”
指尖在绳索间翻飞,轻巧地解开结扣。夷微把他的手攥进掌心,轻轻按揉他手腕上的红印,口中嘀嘀咕咕地:
“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让你伤心,思来想去,只有努力让你讨厌我这一个办法了……”
宁绥花了几分钟也没想通他话中的含义:“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夷微把他的手塞进被子里,“床头都是灰,我去打点水洗洗手。”
“灰?你下午不是刚擦过吗?”宁绥暗自思忖。等夷微走出房间,他掀开被子跟在后面,却看见夷微从院子的井里打了一桶凉水,拎进盥洗室,举起桶当头浇下。
“疯了吗?这么冷的天气,会感冒的,”
他冲上前,一把夺下桶,随手拿了一块毛巾,手忙脚乱地帮夷微擦拭脸上身上的水滴:
“你在干什么?!还以为自己跟以前一样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吗?”
夷微怔怔地站在原地,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任他摆布。宁绥一面擦,一面絮絮叨叨:
“你这两天真是疯疯癫癫的,有时间我得带你去找大夫看看,鸟疯了该怎么治。”
“我、你……”夷微抬手挠挠后脑,话没说出口,却打了个喷嚏。
“冷吗?”宁绥翻出一条浴巾,裹在他身上,嘴上还不忘挖苦,“你是想起什么来了,我记得冰桶挑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吧?”
“我的神力太炽烈了,失去神格后身体状况大不如前,虽然力量一直在外泄,但还是烤得我全身都很难受,只能用这种办法冷静一下。”夷微甩甩头发上的水珠。
怪不得这些天他每天晚上都要在屋外停留到半夜才回房休息。宁绥抬眼望着他,颇有些无奈地问:
“就没有好一点的缓解办法吗?”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如果不加以控制,慢慢被神力控制心智,我很可能会大半夜跳起来到处砍人。”
夷微抽抽鼻子,小声说:
“我……吓到你了吧?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我。”
“你连整个道观都占了,还怕吓到我?”宁绥没兴趣跟他掰扯,耸耸肩便要离开。夷微从后揽住他的腰,重新把他拉回怀里:
“别走,我好冷。”
第101章 落雪
“你,还有师父师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宁绥没有挣扎,安静地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腰间。
夷微不作声,只是用力摇摇头。
“不说?”
宁绥心里燃起一股无名火,随即拧转身子,稍用了些力气,把他按在墙上,顺手拧开头顶花洒的水龙头。冰冷的水立刻浇在两人身上,宁绥撕开他的上衣,唇齿在锁骨处游弋。
“你明明爱我爱得快碎了,在我醒后却故意远离我,否认我们的过去;你明明骨子里不是个飞扬跋扈的人,却故意装出一副滑稽的样子欺压大家……为什么呢?你说我骗不了自己的心,你不也是一样吗?”
牙尖在突起的骨头处停留,最后还是不甘心地重重咬了下去:
“我甚至都猜得出来,你一定是把师父师兄好吃好喝地藏起来供起来,然后再编谎话欺骗我。你自己也知道,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在害怕什么呢?你很清楚骗不过我吧。”
夷微的身体像被火燎过一般,全身的肌肤都骤然变红。他强忍着喘\息,手扶着墙想要逃离:
“阿绥,不可以……”
“别动。”宁绥改成一副强硬的态度,嘴唇慢慢向上逡巡,最终停在夷微的喉结,舌尖打了几个转,而后张口含住,引得夷微一阵颤抖。
“忍不住就别忍了,你的演技真的很拙劣。”
他继续向上,手按住夷微的后脑,强迫他低头,自己仰头吻住他的唇。夷微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腰,而后意识到不妥,想要推开他,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你后半辈子的念想或许只有这个吻了。”
这个念头电光石火间闯入脑海,夷微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你曾经也推开过他,就在那条破旧的小巷子里,你不后悔吗?”
好似一剂麻醉药注入血液,夷微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腰身缓缓向宁绥怀中倚靠。
“我爱你。”他开始迎合这个吻,“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想你记住我爱你。”
忘记是什么时候相拥入眠,宁绥醒来以后,习惯性地翻身拥抱,却扑了个空。房间外,邓若淳聒噪的声音久违地响起:
“小绥还在睡吗?”
预想中的声音没有出现,回答他的是另一个师弟。宁绥心下猛然一沉,起身推开房门,门外天光大亮,晃得他有些茫然。
“你醒了?占据道观的妖怪已经被哥赶跑了,大家马上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邓若淳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说什么?”
“就是那只鸡啊,趁我和爸不在,欺压师兄弟们,还把你囚禁起来,现在被我打跑了。”邓若淳没发觉他的异样,仍自顾自地念叨,“命不久矣咯——”
宁绥大脑一片空白。
他忙折返屋内,在书桌的边角,有一个眼生的礼物盒,被包装得严严实实,还扎上了蝴蝶结。宁绥颤抖着打开盒子,最表层是一封信。
“阿绥,虽然这么说很俗套,但好像也没有更好的表达方式: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你,独自去面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了。”
“我知道这样做对你来说或许很不公平,但……人生就是有太多遗憾,不论是你,还是我,总免不了低一低头。”
宁绥的指尖掠过纸面,纸的边缘有不起眼的褶皱,零星的字迹也被圆形的水渍洇晕开来。
是眼泪吗?
“我以前好像从来没学过低头,不服就痛痛快快打一场,所有人都会让着我,不愿意跟我一般见识,我却当他们是对我心悦诚服,现在想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好兄弟陆吾打趣说我‘为你牺牲了很多’,算是牺牲吗?我不知道,我不想用这种词绑架你。仔细想想,其实都是我心甘情愿。一开始我希望能换来你的爱,能让你偏心我一辈子,那我做的才算值得;现在我觉得,能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你,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另起一行,他写得格外用力:
“爱就是爱,爱不是其他任何索取、权衡,不是吗?”
后面,他隔了几段才接着落笔:
“我想了想,还是把你的电话卡留下了,虽然只是一张卡,但你的身份、人际、社会关系都在里面,有了这些,你才是完整的你。我想,没有人能打着爱的名义剥夺你选择人生的权利,不论是我还是你的家人。”
“哪怕没有我,你也是那个温柔、坚定、勇敢的宁律师。如果就这么抛弃那一片你自己闯出来的天地……还是太可惜了。”
宁绥的手一直在发抖,他翻动礼物盒中的其他物品,一部新手机,叠好的新衣服,还有那个画满了涂鸦的笔记本。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他慌张地翻到最后一页,例行的简笔画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我一直在。”
而邓若淳始终无言守在房外,听宁绥从啜泣到恸哭,眼中闪过一丝犹疑,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石砖上,一串暗红色的痕迹。
夷微的血滴落在那里,把石砖腐蚀出了凹痕。在他离开后,他们试图擦洗掉血迹,却无济于事。
“不要……不要……”宁绥泣不成声,摸到自己的电话卡,插进手机里,凭着记忆拨通了号码。
果然,无人接听。
对,还可以调动神识感知他的去向。宁绥努力压住心中的慌乱无措,屏气凝神,识海中却是一片茫茫然,什么都找不到了。
最后的希望也被切断,宁绥颓然地坐在床沿,双眼空洞,手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
很快,他发觉了门外的注视,抬头与邓若淳对视时,眼神顿时变作了怨恨。
邓若淳挪开目光,转身离开。他起身出门去追,却刚好与乔嘉禾打了个照面,他连忙拉着她半蹲下来,道:
“嘉禾,可不可以告诉师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乔嘉禾远远地瞥了一眼邓若淳的背影,明显也有所犹豫,宁绥紧紧攥着她的手,近乎苦求:
“求求你,告诉我吧,你其实知道对不对?”
不忍看他崩溃,乔嘉禾攥了攥拳,终于毅然道来:
“师父,师丈他……他受了师伯一剑,重伤离开了。他提前跟我说过,会送师公师伯出去旅游几天,叫我不用害怕,等他们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所以,是商量好的一出戏吗?”
乔嘉禾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推测是这样的。可是,我记得大部分伤口师丈都是可以自愈的,可当时他用尽了办法也没止住血,我实在看不下去,拖住师伯,放他逃跑了。”
等宁绥消化了话中的信息,她才继续说:
“而且,听阿祈和阿瞽说,师公好像特地跟他们三个达成了约定,你苏醒一个月后他们必须离开,师公不想你再被卷进危险里了。”
她抬手指向身后:“你看,今天他们两个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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