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润叹了一口气,再抬头,和前面的影子隔着一棵树的距离。
路口的别墅刚刷上漆,脚手架没拆,顾雨崇长腿一迈,走到路灯下,光照亮他的背影,记忆里的白衬衫渐渐被黑色大衣的影子覆盖。
陈山润一咬牙,将心里那点伤春悲秋的情绪抹去,跑上前,没留意脚下的水坑,裤脚湿了大半,冷风一吹,彻底清醒。
陈山润双手背在身后,默默地了一遍今晚的步行路线,朝顾雨崇身边凑了凑,问道:“我刚刚一直想不明白,伦敦隐蔽的巷子那么多,你今晚为什么非要去那条酒吧街?”
“找人。”顾雨崇攥着手机,话又少起来。
陈山润沉吟片刻,心里隐约有了矛头。
顾雨崇的话少和小时候不同,他现在问什么都秒回,语调沉重,不是盯着手机,就是拿着手机,像在等谁的消息抑或是在刻意回避某件事。
陈山润咳嗽一声,戳了下他肩膀:“你这人又开始挤牙膏了,具体说说找谁嘛,别老吊着我。”
“纵火犯。”顾雨崇解开领口的扣子,指尖微微发颤,“但我今晚犯病,把一切都搞砸了。”
“没事,以后还有机会。”陈山润歪头笑了笑,语气轻松。
顾雨崇嘴角下撇,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
穿过马路,鸽子蹲在地上啄面包屑,沿街尽头有个车站,站台前的广场有棵圣诞树,挂满彩灯,远看像着火了一般。
顾雨崇瞳孔轻颤,举起手机,对着圣诞树连拍了两张照片。
“你没事拍那棵圣诞树干嘛?”这些日子见到的圣诞树比街头的公共厕所还多,陈山润挠了挠头,走到他身后,忍不住去瞅手机屏幕,可惜顾雨崇锁了屏,盯着树上的彩灯,久久没有挪步。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旧日情份(2)
顾雨崇眼底发沉,浑身都透着数九寒天的阴郁。
陈山润耐不住好奇,故意往他这个冰雕身边凑:“别不说话啊,我这眼巴巴等你呢,你也给我点反应啊。”
顾雨崇薄唇微抿,不怕惹他生气似的点了点头,走到广场前,望着圣诞树,仿佛要把树看穿,透到内里去找那飘在空中无形的影。
陈山润最怕敷衍,他一颗心给出去,顾雨崇又变得阴晴不定。
他深吸一口气,自以为接受顾雨崇变化莫测的情绪,但看他这副样子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陈山润哼哼唧唧地转过身,虽然下个月就三十岁了,但在医院待了十二年丢了大半社会阅历,还跟那十七八岁的小孩一样,好坏情绪交织在一起,乍一看像极了数学最后一道坐标题,x和y轴忽上忽下的,难解得很。
他绕着水泥路晃悠一圈,这地上也没个瓶盖石子什么能踢的,只见不远处有一团白花花的玩意儿,大半夜也看不仔细,陈山润一脚踢了过去。
面包屑在风中凌乱,一旁打盹的鸽子瞬间不干了,扑腾着翅膀追过来。
伦敦鸽子胆子大,不怕人,这会好好的饭被陈山润扬了,那就跟母鸡护崽似的召集了一群鸽子追着陈山润跑,一时间羽毛与落叶齐飞,沸反盈天。
顾雨崇充耳未闻,像被一道透明屏障隔开,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陈山润。
陈山润抱着头东躲西藏,脑袋险些被鸽子当汉堡啄出一个坑,蹲在树下,惨兮兮地想回国要吃烤乳鸽,鸽子蛋,鸽子汤……
天公不作美,蒙蒙细雨又下了起来,树叶上的积水哗啦一下全然浇到头顶。
陈山润抹了一把脸,望着头顶蓄势待发的鸽子,不止一次地想给天空来上一拳。
他朝刘海吹了一口气,果不其然落下一片羽毛,他晃着羽毛,四处望望,夜间巴士在无人的街道穿行,车轮蹚过积水,溅起水花,陈山润来不及躲,浇了满头满脸。
这会真是倒霉他姥姥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陈山润深吸一口气,取下围巾擦了擦脸,雨紧赶慢赶地又下大了,他嫌围巾包住半张脸不好看,索性把整张脸包住,鼻子一抽一抽地吸着冷空气,对顾雨崇的青春滤镜在雨里被洗刷地一干二净,心里越想越气,哼,顾雨崇,我都这样了你还不回头看看我。
冷风吹过,陈山润像刺猬一样缩成一团,吹了吹膝盖上的灰,现在膝盖还疼着呢,要不是冬天裤子厚,保不齐就得穿个破洞裤在街头晃悠。
他朝天翻了个白眼,把围巾从头上扯下来,试图靠自己捯饬干净这一身脏水。但一摸到湿漉漉的头发,胸口那股不吐不快的劲又上来了,心想,我知道顾雨崇你小子心里有鬼,但不告诉我是几个意思,车上说的那些话都白说了?那些对视牵手拥抱都是假的,不作数?
顾雨崇你果然有双重人格,可就算有双重人格,你也别天天冷暴力我啊,忽冷忽热这些年,心里真不好受。
栾树叶子打着旋飘到脚边,陈山润鼻子发酸,捋了把额前碎发,光洁的额头露出来,风一吹,头疼,针扎般的疼,他咬咬牙,转念一想,光在这怨天尤人有什么用,这都半天了,前面那根冰柱子都不自己一下。
陈山润心一横,朝头顶胡乱扑腾的鸽子竖了个中指,走到顾雨崇面前,心道:“你不是爱看树嘛,那我就变成圣诞树上的灯带缠着你。”
陈山润抱了顾雨崇一下,没有反应,又在他面前挥挥手,没反应。
他撩起袖子,张牙舞爪地蹦了好几下,记仇的鸽子突然怂了,扑腾着翅膀飞到圣诞树顶上,挨着蓝色的星星梳着自己的羽毛。
顾雨崇装聋作哑,盯着树,脸上没多少表情,不像是困在梦魇中,反而更像在专注忖量什么事。
陈山润抢镜不成功,呼吸带着喘,一手按着他肩,一手捧着他脸,咬牙切齿道:“顾雨崇,你再盯着那棵树,下辈子就跟树过吧!”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旧日情份(3)
顾雨崇胸口像是被一根小刺戳了下,皱眉,看他一眼,睫毛轻轻颤动,“你这是怎么搞的?”
陈山润一听他声音,眉梢微扬,可又不想失了面子,眼睛微微上瞥,盯着车站前的广告牌,道:“刚刚和鸽子打了一架,你放心,我赢了,没受伤。”
顾雨崇微微颔首,没在多说什么,朝前走了一步,圣诞树下装了一圈护栏,栏前草地上有个灯牌,上面介绍着圣诞树的设计团队。
白底金字,印着熟悉的人名。
顾雨崇瞳孔地震,脑海里浮现出去年在密室里看到的那封盖着公章的合同,鼻尖仿佛又涌上那股呛人油漆味。
他咬紧牙关,勉强镇定下来,点开与白拾的聊天记录,气息紊乱,缓了好几秒重重地敲下:“老先生这次失策了,五当家已经回伦敦了。”
凌晨四点,白拾秒回:“你怎么知道?”
“廊桥广场有他旗下公司设计的圣诞树。”
“详细说。”
顾雨崇敲下一串日期,又删除,指尖停在键盘上,瞥向灯牌,打头的“Rosslyn Studio”闪的人两眼发黑,他沉吟片刻,岔开话题:“手机里解释不清,明早廊桥车站见一面吧,我还有别的事要问你。”
“明早不行,我要去爱丁堡接魏雪生。”
顾雨崇眉头一皱,“托马斯分局破案了?”
“不是,跟何繁没关系,陈怀宁给的线索和地址。”
顾雨崇盯着陈怀宁的名字,缓缓打下一个问号。
白拾停顿了片刻,回道:“后天早上见面再说吧,我这边来人了。”
大半夜会有什么人拜访?顾雨崇攥着手机,指节泛白。淅淅沥沥地雨落在脸上,风一吹,凉气透进骨子里,他深吸一口气,抬头,雨下大了,白拾身上的疑点像乌云般聚拢,挡住了天边唯一的光亮。
另一头的陈山润刚想扯住顾雨崇的袖子,他就像鱼一样溜走了,手顿在半空,五指张开又并拢,心里说不上来的惆怅。
他深吸一口气,跑到顾雨崇身边,想去看他手机,换了好几个角度都没瞄见他在给谁发消息。
手机黑屏了,陈山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走到他身后,鸽子扑腾两下翅膀,像在示威,陈山润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这只傻鸟斗狠,哼哼道:“顾雨崇,你最好离这棵冒着煤气罐颜色的圣诞树远点,树尖的鸽子不是什么好鸟。”
顾雨崇心脏一颤,垂下眼眸,掌心的又开始渗血,混在雨里,乍一看脏兮兮的,他背着手,转身和陈山润对视。
昏暗的广场响起悠长的钟声,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暖黄色的光晕照在顾雨崇的脸上,能看清他发丝间的雨珠,风吹过,雨珠落到长睫毛上,他眨了下眼,透明水珠像哭了般滑落,留下浅浅的雨痕。
陈山润足足愣了两秒,喉结轻颤,想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顾雨崇眉头微微上挑,看向他的眼神里藏着难言的情绪,仿佛刚从某个苦大仇深的噩梦中脱身。
陈山润不由打了个冷颤,刚才被鸽子追,睡眠还不足,树叶上的脏水噼里啪啦打在头顶,难免心浮气躁。这会和顾雨崇对视,胸口那团火鬼使神差的灭了,就跟喝了半个月的菊花茶似的,喉咙发苦。
他揉了揉眉心,心思往正事上一转,察觉出不对劲。
顾雨崇不会无缘无故盯着一棵圣诞树看这么久,看来,这树不仅长得丑还有古怪。陈山润转过头,眯起眼,将头顶的星星彩灯,树杈上的蓝色丝带,还有树底下的灯牌,一比一复刻进心底。
“雨下大了,我带你换个地方歇脚。”顾雨崇久违地开口,声音沙哑,差点听不清,陈山润挪到他身侧,分了个眼神给他。
“你在伦敦还有家?”
“没有。”
“那我们去哪?”
“酒店。”
陈山润一拍脑门,他还真是住院住傻了,脑子里除了县城的那套筒子楼就是急诊病房。
“那去酒店路上能不能先帮我整套干净衣服?”
顾雨崇这会才认真打量他,“你这到底怎么搞的?”
“这地方风水不好,老能碰到倒霉事。”
陈山润两指并拢,举到头顶,“我发誓啊,我今儿没像高中那会踩窨井盖,就不知道怎么的鸽子追着我跑,公交车还想法子给我洗澡。”
【作者有话说】
周四入v,届时更新四章,感谢各位老板支持,提前祝大家圣诞快乐,好运常伴!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旧日情份(4)
顾雨崇一怔,想起很多年前陈山润坐在校医室输血,头靠在他肩上说:“最近这么倒霉就是路上多踩了两个窨井盖,等从这里出去,要盯着地面走,再也不看着你的后脑勺了。”
十七岁的陈山润仰头看他,眼下的泪痣明晃晃的,鼻梁挺翘,嘴唇泛着白,和面前这个湿漉漉的影子重叠。
顾雨崇轻叹一口气,把先前从公寓里带来的毛毯搭在陈山润头顶,同一时间陈山润解下围巾,翻到干净的那一面,盖到他头顶。
没由来的默契,陈山润心情忽然变好,眼睛弯成月牙,抬头去擦顾雨崇脸上的雨痕,这么禁欲冷峻的一张脸可不能被雨水弄花。
顾雨崇头一偏,躲开了他的手,陈山润皱眉,贴近他道:“你睫毛上有水,别动,我帮你擦擦。”
“没事,到酒店洗把脸就好了。”顾雨崇望着路灯,胸口微微起伏,陈山润听到他怦怦的心跳,心也跟着颤了一下,松开手,揉着鼻尖道:“今晚这是怎么啊,碰都不让碰。”
“……”
酒店就选在车站旁边,顾雨崇全程没说话,两只手藏进大衣里,死死扣着指甲,他隐约发觉镇定片的作用在减退,以往吃了药三四天不会发癔症,但此刻旧梦在脑海里翻腾,陈山润每靠近一步,都会想起十七岁。
课间走廊,看着他抱着篮球从阴影走到光亮处;晚自习抬头,发现他转着笔假装不在意地往自己身边凑。校服搭在椅背上,头顶风扇呼呼作响,蝉鸣不止的夏天,陈山润的声音像落进一个名为“思念”的山谷,在脑海不断回响。
顾雨崇深吸一口气,鼻尖满是着苔藓气息,街角的喷泉亮着灯,美人鱼雕塑透着年深月久的青黑。
没有人知道伦敦的雨什么时候能停,但从二十四岁那年开始,为了追上休斯顿黑帮的步伐,坐在喷泉旁边啃冷掉的三明治的日子还有很多次,他握紧拳头,探入这个组织越久,越发觉当年的血液病不简单,老先生这辈子犯过许多错,关于父母那一辈北京的命案,绝不能让陈山润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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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酒店大床房。
陈山润站在落地窗前,神情怔忡,潮湿泥泞的雨天,不远处的酒吧街又亮起霓虹灯,紫的蓝的灯牌交相辉映,街道人影绰绰。
他戳着玻璃窗,心里像是被一根绳牵着,忍不住去想顾雨崇先前说的话,眼珠子左右转了两圈,转身问道:“我刚就一直在好奇,你怎么知道那条酒吧街上有纵火的凶手?”
“我只是猜测。”顾雨崇把围巾叠的四四方方,搭在大腿上,一只手敲着手机,一只手抚平围巾上的褶皱。
陈山润盯着他头顶的旋,抿了下唇,没想好怎么打开他的话匣子,下一秒听到他手机发送邮件的提示音,皱眉走过去,手撑在桌上,歪头问道:“详细说说呗,还有你说你爸爸三十年前来过伦敦又是什么情况?”
顾雨崇退出邮箱,抬头道:“三十年前,我爸妈在北京的玻璃厂里救过厂长的儿子,厂长为了感谢他们给办了英国的签证,他们来这边的联合玻璃厂打工,赚了不少钱,但那年冬至过后我妈怀孕了,她跟我爸合计了一下春节就回国了。”
他说得干巴巴的,像CCTV9号台的纪录片配音。
陈山润挑起眉,他为什么不提纵火犯?三十年前陈老师也在伦敦,难道和他有关吗?明明这三人的人生轨迹毫无相关,但脑海里莫名有根神经把他们串在一起。
这就好比过年吃饺子,一锅水下去,包硬币的饺子和普通饺子都在锅里,没吃着之前谁都不知道硬币在哪,但清楚地知道它一定在锅里。
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执念?陈山润按了按额角,大脑空白一片。
顾雨崇察觉到他在发抖,匆忙起身道:“怎么了?”
“没事。”陈山润用力晃了晃脑袋,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顾雨崇一把抓住他手腕,捞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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