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润一怔,扫了眼手腕,抬头,“我不会乱跑的,你不用抓这么紧。”
顾雨崇勉强站稳身子,身后的大火尚未熄灭,火光下,他除了眉头皱紧了些,其他毫无异常。
“山润,你还有力气跑吗?”他的声音沙哑,像踩碎了的深秋落叶。
“为什么要跑?”陈山润想伸手抚平他的眉头,顾雨崇又紧了紧他的手腕,道:“我不确定那两个保镖有没有拍到你的照片,但如果我们一直站在这里,你的行踪一会暴露,我妈妈会派更多的人来。”
“她为什么要找我?”
陈山润指着自己,一脸错愕,“难道她看不上我,所以反对我跟你搅基?”
“不是。”顾雨崇这个人天塌下都能摆着一张冷漠脸,仿佛所有表情都在他妈妈不要他的那一年消失殆尽了。
“那她为什么要来拆散我们?”陈山润一头雾水,电视剧里土豪婆婆不都是甩一张支票到儿媳妇脸上,怎么顾雨崇妈妈剑走偏锋,放火烧他。烧就烧吧,伤及无辜干嘛,隔壁外国大哥在旁边脸红脖子粗的和保险公司扯皮半天,声音大语速快,跟过年大润发的促销广告似的。
顾雨崇深吸一口气,“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你先跟我走。”
“又来。”陈山润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反手勾住顾雨崇手指,十指相扣,“逃跑的时候别抓手腕,咱们这样握着,谁来了也拆不散。”
顾雨崇眼睫颤了颤,棚里电压不稳,灯光暗下来,陈山润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朝周围望了一圈,问道:“这次我们要往哪躲?”
顾雨崇报了个英文地址,陈山润一知半解,走到墙角,顾雨崇拨开一片灌木丛,视线暗下来,他掏出手机,照亮脚下的路,一片泥泞,堆满潮湿的叶子。
陈山润还没毕业就住院,这两天所见所闻比以往十二年都精彩,他朝身后望了眼,努力想找个词形容这片犄角旮旯,但想来想去还是校园的那点事,“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很像晚自习逃课,被教导主任追着跑吗?”
顾雨崇牵着他跨过一个水坑,“他们比教导主任危险。”
“我就是开个玩笑。”
顾雨崇瞥了他一眼,陈山润咬着下唇,和他对视。
夜色里,他的虎牙若隐若现,顾雨崇喉咙发痒,闷声咳嗽,风一吹根本停不下来。陈山润忙扯下身上的毛毯披在他身上,顾雨崇连连摆手,想还给他,陈山润抓着他肩不放,眉梢高挑,一副你不穿,我就当个502胶把毯子粘你身上。
僵持了片刻,顾雨崇把毯子搭在身上,低头看了眼,把陈山润外套拉链拉到顶,再开口,声音哑的听不出调:“逃跑的时候不要开玩笑,我会忍不住和你说话,分心找不到出口。”
陈山润头皮一紧,四周大雾弥漫,树影婆娑,阴气极重。他以前看过不少鬼片,这会心里七上八下,郑重点头,给嘴巴做了个上拉链的动作。
在黑暗里走了一阵,总算见到光亮,顾雨崇走上桥,打通一个电话。
陈山润隐约听出他在和保镖对话,可夜里河边风大,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视线落在顾雨崇身上。
顾雨崇话极少,听了一阵,平静的脸上出现一道裂痕,压低声音道:“对,在西区树丛那边,靠近停车场,你们跟紧些,如果他们身边没有外援,直接绑了关进安全屋,天亮我亲自去审。”
电话那头又说了两句,顾雨崇点头,“嗯,检查相册和聊天记录,最好让小刘再查一下他们的删除记录。暂时不要告诉君越姐,白拾那边有什么动向不要打电话,发邮件给我。”
陈山润听得心头发紧,不自觉地去抓手上的白纱布,少顷,顾雨崇挂断电话,主页壁纸亮了出来。
一张印着自己名字的考卷填满整张屏幕。
陈山润眉梢微挑,下意识道:“还留着啊?”
“什么?”
“我高三的一模卷。”
顾雨崇“嗯”了一声,关了手机,不愿多提。
陈山润猜不透他想什么,视线时不时转向他,顾雨崇浑然未觉,自顾自地往前走,隔着半米距离。
一晃眼走下桥,来到满是涂鸦的商业街,街道两旁开了不少酒吧,路灯很亮,不少老外端着啤酒在门口闲聊。
走近了,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烟味。
顾雨崇屏住呼吸,梦魇里出现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他停下脚步,回头牵起陈山润的手,掌心紧紧相贴。
陈山润眯起眼,还未开口,顾雨崇像在掩饰什么般,先道:“这条老街没什么变化,地上的口香糖印子三十年前就有了。”
陈山润低头,沥青路上布满大小不一的白点,他这话什么意思,街上这么多朋克的涂鸦,招牌,为什么非要提口香糖?脑袋里的问题像街边的风一样打着旋,他沉吟一瞬,道:“你怎么知道这条没变化?三十年前你又没出生。”
“我爸死前说的。”顾雨崇声音很轻,望着涂鸦。
陈山润满脸诧异,“啊?这会怎么又跳到你爸那边去了,你妈妈今晚放火我还没搞明白。”
他跳到顾雨崇面前,路灯下,四目相对,眼底倒映着彼此的影子。
陈山润仰着头,继续道:“还有,之前一直没机会说,你下次说正事前能不能来个铺垫,给我这个大病初愈脑子慢半拍的人一点时间,前面好几次我都差点没跟上你节奏。”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孤灯(1)
对视片刻,顾雨崇别过脸,不说话。
陈山润眸色微沉,抓住他的肩,试图对视,可下一秒顾雨崇挥开他的手,转身走到涂鸦墙下,抽起烟。
白烟缓缓升起,陈山润手顿在半空,彻底傻眼,顾雨崇怎么回事,上一秒还好好的,怎么下一秒就变脸?难道刚才说错话了?不对啊,他说什么,不就是提了个小意见吗?
陈山润两手插进兜,踢了一脚地上的瓶盖,心里堵得慌,怎么来了伦敦,越发看不懂顾雨崇了。
墙下的路灯坏了,黑暗笼罩整个视线。
顾雨崇左手夹着烟,右手摸出镇定片,悄然吞下,今天药量已经超标了,可他头痛欲裂,快要看不清陈山润的脸了。
一支烟燃到尽头,对面酒吧爆发出一阵欢笑,陈山润朝人群望了眼,又默默垂下视线。
他想往顾雨崇那边走,可又迈不开步子,明明是顾雨崇先走远的,为什么还要贴着脸去追他。
带着烟酒气的冷风吹来,陈山润吸了吸鼻子,鼻尖泛起一阵酸楚,可如果不找顾雨崇心里又难受,这么大的一个伦敦,他只有顾雨崇了。
迎面走来几个勾肩搭背的青年,陈山润稍稍避开,望了眼顾雨崇的方向,巨大的乌龟涂鸦下站着一个人影,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手里忽明忽暗的烟头。
喉间涌上一阵莫名的酸楚。
手术之后,世界天翻地覆,陈山润一直没跟上时代变化,有时梦里还会回到十一年前,背着包,骑着车,去追那年没赶上的高考。
他努力眨了眨眼,想把难以名状的酸涩压下去,可十八岁的遗憾就像校门口的梧桐树在心底生根发芽。想起第一次做完化疗,顾雨崇说自己要去考驾照,他愣在床头,半天开不了口,恍惚想想,对顾雨崇记忆竟然还停留在高三一模前。
须臾,街对面又传来一阵惊呼,夸张的叫喊声此消彼长,陈山润低下头,盯着被自己踢远的瓶盖,眼神说不上来的落寞,缓缓朝涂鸦墙走去。
两人隔着一盏路灯的距离,陈山润眯眼打量,墙上的涂鸦放大了不少,乌龟背上画着一串四角星,夜色深处,星星颜色看不太清,陈山润眼神沉了沉,总觉得这几颗星星之前在哪里见过。
究竟在哪见过?陈山润想了想,大脑空白,心脏开始痛起来,他按了按胸口,把星星抛到一边,朝下看去,乌龟张着血盆大口,似乎要将墙下的人吞没。
“喀嚓”顾雨崇又点燃一支烟,烟味飘在空中,陈山润凝了凝眉,集中注意力盯着角落。
灰扑扑的阴影里还藏着一面全身镜,镜面碎得不成样子,倒映着自己苍白的脸。
陈山润心头一紧,匆忙别开视线,朝边上望去。顾雨崇斜靠在墙角,眼神不知是涣散还是沉郁,盯着对面街道,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浑身散发着难以接近的气息。
陈山润嘴角微微下撇,想不通自己说错了什么,惹的顾雨崇把他当空气。
沉默良久,陈山润转过身,搓着冻僵了的手,有点想学顾雨崇抽烟,或者像街对面那群人一样喝得烂醉。
他掏了掏口袋,兜里只有一板药,舌尖不由一阵泛苦,算了,抽烟喝酒也解决不了事,他豁出一切来到伦敦不是为了在冷风里内耗,眼下把顾雨崇带回国最重要。
陈山润望着头顶的路灯,做了两个深呼吸,把感情的事放一边,心里逐渐察觉出古怪,这些天来发生了不少事,但每次问顾雨崇,都只说个开头,他后来提的问题就像石子丢进山谷里,听不到回响。
陈山润盯着脚下,地上不止有口香糖印子,还有四角星,他皱了皱眉,心里暗暗盘算这些天来发生的事,从第一天来伦敦知道顾雨崇和白拾的协议订婚,再到这一周发生的两起自杀案,顾雨崇只给他起了个头,如果追问,他答的模棱两可,就像问他一本小说情节,他只把简介的前两行复述给自己,后面的冲突和转折他闭口不谈。
顾雨崇究竟在隐瞒什么,会不会和陈老师有关?陈山润倒吸一口气,一联想到陈老师,心里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同一时刻,耳边响起阵阵喧闹,陈山润抬头,酒鬼勾肩搭背,涨红着脸,唱着不成调的歌。另一头的酒吧走出来一群人,西装革履,肩头别着一个诡异的图章,远远地看不清,只能听见他们朝酒鬼吆喝一声,酒鬼们浑然不觉,拍手打拍子,叫嚣得更厉害。
陈山润的眉头皱得愈发紧,顾雨崇为什么无缘无故带他来这条街,又为什么突然躲到角落?还有他之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爸爸怎么知道这条街的变化?难道三十年前来过伦敦?可他们都是同一个筒子楼里出来的,怎么会有钱来伦敦?
不能再等了,锁住秘密的那扇门随时都有可能被撬开,陈山润握紧拳,不管这次顾雨崇会不会推开他,都要想办法打听清楚藏在伦敦老街里的秘密。
毕竟心里有底才能对症下药,把他骗回家过安稳日子。
第30章 第三十章 孤灯(2)
一盒烟抽到底,顾雨崇抓着打火机,眼神无法聚焦。
“啪”地点燃火,他的大拇指忍不住往上凑,一下子给火燎着了,也不觉得烫,甩了甩手,抬头,路灯下站着一个瘦长的身影,头发带着自来卷,风一吹就乱了。顾雨崇眯起眼,好像几个小时前还摸过他的头发。
发丝划过指间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扫了眼手掌,眼里满是茫然,路灯下的人影动了动,朝他走来。
顾雨崇深吸一口气,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转过身,撞见一面碎镜,折射的光影倒映着对面的酒吧,人声鼎沸,两帮人抄起酒瓶,肆无忌惮的扭打在一起。
场面乱成一锅粥,得带身后人离开,顾雨崇下意识地想,转过身,路灯很亮,可灯下的人走进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脸了。
顾雨崇心头一紧,脚步虚晃,扶着镜子站稳,视线落回那道影子上,一刻不敢松懈。
昏黄的灯光闪了闪,伦敦就没有靠谱的公共设施,路灯不合时宜地又灭一盏,这下陈山润的影子也消失了,他朝自己走来的这几米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
顾雨崇握紧拳,掌心刺痛,低头看,手掌被划出一道血口,他怔了怔,拔掉玻璃碎片,去掏纸巾,摸到铝箔药板的那一秒,右眼皮猛然一跳,愣在原地。
该死,今晚太着急,忘了镇定片的副作用。
顾雨崇深呼一口气,正要掏手机打电话,一阵头晕目眩,他闭了下眼,耳边的打架声倏然远去,世界颠倒,一束刺目的白光照在头顶,像回到梦中,他站在门后看见陈山润被推进太平间,后背嗖地冒出冷汗。
是药三分毒,这会想起来已是强弩之末了。
梦境和现实不停变化,顾雨崇跌跌撞撞地后退,而火化,葬礼,灵堂接连出现,他感觉有一把剑插在胸口,心脏被贯穿,他定在原地,太平间的门“轰隆”一声关上,灯光暗下来,自此和陈山润阴阳两隔。
耳边响起此生最害怕的声音:“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了,顾雨崇,你还停留在原地,停留在不能保护陈山润的年纪。”
人怎么能这般废物。
顾雨崇抱着脑袋,跌坐在地。
陈山润心里想着措辞,踢着瓶盖慢慢走。谁知道刚一靠近,大脑瞬间警铃大作,他滑跪到顾雨崇面前,抓住手腕,想扶他站起来,可顾雨崇却像不认识他那般用力挥开手,躲到镜子后。
指尖沾上血,黏黏的,对着光一照,陈山润大惊失色,打了一肚子的草稿尽数吞进肚子里。他来不及擦手,也来不及想短短几秒发生了什么,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压下怦怦乱跳的心,倾身向前,试图去牵顾雨崇的手。
“顾雨崇,你看着我,我什么都不问了,你看着我,你到底怎么了?”
陈山润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顾雨崇有那么几秒的恍惚,遥遥望向食指,指节被一个人轻轻勾住,血沿着相接处蔓延,仿若一条红线。
“顾雨崇,你现在还能看清我是谁吗?”陈山润又凑近了几分,用另一只手捧住他的脸。
熟悉的声音萦绕在耳畔,顾雨崇眼睫轻颤,太平间的画面从脑海里抽离出去,记忆像坏掉的老旧电视机,飘着雪花片,顾雨崇眨了眨眼,看向陈山润的眼神里,三分痛苦,七分留恋。
“看不清我也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你重新认识我为止。”
陈山润刚去医院输血那会住过急症病房,当时有个跳楼未遂的小伙子也像顾雨崇这般躲在角落,谁都不认识,他爸妈一凑近就砸床头的药片,当时医生给他打了镇静剂,没一会就睡过去了。陈山润看着那一地狼藉,忍不住问护士他这是什么病,护士说小伙子有精神分裂,后来还说了就记不清了,只是精神分裂四个字狠狠烙在心里。
难不成自己生病的这些年,顾雨崇压力大也得了精神分裂?陈山润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他颤抖着唇,好几次都没发出声音,最后低头盯着脚下的那一块血污,缓缓道:“顾雨崇,你深呼吸,我跟你说,有的时候我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但一看到你我就好了,要不,要不…你也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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