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危斜靠在铁栏上看着他越走越近,冷淡道:“是你带他们进来的?”
谢无相问:“怎么知道是我?”
“孟家人有那个本事吗?”郁危毫不客气地说,“你,我不清楚。你是怎么破开禁制的?”
谢无相此前似乎已经给几人解释过一遍了,闻言笑了笑,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买过一张储存了大量灵力的灵符,我想和爆破符一起用试试,然后便很幸运地冲破了禁制。”
郁危拧起眉:“那张灵符要存多少灵力才够用?”
“很多。”谢无相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几乎花光了我的积蓄。”
“……”
郁危没话说了。他深吸一口气,想离这个花起钱财来大手大脚的家伙远点,又忍住了。谢无相扫过他脸上心事重重的神情,轻笑道:“一声不吭自己一个人追进来,结果被关在笼子里出不来了?”
若是别人,说是幸灾乐祸也不为过,但在他口中反而更像是某种轻飘飘的教训。郁危有些不爽地道:“一时疏忽。”
谢无相笑了,却并不怎么真诚,他不留情面地评价道:“不计后果。”
郁危:“关你屁事。”
他一副不爽的样子,就差把“不高兴”三个字写在脸上了。谢无相觉得好笑,随口道:“所以你下次别一个人乱跑。”
“要怎么出来?”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笼体,“这也是禁制?”
郁危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睫,道:“出不去。”
谢无相手指一顿,有些意外地抬起脸,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像是要确定什么。
“为什么出不去?”他问。
“想出去,除非得到设下禁制的人的允许。”郁危站在阴影里,语气很淡,“不巧的是,我们有仇。”
谢无相看着他,几乎立刻就看穿了他的想法,缓声道:“你觉得他不允许。”
郁危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要用灵力强行冲破这个禁制,”他伸手,握住笼体的铁栏,冰凉的触感,“或许会很难。”
而且明如晦会因此感应到,事情会变得更糟。
“你还没有试过。”谢无相淡笑,“怎么知道出不去?”
郁危一静,望着他,谢无相朝他伸出手,示意他牵住。
越过铁笼,他抓住谢无相的手,内心忽地就平静下来。所有的后果都源自他自己的选择,无论对还是错,他愿意接受。
汹涌灵力在指尖蕴起,郁危握住挡在身前的铁栏,低声道:“破。”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金光亮起,笼体微微一颤,随即自下而上地瓦解,化为烟雾,倏尔散去。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间,轻松得仿佛是一场幻觉。郁危愣了一下,怔怔低下头,银色灵流依然缠绕在五指间,并没有丝毫变化。
笼破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动用灵力。
温度透过紧贴的掌心传过来,谢无相似乎对此一无所觉,问:“还好吗?”
郁危蓦地收回了手,垂在身侧,再抬眼时已经恢复平静:“没事。”
谢无相应该是笑了一声,说:“那就好。”
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更多,郁危压下疑虑,转而望向木朔的方向。
孟白压着挣扎的木朔,绷得脸色通红,受不了地大喊道:“谢天谢地你出来了!人你自己压着行不行?”
郁危走过去,一把拎开他,冷淡道:“你要把人压死了。”
把孟白丢到一边,他蹲下身,直直地望进了老乞丐浑浊的眼睛。木朔已经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逃跑,倚坐在墙边喘着粗气。
郁危等他恢复了一些,道:“我有问题要问你。”
他神色冷静,开口问:“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一直对我格外防备?”
木朔冷冷盯着他的脸,抬起手指,狠狠按在地上,用力之大,几乎磨破了皮肉,在地面上留下几道惊心动魄的血迹。
血液流淌,一笔一划,连在一起,组成令人心惊的几个字。
他写:“我见过你。”
第20章 无名罪状
郁危微微一顿,目光沉在那几个字上面。
“你见过我,”他问,“什么时候?”
他没有这段记忆。
淋漓的血迹浸透地板,木朔的手指因情绪的过分激动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浑身紧绷,目光始终紧盯在郁危脸上,说不出是出于愤怒还是恐惧。
浓烈的厌恶毫不掩饰,这样的情绪有些陌生,犹如一只手死死攫住心脏。郁危尽力摆脱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蹙着眉,又问了一遍:“什么时候?”
木朔的手抖得更剧烈。他的炁是灰白色的,如同草木燃烧后余下那一抔泛着死气的灰烬。郁危看着那点灰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浓,透出一股极为强烈的恨意。
对方置若罔闻,蘸着自己的血,着魔了一般,在地上继续用力写着。血迹晕染在一起,字迹模糊难辨,潦草不成文,密密麻麻如同鬼画符一般。
旁人还在仔细辨认时,郁危凝神望着那些字迹,面色愈发沉,忽然开口问:“神骨怎么了?”
“你之前说的那些是骗我的吗?”他没有抬头,视线低垂落在那些字上,“你说他是为了帮你们解决村里的死劫才留下的神骨,那事实呢?事实是什么?”
胸口仿佛压了一团沉沉的雨云,郁危目光微微移开,停在了“我见过你”那四个血字上。
其实他还想问这件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木朔为什么会见过他,为什么对他抱有敌意,一桩桩一件件,来得莫名其妙又无迹可寻。
他记不起自己死前的事情了……那应该是对他来言十分重要的一段记忆,但身体似乎格外回避,稍微一想就觉得头痛。
木朔癫狂的举动兀地停了下来,指腹的血一颗颗砸在地上。下一秒,他忽然挥舞起手臂,作势要扑过来。然而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一半,便被一股非人的巨力牵扯住,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他身体固定在原地。
郁危指尖的灵力一闪而逝,他食指轻轻一扯,缚住木朔的力道随即松了几分,蹙着眉道:“不能好好说话吗?”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他说,“先告诉我神骨的事情。”
木朔身体受缚,依旧不甘心地想要抓他,动作幅度极大,简直像是张牙舞爪,几次都险些要打过来。郁危没躲,反倒是谢无相伸手替他挡了下。
好像打到了,又好像没有。然而郁危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他看见木朔张了张口,好像下一秒就要说出什么——
但他没能看见。谢无相身形微微一动,遮挡住了木朔的身影,也断了郁危的视线,声音像是警告:“歪歪。”
郁危道:“我想知道。”
“他说不了话。”谢无相第一次和他意见相左,语气平淡道,“你何必逼他呢。”
“因为我想知道。”郁危微微仰起脸,直视他,“因为对我来说很重要。”
谢无相看了他半天,半晌,像是默许了一样,彻底没了脾气。
他让开身,郁危转过头看向木朔,道:“写下来。”
木朔受制于人,冷冷盯了他片刻,写下几个字——
代人受劫。
随即,他又补充道:“不知真假。”
然而这几个字已经足以让郁危愣住,他问:“代谁?”
木朔写:“不知。”
真假不知,何人不知,一丝线索似乎又断了。
他印象中,对方并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做事只看心情,来去尽随心意,他不知道有谁可以让明如晦甘愿为之受劫。
甚至是生死一线的死劫。
其实对于自己的这位师尊,郁危从来都知之甚少。对方活了数千年之久,而他只是寿命微薄的凡人,即便有师徒名分,在这无边岁月里,也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
或许曾经确实有这样一个人,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郁危出了会神,又问:“然后呢。”
木朔慢慢写道:“有人想要抢走神骨,害死木家,害死全村人。”
这几个字用了太大力气,写得歪歪扭扭,如同出自孩童之手。
郁危问:“谁?”
木朔缓慢抬起脸。
他脸上呈现出一种平静到麻木的死寂,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了眼前的人。
祠堂里一时间静得呼吸都清晰可闻。
郁危看向面前沾满血迹的手指,微微愣神。
他脸上冷静的神色寸寸瓦解,少见地出现了片刻空白,思绪一瞬间变得无比混乱,仿佛所有自以为正确的认知与记忆被狠狠打碎又重组,这一次,尖锐而直白地袒露出他的罪状。
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哪怕头痛欲裂,也记不起来。
木朔移开手指,又依次指向孟白、孟凛。郁危下意识地看过去,看见他写下两字,深深印在地面上:“——勾结。”
“害我断腿、害我声哑。”他一字一顿,一笔一划,“引来病劫,害我满村。”
只是这混乱的片刻,一道身影猛地冲上来将木朔按倒,抬手就是一拳,怒道:“你胡说什么?!孟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木朔摔倒在地上,被揪住衣领,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冷漠地审视着暴怒的孟白。这眼神太过可怕,孟白手抖了抖,却还是咬牙道:“不可能!”
他仓促地站起身,急于寻求一个答案,回头寻找起孟凛的身影,却在看见对方时一个激灵:“孟凛师兄?”
惊变来得太急,所有人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去。
孟凛站在最远的位置,大半身形都隐没在黑暗里,神色晦暗,唯有眼底冷得惊人。他手里仍拖拽着那个纸人,几乎与他同高,纸扎的四肢和头颅绵软地垂下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他视线停在孟白惊愕的神情上,忽地露出一个违和的微笑:“他说的没错。”
如同被惊雷劈中,孟白喉咙发涩,愣了许久,才不敢置信道:“病劫……真的是孟家引来的?”
他说话已经没了从前的底气,甚至慌乱发虚。孟凛脸上挂着纹丝不动的笑,温和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瞒你了。这些都是家主的意思。”
“你也知道,家主到了修炼的关键时期,孟家要更上一阶,就需要更多的供奉,这个村子正合适。”他眼底闪着讥诮的光,“要是他们配合,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供奉交上来,孟家自会庇护村里的人。”
“可是那个姓木的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几次三番都拒绝了。本以为村里有劫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来求助孟家,没想到,数十年过去,这村子竟然都没事。”
孟凛扭头看向祠堂内满桌的牌位,冷笑起来:“——那就只好让它出点事了。”
他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孟家将病劫引到村里,然后派孟凛消除病劫,拯救村民于水火,让他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害了全村的凶手感恩戴德、深信不疑。
这就是孟凛来这里的目的。
孟白被他的样子镇住,陷在真相带来的震惊中忘了反应,半晌,才沙哑着嗓子喃喃道:“假的吧……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会同意我跟来?”
闻言,孟凛收回笑容,阴沉地扫了郁危等人一眼。
“本来只是一个小任务,毕竟家主给了我破劫之法,还提前派了宋清长老在这里与我照应,而我只需要做个样子,将病劫解决掉。谁知道宋清死了,还多出了一些棘手的人。”
他捏紧了手里的纸人,绷紧的神情忽而又舒缓下来,自言自语道:“不过没关系。把你们在这里解决了,破劫的功劳依旧是我的。”
话音未落,他突然抬起手,狠狠撕下了贴在纸人上的定身符!
祠堂里忽明忽暗的烛火安静了一秒,仿佛凝固,紧接着,犹如狂风搅动,骤然翻涌起来,哗地全部熄灭下去。
极端压抑不详的气息从原本无害的纸人体内缓慢地渗漏出来,一抹阴郁至极的黑气瞬间缠绕上纸人的身体,浓重的异香弥漫,咔嚓几声,它有些迟钝地抬起手来,就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活动了一下手指。
眼前的一幕超出了想象,孟凛眼里难掩惊诧之色,下意识地退了几步。但很快,愕然又转为狂喜,他高声命令道:“杀了他们!”
出乎意料,纸人依旧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状,孟凛脸上难以控制地露出了焦躁之色,厉声道:“你不是孟家的纸傀儡吗?!我让你杀了他们!”
话音未落,纸人忽地扭过头。纸做的脖子发出一声扭折的咔嚓声,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笼在阴影下,变得有些悚然的邪气。
意识到事情超出了控制,孟凛遽然睁大眼睛,飞快地去摸怀里的护身符。然而还没来得及捏符,纸人的手就已经落在了他脸上,鲜红的蜡油深深往下一划,从额头蔓延到下颌,猩红的一线。
——封。
一片死寂中,有人轻轻开口道:“……封灵。”
郁危猛地扭过头,看向说话的人。谢无相视线停在孟凛脸上,神色如常,但声音微沉:“那东西已经学会了封人灵识。”
灵识被封,对于修道之人来说,相当于失去了反抗之力。即便有符纸也成了徒劳。孟凛身形一顿,手从衣服间滑了下来,脱力垂到身侧。
他只能不甘地眼睁睁看着纸人一步步逼近,然后伸出手,按在了他因惊愕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黑气从口鼻疯狂地钻了进去,孟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来,而纸人则一点点干瘪下去,到最后,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彻底没了反应。
孟白表情难看地目睹了一切,中途颤抖着想要冲上去,被谢无相一把拦住了。后者道:“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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