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时间是上午九点半,裴桥八点就到了剧院门口等着,表演老师六十多岁,年过花甲但腿脚麻利,裴桥没到多大功夫就见人骑着自行车到了门口。
他上前快走两步接过她的车自己推着,脸上露出尊敬妥帖的微笑。
“陈老师,您吃过饭了吗?”
“院里有食堂,我每天都到这里吃,你吃了吗?”
“吃了一点,没饱,”裴桥稍慢她一步,开玩笑问,“我能尝尝剧院的饭吗?”
陈老师也是北城人,虽然气质娴熟,但说话办事十分爽利:“这有什么不能的,刷我的卡,今天中午事情安排妥当了,你跟我家去,我退休了没事干,琢磨了很多北城小吃呢。”
“那我今天可有口福了。”
食堂里人还不算少,一进去暖气热烘烘的,再加上一碗热粥下胃,裴桥身体舒服不少,心情也跟着回转了一些。
这时候再想几个小时前的落荒而逃,就未免有点可笑。
“小裴,一会儿我带你去找主任,之前给他打了招呼,你过去问声好,我再带你熟悉一下环境,前两天他们正排一个新剧呢,到时候你跟着他们学学,耳濡目染总比我单教的好,还有工作牌,我也让人给你准备了,我这记性不好,顺手就给撂家了,正好中午你跟我回去吃,也不碍事。”
裴桥礼貌点头:“谢谢您。”
“甭客气,”她手不闲着,说话的功夫剥了个茶叶蛋给裴桥,“吃,早餐吃好精神一天。”
两人面对面坐着,裴桥吃不下,只象征性的咬了一口就放回盘中。
“你今天无精打采的,不舒服?”
“没有。”
“心里有事啊,说起来去年刚教你那会儿你总抽烟,有一阵子没抽了吧。”
“戒了。”他说。
陈老师把手机往他面前一放:“看看你的神态,没见过你这种表情,记住这种感觉,这种复杂的情绪能随时表演出来,你就又进一步。”
裴桥放下筷子,看着视频里的自己,五官未动,但精神游离,眼神恍惚窘迫难堪千变万化,都没注意到有人再拍。
他自嘲一笑:“知道了,麻烦您把视频传我一份吧。”
被人提醒了一下,裴桥迅速收回那种状态,将剩下的茶叶蛋一口塞嘴里,嚼吧嚼吧咽了。
陈老师满脸欣慰,笑呵呵的表扬他:“收放自如,好宝儿。”
这下弄的裴桥不知所措,他根本承受不住这种慈爱女性的光辉,更不会应对,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陈老师又哈哈大笑:“你跟我儿子一样,他脾气臭,但一逗一个准儿,真有趣儿。”
饭后二人去见了主任,去了排练后台,陈老师把裴桥介绍给大家认识,裴桥自我介绍一番,一阵流程走过后拿到一个完整的剧本。
众人都对陈老师带来的人心存忐忑,如果他是程咬金,那势必会占一个话剧男演员的名额。
裴桥看得出,表示他只是来学习表演,不会上台,气氛顿时轻松欢快起来,几个自告奋勇说可以帮他搭戏锻炼。
在不是自己专业的领域里,裴桥反而觉得他更如鱼得水一些,甚至没有一个人给他施加过什么压力,此情此景跟他脑中频频浮现昨晚的画面相比,让他无端想起一句话: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谁都不会苛待没有利益关系的门外汉,确实是这么个理。
中午他就跟着陈老师回了家,家里只有她跟一个保姆,她说她儿子经常在外出差,爱人不在家吃中饭,所以她三天两头吃食堂,就为个人多热闹。
昨天刚下过雪,树梢拿雪裹着,雪又拿太阳映着,乍看上去亮晶晶的。
裴桥隔着窗拍了一张照片,他想给周镜合发,又想了想,还是把手机揣回兜里。
陈老师说要给他做门钉肉饼,裴桥以前吃过几次,汤汁鲜美,但总是烫舌头,他又嫌油,吃的并不多,长时间没吃,她那么一形容,还真把他馋瘾勾上来,主动到厨房给她打下手。
两人边聊边做,一通忙活肉饼成型已经一个半小时过去,他虚心请教陈老师让人失望该怎么挽救,陈老师只回答一定得坦然接受,才能继续努力。
裴桥极其受用,便不再纠结昨晚那点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还是追来者更实在。
但说实话,陈老师这手艺……
他正小口慢咬,就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就是一个低沉轻松且抬高了音量的男人声音。
“妈。”
陈老师哎呦一声,放下筷子过去边搂边埋怨:“还知道回来呢,刚下飞机?吃饭了吗?我刚做好的肉饼。”
男人看了站在一旁僵硬不动的裴桥一眼,又低头说:“我不爱吃那个,杨姨给我做份面就行。”
保姆忍俊不禁,应声立马进了厨房。
她嘁一声:“就你嫌弃你妈的手艺,”她转过身给儿子介绍裴桥,“这是我的学生,叫裴桥,人就说好吃,比你会说话多了。”
“他敢说不好吃吗。”
她没注意到裴桥脸上的尴尬,一脸骄傲道:“小裴,这是我儿子,陈荀。”
如果知道陈老师是陈荀的亲妈,他打死都不会来这里。裴桥一阵绝望,太巧合太故意,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
他躬腰微笑尊敬问候:“陈律。”
“儿子,你威名都远扬到娱乐圈去了。”
陈荀解释:“我认识他。”
他还穿着昨晚那身,像是刚从周镜合家里回来的样子,连带着把那渗人的压力一块带了回来,那评价如针扎般刺痛着他的自尊,一无所知,一厢情愿,这评语合起来就是说他裴桥——志大才疏,不堪大用。
三人落座,陈女士又问:“你们认识啊,怎么认识的?”
“私事。”
言简意赅,她深知自己儿子的揍性,不再追着问,抬高声音让保姆多煮一些面。
裴桥以不打扰母子团聚为由要走,陈荀没让。
一人一碗面,裴桥正襟危坐,落寞羞愧神情难掩,偶尔故作轻松跟陈女士说话搭腔,餐桌气氛不算尴尬。
他又无端想起周镜合,陈老师跟陈律的关系周总不会不知道,陈老师是周总早在一开始就给他安排好的表演课私教,翟老刚巧在裴桥拍第一部戏的时间段里就在胡同生活,那种后知后觉让裴桥五味杂陈,实在混乱。
饭后陈荀将他叫进书房。
他从学生时代就崇拜陈荀,将他当成榜样目标,熬灯苦读,疯狂内卷,可惜天不遂人愿,意气犹存时碰不到,专业荒废时偶像就出来给了他一当头棒喝,这种感觉太酸爽了,绝对可以做几天噩梦。
陈荀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裴桥也不去想什么多余的,一开口就是解释:“陈律,我没有想利用陈老师接近您。”
“嗯。”
“我是想尽快得到您的认可,但我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专业上的事情,等真正系统化的,能经住您考教的时候,或许还得等很长时间。”
“嗯。”
“但是,还是想请您给我留一个机会,起步晚基础薄弱这些问题,我会尽力弥补。”
“我说过,你觉得本事硬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裴桥一笑:“我知道,我只是担心您是因为要给周总面子,不得不那么说。”
“不至于。”
“我没有要说的了,陈律。”
陈荀掏出手机,亮出二维码。
“加微信。”他说,“昨天的话,我说重了。”
裴桥眼皮乱跳,掏出手机扫了码:“是我的问题,我会习惯您的节奏方式,您不用迁就我。”
“话别说太早,出去吧。”
如果脾气臭只是到这个程度,他倒是完全可以接受,如果裴桥生活跟陈荀一样顺利,那大概率脾气也会一样的臭。
裴桥出去带上门,陈莹正告诉阿姨把那肉饼丢掉,他上去截下一个,吃得很满足。
两个人又聊起天来,陈莹说他很给面子,很能提供情绪价值,问他在家肯定没少哄自己妈妈吧。
裴桥笑答:从来没哄过,最近才学会的。
第五十九章 明镜知真
下午去剧院的路上裴桥一直在翻陈荀朋友圈,千八百条,全是链接转载文章,他也乐得高兴,演戏细碎空闲时间可以拿这些文章换换脑子。
裴桥在剧院观摩表演一下午,陈老师让他上去试试,一回生,二回熟,熟悉舞台就算进一大步。
话剧讲究声情并茂,口齿要清晰,肢体更要到位,因为更多现场演出,不能切半身,不能配音,完全没有投机取巧的机会,全是硬实力。
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愿意给他搭戏的也不算少,看戏的也不少,八九成都想看看裴桥是怎么一种货色,世风日下,伸脖吹眉瞪眼装逼,混子演员就靠这些可以赚得盆满钵满,什么初中毕业中专大专,只要长得漂亮有了流量就能去镜头前走一遭霍霍人家心血,反而那些认认真真琢磨演技的人明珠蒙尘,没有出头之日。这些人,灵活的想通过裴桥挣得几个演戏机会,刚正的想通过裴桥解解心中郁气,以后是朋友还是靶子,就靠这一下了。
裴桥都觉得他今年有点犯太岁。
但是他被陈荀刚虐待不久,情绪都还记得,恰好让他试的也是踌躇又踟蹰青年发牢骚的片段,他也就这么半真半演地顺了下来。就是动作不大,音量太小,抻不开肢体,扯不开嗓子,有点扭捏。
拍戏还成,舞台剧不成。
意外的是没人唏嘘,也没人沉默,可能是看在陈老师的面子上,大家都很和气,表示新人这样已经算是有天赋了。
直到看到陈老师点头,他才算真正松气,弯腰感谢大家包容。
下班后他照例先把陈老师送回去再回家,一想到周镜合,他的心里就又开始五味杂陈。
他让司机找家花店停下,进去现包了两束花,周镜合回去时裴桥在吹头发,两捧花在桌上放着,身体链的盒子也掀开了盖。
他走近浴室,裴桥不着寸缕,头发半干不干,吹风筒呼呼的响声被立时关停。
“周总。”
裴桥转身面对他,他从不羞于展示自己身体,腰紧腿长臀部饱满,肌肉不瘦弱不贲张,连那里的颜色长短都恰到好处。
周镜合仔细拿着他的脸瞧,没瞧出什么糟糕的情绪,裴桥就那么让他捏着,仰头说:“我回来没走外面,自己找到了直通主栋的路。”
“为你骄傲。”
裴桥赧笑:“谢谢您,陈律接纳我了,还加了我的微信。”
“不道歉了?”
他长睫微眨:“人难免出丑犯错,知耻而后勇,周总,我不该矫情,早上也不该逃跑,”他上前一步矮下身子,眸光流转,“虽然我给您丢了面子,但您不计较,对不对。”
周镜合手搭他头上:“再学学吧,装柔弱你总是不在行。”
裴桥仍旧不变姿态,进一步说:“看来我演技还是不行,我想的是撒娇,没成想演出来是柔弱。”
周镜合手下移托他下巴,拇指伸进去压住舌根搅弄,便如愿看到裴桥眼泪越来越盛,模糊眼睛蓄在眼眶,最终啪地掉下来。
他一松开,人便瘫靠在他腿上,克制不住地咳嗽两声。
“我更喜欢这样。”
裴桥仰着脸笑:“太好了,希望您的喜欢能长久一点。”
周镜合神情微动,出去到外面坐着。
裴桥出去拿链子穿上,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好看吗?”
他没回应,一招手把人带进怀里,从遇到裴桥到现在,这个人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没变过,卑微又坦荡的想讨好他,当演员,当情人,无论是什么角色他都做得彻底,一点都不糊弄。
“不喜欢吗?”周镜合不说话,他就有些紧张,“我准备了花跟彩带,什么颜色都有,您愿意换种方式玩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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