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借着视线的盲区,用刀尖在自己手腕划了深深一道,然后将伤口紧贴上明如晦的腕处。
涌出的血流入小小的竹筒,郁危藏起受伤的手腕,没什么表情地将痕迹清理干净,然后抽身离开了床榻间。
他将装满自己血液的小竹筒扔到传讯符上,看着它缓缓没入符文间,声音冷怠:“拿去吧。”
【作者有话说】
怕大家误解这里说一下,歪一开始就没打算伤害师尊,只是做戏尽可能多骗一点解药(歪:能赚一点是一点
第53章 纠缠不清
“郁师弟!郁师弟!轮到你了!”
闹哄哄中,郁危被人用胳膊捣了一下,猛地回过神。
自从那日取血一事后,他没等明如晦醒就一声不吭跑下了山,只来得及跟早起锄草的椿打了个招呼,如今已有五日。
世间修道之人都会下山历练,除劫消灾,其中仙府世家自成一脉,每年都会派出大批自家弟子,在领地内禳灾安民,顺道稳固各地的供奉。其余的小门小派就只能在夹缝中生存,也没有仙府那么多规规矩矩,都把彼此当成一家人,互相也以师兄弟相称。
郁危如今就在一伙散修中,在苍山外一间客栈暂住。他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来:“什么?”
戳他的少年脸上有些雀斑,额角还有一道长疤,被头发半遮半掩住,笑嘻嘻地道:“你放在心上的人呀。”
紧接着又是一群人起哄道:“我们几个都说过一遍了,就差你咯!”
郁危:“……说这个干嘛。”
对方立刻收了不正经的笑容,正色道:“这可不是我们八卦。是这山里有个拦路鬼,特别擅长蛊惑人心。若是我们谁倒霉被它选中,它就会问你三个问题。”
“什么?”
“第一,它会问你是谁。”雀斑脸压着声音,“千万不能说,说了魂就被勾走了。你随便编一个,什么狗蛋铁牛都行。”
听上去好傻。郁危又问:“第二个呢。”
“第二,它会问你最害怕什么。你越怕什么,它就变成什么来吓唬你。”
“不可以说谎吗?”
“可以是可以,”少年道,“不过,这鬼东西会读心,说谎也不一定有用,嗯……看你运气了。”
顿了顿,他神神秘秘地说:“还有第三个问题,它会问,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要是你答了,它就会变成那个人的模样,邀请你和它一起走,然后路上就把你吃掉。”
“这一关呢,最难,意志不坚定的,看到心上人魂都要被勾走了。”雀斑脸努努嘴,“所以我们干脆找搭档一起走,要真碰上了,把手一牵,就地拜堂成亲,拦路鬼就没辙了。喏,那就是我的老搭档,也是我师弟。”
他嘿嘿笑着指了个人,郁危顺着看过去,被他指到的少年听他一通胡扯,表情很臭,面无表情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死、鬼。”
郁危:“……”
雀斑脸兴冲冲朝对方打个招呼,又哥俩好地搭上郁危的肩膀,挤挤眼:“回答完这三个问题,如果你还没有被它迷惑,那只鬼就会放你走……哎,所以你选谁做搭档?”
郁危拍开他的手,说:“懒得选。”
“嗯?”雀斑脸道,“那你打算怎么过关?实话实说吗?千万不行……”
他话还没说完,郁危已经打断道:“没有。”
“没有?没有什么?”
“没有喜欢的人。”
雀斑脸有些难以置信,不死心地问:“真的吗?你不要不敢承认!”
见状,旁边看热闹的一群少年也七嘴八舌地道:“之前也有不好意思说的,结果就被那只鬼魇住了,差点回不来了!”
“……”郁危有些无语,“我总共只认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不算是人。”算是树。
雀斑脸问:“那另一个呢?”
郁危一顿,掀起眼皮,墨色的瞳仁一动不动地看了他许久,月映寒渊一般,显得有些清冷。
过了一会儿,他又垂下眼,平静道:“他是我的恩人。”
“噢噢,原来如此。”雀斑脸一拍脑袋,“那你简直就是那鬼东西的克星!这样一来就好说了,我们准备一下,一会儿就进山。”
几人一齐应声,雀斑脸紧接着便站起身来,朝众人招招手:“我去买点东西!”
他走后,客栈前堂内便静了不少,陆陆续续有人来回走动。郁危坐得昏昏欲睡,下意识去摸袖里的小布偶,摸了个空。
“……”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做贼心虚,把东西忘在山上了,所以这么多天也一直没和山上联系。
这下更加心烦意乱了。郁危起身转到门外,看着阴沉的天色,连绵细雨,缓缓地换了口气。
他倚在屋檐下,发了会儿呆,忽然听见院子西侧有人声交谈,侧目看去,正是买东西回来的雀斑脸,还有他那个师弟。
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渐渐地,像是有了争执。雀斑脸脸上隐隐约约还带着笑,从油布包里摸出来两个桃子,边说边塞到对方手中,却被一把打掉了。
打掉东西的少年愣了下,随后忽然转头走开了,只剩下雀斑脸站在那里,良久,慢慢蹲下身,捡起了掉在泥水里的桃子,用袖子擦了擦,咬了一口。
无意探究别人的恩怨,郁危收回视线,走回了客栈。
他回去没多久,雀斑脸也回来了,脸上发梢都有点儿水,手里那一包东西已经不见了。
“郁师弟,一起走吧?”旁人也陆续往苍山上走了,他挨过来,像只落汤鸡,“你刚刚也看到,我师弟和我闹矛盾了,他找别人去了。”
郁危看了他一眼,雀斑脸有些歉疚地笑笑,没有一丝被发现后的尴尬。
两人对视片刻,郁危嗯了一声,抵在伞骨上的手指用力,撑开伞从屋檐底下走了出去。
上山的路有些难走,两人挑了好落脚的地方,雀斑脸边拨开路边的杂草,边解释道:“为了不至于被一网打尽,我们上山都是散开走的。”
他顿了顿,又问:“你一个人,连这山上有什么都没弄清,自己就敢来过苍山?”
郁危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道:“我回家,要走这里。”
“好吧。”雀斑脸撇撇嘴,“这条道虽然有点危险,但确实快,翻过这座山头就到下一个村了,比绕路省事。我走过四回,就碰到过那只鬼两回,那可真是险象环生……”
这家伙一说起话来就没完了,郁危敷衍地嗯嗯应了几下,终于还是受不了了,打断道:“你和你师弟吵什么了。”
对方一愣,紧接着又不甚在意地笑笑:“没事,他闹脾气。”
郁危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你们关系很好?”
“嗯,当然,我们认识好多年了。”雀斑脸道,“从前我们也拜在同一个山头下,但是呢,师父对我们不好,经常打人。我就带他跑了,被打个半死,好在逃出来了,拜在了现在这个山头下。”
“你的疤就是这么来的?”
“对呀。”雀斑脸笑道,“我命大嘛。”
郁危不说话了,转过头,过半晌,忽然道:“那你也算是他的恩人。”
“……”
雀斑脸微微怔住,原地停了下来。郁危走了一会儿,见他没跟上,蹙眉问:“你不走了吗?”
“等下!”对方回过神来,浑身上下摸了一圈,“我有东西掉了……我回去找找,你先走吧,不要停留太久!”
郁危嗯了一声,还是等了他一会儿。等到山上的雨停了,湿重的水雾散开,还是没有来人的身影,他才收了伞,继续往山上走去。
路上的杂乱枝叶越来越多,道路也被落叶和青苔覆盖,湿滑难行。郁危拨开挡在身前的树叶,正要穿过去,鼻间忽然掠过一抹腥甜的气息。
身后传来窸窣响动,不紧不慢地逼近,随后,有东西在他耳边咯咯笑了一声,道:“找到了!”
声音在林中回荡成片。
接下来,它又问:“你是谁呀?闯到我的地盘?”
郁危神色冷淡下来,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动作顿过后便继续,拨开草丛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后者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你是谁呀?你是谁呀?你是谁呀?”
没有回复,它的声音一次比一次阴沉,原本还带着笑,到最后,几乎是森然狰狞道:“郁危,你是郁危吧?”
郁危的脚步滞住,终于回过头,蹙眉看过去,却只看见了一团雾。
他没有被读心,也没有开口说自己的名字。郁危心头一沉,道:“谁告诉你的。”
雾气这才笑起来,却并不回答,继续问:“跟我说说,你最害怕什么呀?”
缥缈无定的雾一点点围了上来,冰凉的水丝已经沾到了衣袖袍脚,随即恶劣地渗透进去。
郁危深吸了口气,开口道:“你想知道?那过来点。”
雾团来了兴致,飘飘悠悠地靠近了些,几乎是面对面地问:“什么呀——”
那个“呀”字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个拳头已经毫不留情地砸了过来,在它幻化成人脸的头上结结实实来了一下,雾气瞬间被打得四下流窜,成也不成形。
郁危说:“怕你这样的丑东西。”
他说完,转身就跑,行动果决得令人瞠目结舌。那只鬼兴许也是第一次见胆子这么大的人类,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咆哮着追了上来。
郁危天天在山上摸爬滚打,动作灵敏矫健,飞身翻过好几处盘根虬结和乱石嶙峋的障碍后,速度还是不减,身后摧枯拉朽的动静也越来越远。
眼前是一道深沟,他扫了一眼,正要跳,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呼救。
是那个回去找东西的雀斑脸少年。
他一脚踩空,挂在陡峭的山壁外,靠着一张符才牢牢地扒在了崖边,艰难地喊道:“有没有人啊?我要掉下去了啊!没人在乎我吗?”
郁危回头看了眼,雾气已经不知道被甩到了哪里,或者又去寻找别的目标了。他停下了要跳过沟的动作,脚下方向一转,往山崖边走去。
雀斑脸还在伤心地喊着“没人在乎我”,郁危蹲下身,探出头瞄了对方一眼:“别喊了。”
他抓住对方的手腕,把人拉了上来,问:“你怎么掉下去的?”
“谢谢你,不过别提了。”雀斑脸瘫在地上,喘了好几口气才活过来,“我被那鬼东西迷惑了。”
郁危嗯了声:“我也遇见它了。”
“什么?!”对方一下子跳起来,“你也遇到了?它问你什么了?你怎么回的?”
“没什么,”郁危道,“我把它揍了一顿,然后甩掉了。”
雀斑脸露出佩服的神色,又一骨碌坐起来,拽了他一把,急哄哄地往山上走:“不能停太久,那只鬼会找回来的,我们赶紧走。”
郁危捡起地上用完的符纸看了看,然后才跟上来,问:“它找过一次,还会来第二次吗?”
雀斑脸边走边说:“不会了,所以我们可以放心上山。”
他将前面挡路的树枝搬到一边去,忽然问:“对了,你的那位恩人,他是什么样的人?”
郁危脚一歪,踢飞了一颗小石子。他低头,看了一会儿,说:“是对我很好的人。”
雀斑脸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笑着哦了一声:“那你对你的恩人有感情吗?”
郁危的视线从脚底的石子移到了他身上。他眉眼间蒙了一层山间水雾,湿润后愈显冷淡,问:“什么意思。”
“只是恩人的话,就不会如此上心了。”雀斑脸语气轻松,“不过恩和情本就是这辈子都纠葛不清的东西,剪不断,理还乱。”
“这世上总有人分不清恩与情,尊敬本分是恩,总归有那么一条界限分明的线,人不会轻易跨过去。跨过去了,就是情。”
他没有回头,依旧笑吟吟的,问:“说到这里,我还有个问题。”
郁危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不显情绪地盯住了他。
围绕在雀斑脸身边的白雾越来越多,他的声音也像是被蒙住,闷闷地传过来,已经变成了咯咯的笑声:“你最喜欢的人是谁啊?”
拦路鬼问完第三个问题,笑嘻嘻地道:“我已经猜到啦。”
郁危扭过头,看了眼身后。那里障眼的雾气散去,露出的竟然还是先前的断崖——他们自始至终都在这里打转。
“够了。”他耐心告罄,冷声说。
凝于手心的灵力丝丝缕缕地溢出,下一秒,忽而握紧,手背筋骨绷紧又拉直,银色灵流化为数道流光,十足凌厉地向眼前的雾气攻去。
雾气被凛冽的劲风吹得四散,露出藏在其中的人影。
郁危忽然僵住了。紧接着,汹涌的灵力瞬息偃旗息鼓。
他条件反射要收手,却被反抓住五指,只不过一愣神的功夫,便被牢牢按在那道身影的怀里,熟悉气息拥来,郁危浑身一抖。
雾气全部涌了上来,将他吞没。
他的眼瞳无意识地收缩,低下头,看见自己手中凸出来的刀柄,刀锋没入眼前的人腹中,流出温热的血。
“郁危。”
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头发,问:“我是恩人吗?”
郁危依然死死盯着手上的血,头顶传来声轻叹,他被人捏着下巴抬起头来。
“那为什么会看见我。”那人眸光安然落在他脸上,“……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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