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其实那些部落也不是都听北真朝廷的话?”领队听到这里,更加不解,“那安巴部跟别的部落相比有什么优势?”
“它本身或许没有绝对突出的优势,但是对于我们来说,最大的优势就是它的地位。”
领队跟小厮都听得挠头。
注意力一转移,晕船的感觉仿佛也减轻了许多,齐辙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他问道:“我若此时对你说,看中了你的本领,想要你跟你们常指挥递交辞呈,然后来我身边,你可愿意?”
“那当然不能!”领队说完,才发现自己反应有些大了,讪讪地笑笑,又挠了挠头,“小齐大人,卑职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您不好,是卑职没这个福分……”
齐辙含笑打断他,继续道:“说说你不愿意答应我的原因。”
“这个嘛,首先我是个武夫,只会舞刀弄枪,不会舞文弄墨。”领队道,“去到大人您身边,也没我的位置呀。而且我在步军司待的好好的,我们常头儿对我也好,而且讲义气,我有了高枝儿就弃了他,这不地道。”
“是啊,你在侍卫步军司待的舒服,所以不愿意来我身边。”齐辙道,“北真那些部落亦然。”
领队与小厮双双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
其他部落跟着北真皇室混的舒坦,自然不容易被策反。而安巴部被称作北真的奴隶,过得能好吗?
当然不能!
既然如此,那就是天然的盟友啊!
跟大周结盟,就有可能翻身做主人了!
谁不想做主人?
齐辙讲出来的,只是一部分缘由,还有一些内情是她从木良漪那里得知的,并未在此明言。
安巴部之所以地位如此低下,是因为他的上上一任首领曾经背叛过北真皇族,试图归顺大周。然而后续大周在跟北真的对抗中吃了败仗,安巴部随之也背上了叛徒的称号。北真皇帝下令斩杀了当时的首领,规定安巴部的人不能读书入仕,没有皇帝的允许也不许迈出领地半步,违者立斩,同时将原本的赋税提高了数倍,以此作为对这个部落当背叛者的惩罚。
安巴部在这样的屈辱中生存了几十年,其余各部对其欺压愈甚,如今已是苦不堪言。而艰苦的环境,往往能够成为培育枭雄的沃土。
“安巴部如今的首领名叫努哈,她的母亲是大周人,在战乱中被北真兵掳走,后来被努哈的父亲所救,成了他众多妾室中的一个。”木良漪对齐辙说,“努哈的父亲有十三个儿子,他排第十,因为母亲出身低微,所以并不受父亲的重视。但是他十六岁那年他的父亲病重,他联合一名将领杀掉了九个哥哥和三个弟弟,成为了安巴部唯一的继承人。”
“我途径安巴部的那年努哈二十岁,已经接替他的父亲成为了安巴部新任首领。每一任新首领都要亲自到北真都城接受皇帝的任命,他在返回安巴部的途中经过北真四十七部中的第三大部落坷齐部。成功说服坷齐部的首领,将最小的女儿嫁给了他。”
“泰和九年冬天,我接到北真的友人传来的消息,经过坷齐部首领从中斡旋,北真小皇帝下旨废除了安巴部人不许迈出领地的条令,同时也减免了他们的赋税。不过安巴部的百姓要交的赋税仍旧是其他部落的两倍有余,他们仍旧是四十七部中地位最低的一个部落。”
“此外,还有一个消息。”木良漪最后说,“努哈一直在招兵练兵,此时安巴部的兵马数量已经是他父亲担任首领是的三到四倍。”
这样一个人,会是个安分守己,甘受压迫的人吗?
第148章 西丘
木良江比齐辙更加熟悉西丘,所以结束黄石城的和谈之后,他跨过涵江便带着一队护卫暗中脱离返京队伍,一路西行来到了西丘的都城大兴府。
出乎意料的是,他当真见到了“熟人”。
“大周刑部尚书木良江,拜见陛下。”直起身再次看清几步之外坐在龙椅上的那人时,木良江仍旧觉得心跳微快,整个人还没能从巨大的震惊中完全抽离出来。
对方显然也很惊讶,不过大约是身份的差距使然,相较于木良江他要镇定的多。
“他们说大周的使臣要见朕,原来是你啊。”李昊含笑望着木良江,道,“朕当初见你,就觉得非池中物,果然如此。”
“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未能辨出龙颜。”木良江用一口流利的西丘语接话道。
当初从“李公子”手里一下子购买了五千匹战马,木良江和萧燚都没觉得他是普通商贾。但他们当时也只是猜测他是西丘贵族,背后有高官或者皇族的支持,没想到居然是西丘的三皇子李昊。
西丘与北真一样,皇族与大部分贵族成员都有两个名字,一个是本国本族的名姓,另一个则是仿照大周起名的习惯所取的汉名。
北真皇族选择秦姓作为国姓,西丘则择了“李”这一大姓。
过年时大周跟北真打了一仗,同一时间的西丘也不太平——老皇帝驾鹤西去,几位皇子为皇位大打出手。
萧燚大败北真的消息传回永安后不久,西丘的国书也送进了大内——西丘皇帝驾崩,三皇子李昊登基为帝。
和北真的谈判,木良漪原本只打算派齐辙一人带队。接到国书后临时改变主意,让木良江也加入了使团。待和谈结束,让两人分别向东西两个方向出发,一人乘船渡海拜访安巴部,另一人则过来向西丘的新皇表示友好的问候。
一朝天子一朝臣,木良漪希望与这位新皇结下和睦的邻里关系。最重要的是,要抢在北真之前交下这个朋友。
“朕记得上回有一名姑娘跟你一同过来,当时跟朕说你们是一起经商的伙伴。”李昊道,“你说你姓梁,她姓……想起来了,她说她姓林。但你其实不姓梁,而姓木,想来她的林姓也是假的吧?”
“不该欺瞒陛下,实则是当时情形特殊,不得已而为之。”
“那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呢?”李昊饶有兴趣道,“朕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想亲口听你说出来。”
木良江从容不迫,回答道:“实不相瞒,那位林姑娘,本姓萧,乃是我朝太尉兼虎威大将军,统领襄繁二城守备军的萧大元帅,萧燚。”
“哈哈哈。”李昊闻言大笑,道,“这么长的职衔,听上去比你的官职要威风。”
木良江适时地陪着笑道:“那是自然,在下微末小吏,不敢与萧帅比。”
如旧友见面一般寒暄过后,李昊叫人在皇宫替木良江备下房舍,安排他住下。从始至终,没有询问过木良江这一趟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他不问,木良江也不主动提,好像两人都忽略了这件事。一个热情安排,一个欣然应邀,木良江便在西丘皇宫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小半个月。
自第一天短暂地见了一面之后,这期间木良江没再看见到这位西丘新皇的身影。
但他一点儿也不急,起初几天在内侍的陪同下将西丘皇宫逛了一遍,后面提出想出宫走走,李昊没有反对,他便每天出去游玩,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宫居住,城内逛遍了,又骑马出城去逛。
“这么多天,他只做了这些?”
“回陛下,是的。”深夜,负责陪同木良江的内侍被李昊召到跟前,详细讲述木良江这些天的所作所为。
总结下来,只有四个字:吃喝玩乐。
他住在异国的皇宫里,却自在的像是回了老家。
李昊年轻的面庞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默了片刻,问道:“给他安排的美人呢?动了吗?”
“这个倒是没有。”内侍道,“这位大人对于美酒美食来者不拒,唯有美人,一连送去六个,却一个也没能入他的眼。”
担心木良江不喜欢西丘女子,他还特意寻了两名大周女子,专门做大周淑女装扮前去引诱,奈何也没能成功。
“有意思。”李昊目露玩味,用一个词对木良江的表现做出了总结。
内侍摸不准新皇心里是怎么想的,不敢随意搭话。
李昊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其实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自己的耐性快耗没了。
大周的刑部尚书突然造访西丘,还是暗中来的,避的能是谁的耳目?
那自然是北真的。
所以他来此的目的,李昊一开始就猜出来了。
但他没有问,而是想要木良江主动提出来。
求人的人,总要有个合适的姿态。
但是木良江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偏偏不说。
李昊有些气恼——拿什么乔?
“他睡了吗?”李昊问道。
内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的是木良江。
“睡了。”
“把他喊醒,带过来见朕。”
“是。”
……
木良江确实睡了,是被人从甜梦中喊醒的。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随着内侍过来见李昊。
“木良江拜见陛下。”他是大周臣,而非西丘民,是以见李昊只拱手俯身表示尊重,并不行叩拜礼。
跟上次见面不一样,今天的李昊明显心情不佳。
“木大人在我西丘住得可舒适?”他开口,声线微沉,既有疲惫,又有不悦。
“舒适,多谢陛下款待。”木良江像是完全没察觉到他的不悦,姿态如常。
李昊仅剩的耐心瞬间耗尽,木良江这个态度,若非是大周官员,早拉出去打一顿了。
“木大人就没什么要对朕说的?”李昊似笑非笑道,“你来西丘,只是为了吃喝玩乐?”
“回禀陛下,在下来西丘自然是有正事的。”对方道,“只是见陛下进来事务繁忙,所以不敢叨扰,想等陛下有些闲暇再谈也不迟。”
他倒是体贴。
李昊后槽牙狠狠咬在了一起。
要不是碍着他是大周的官……
“朕现在就有空,你说吧。”他沉声道。
木良江从容开口道:“陛下想必也听说了,两月之前我朝与北真发生摩擦,涵江南北打了一仗。”
“略有耳闻。”
“那陛下自然也知道,如今涵江以北的八十州,都是十三年前北真从我大周朝州中强抢去的。”
闻言,李昊神色微凛,直到木良江这是要步入正题了。
“北真犹如强盗,掠我山河,欺我百姓,血海深仇,不报不休。”木良江说此话时铿锵悲郁,然后紧接着却话音一转,温声道,“但西丘不一样,两朝世代比邻而居,向来和睦。”
李昊闻言心中冷笑:和睦,亏他敢用这个词。
大周山河广阔,大片沃土,谁不眼馋那片土地?
西丘也动手抢过,只不过没能成功罢了。
不过那时西丘还不叫西丘,掌权的也非他的族人。
所以认真算来,如今的西丘国与周朝之间确实没有深仇大恨。
“你们想跟朕结盟?”李昊见识过木良江的口舌功夫,不想听他在这里转弯抹角地说话,直接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木良江点头,直接道:“是。”
“你们想跟朕结盟,是想拉着西丘成为你们的帮手,一起对抗北真。”李昊反问道,“但是朕为什么要答应你?”
“跟周朝结盟,西丘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
“你说什么?”李昊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若是陛下拒绝的话,会有很多坏处。”木良江道,“西丘生产战马和盐,却缺少粮食、织物,所以每年都需要从大周购入大批米粮与丝绸。与此同时,西丘每年向外售出的马匹,其中有五成都是销往大周,食盐则占八成。若是与大周决裂……”
“你在威胁朕?”李昊虽然年轻,却已经有了上位者的气势,不怒自威,“你就用这样的态度,说服朕同意跟你们结盟?”
木良江身姿如旧,不见丝毫惧意,接着道:“在下只是将事实摆到明面,与陛下分析利弊而已,绝无冒犯之意。”
“哼。”李昊冷笑道,“西丘的邻居并非只有你们,粮食和丝绸,我们可以跟北真买,战马跟食盐,也可以出售给他们。北真的国力,可比你们强多了。”
“陛下说的是气话。”木良江道,“西丘产盐之地靠南,且恰好与大周接壤,几乎不用花费多少力气便能将盐运到大周境内。但是北真就不同了,想要将南边产出的盐运到北真,就要从南向北穿过整个西丘,而且途中并非皆是坦途,要么翻山越岭,要么绕路前行。在下不通财货之道,是以来之前请朝中同僚帮着算了一笔账。他说若是西丘想把盐卖给北真,运输费用就是盐本身价值的数倍,如此高昂的成本,将盐运抵北真之后势必要高价出售才能有盈利。”
“粗略估算,这个价格大约比北真现有盐价高出三倍不止。”他最后道,“而且,北真并不缺盐。”
至于战马,就更加不是本真缺少的物资了。
相反,因为不擅制造织物,他们跟西丘一样需要从大周购买大批量的织物,尤其是供给贵族穿用的上等丝绸。
李昊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
但木良江并未停止,而是继续条分缕析,将西丘与大周决裂的每一条利弊逐个挑出来摊开讲明,最后总结道:“军队作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此理放到别处亦讲得通。不论是天时还是地利,都在无形中推动大周与西丘结成盟友。眼下,只差陛下做出决策了。”
这一番讨论木良江占尽上风,李昊不忿,故意道:“你就不怕朕把你绑了交给北真?”
“虽然你说的都对,但是却忘了一条。那就是北真能抢走你们一半的土地,就能把剩下的一半也抢走。朕只需要把你交出去,他们立即就会明白西丘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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