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期盼
“莲州守备军一路势如破竹,连下两州十三城,若能再拿下枯井口,距离梁京便不到百里了。”
七月,莲州捷报频频传入永安,不论是朝堂还是市井都一片欢腾。提起这些,萧燚惯常冷淡的眉眼也热烈起来,几乎可以用眉飞色舞来形容。
“这位林岳将军居然如此厉害。”木良漪眨了眨水润的杏眼,好奇地问,“姐姐,你见过他吗?”
“传闻说他十七岁参军入伍,二十四岁就能统帅七万莲州守军,如今也不过二十六七罢了。”
“自然认得。”萧燚道,“他是我二嫂一母同胞的兄长,我小侄女的亲舅舅。”
“林大哥确实是难得一遇的帅才,就是为战场而生的。”
“听旁人说,我还怀疑是否有夸大其词之嫌。但是姐姐你也这么说,我就完全信了。”
“如此看来,北真的军队似乎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坚不可摧。咱们在北面部署了三路兵马,如今只动了一路,就取得了如此惊喜的成果。”
萧燚却摇头,耐心解释道:“莲州守备军大捷,除了统帅指挥得当,军中上下一心之外,也占了对方轻敌的优势。北真的主力部队驻扎在涵江北岸,我猜测此次攻打莲州并非仔细协商后的决定,他们内部就没有达成统一。”
“如今莲州守军大捷,他们的主力军不动也要动了,否则就要看着我们打回梁京。他们动,我爹跟大哥二哥就要跟着动。”萧燚猜测,停战三年之后,大规模的战役即将再次燃起。
她心中不禁生起隐隐的激动,大动干戈之时,她是否能离开永安,重返战场?
受她影响,连木良漪心中也跟着升起微微的期待。莲州守军连战连胜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朝廷会否因此而改变以往的态度,不再一味避战?她盼望着,盼望那些人都能勇敢地迈出那一步,哪怕是小小的一步。
木良漪开始像永安城中的每一个百姓一样,期待着下一封捷报传来,听着大周的军队不断靠近梁京的消息。
……
“大哥,他们挂了免战牌。”林飞云白衣银甲,手持银枪,意气风发地坐在马上,“还打不打?”
“免战牌有用的话,梁京便不会沦为贼寇囊中物。”林岳望着前方高高的城楼,那里的一砖一瓦,皆是大周物,“战场之上,胜者为王,失败者没有权利说话。”
“打!”
“好,打!”林飞云举枪大吼,“攻城!”
攻城车碾地而行,冲向前方城门。与此同时投石机投放巨石,砸向城楼。
“且慢!且慢!不要打!”后方传来撕破喉咙的喊声,林岳转头,看见了撩袍奔来的蔡康元。
这人自来到交战地之后便一直闷在军营里,叫兵卒守着大帐,如非必然一步也不迈出去。今日居然亲自跑来了战场,林岳不得不惊奇。
“林帅,快叫他们停止攻城,快别打了!”蔡康元一边跑一边喊,几乎断气,“要和谈了,别打了!”
“他在说什么疯话?”林飞云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什么叫开始和谈了,为什么要和谈?”
林岳浓眉紧皱,一瞬间猜出背后可能发生了什么。他听着声声战鼓,看着推着战车猛烈撞向城墙的士兵,回头望了一眼即将跑过来的蔡康元,沉声道:“战场凶险,送蔡院事回营。”
他的副将立即会意,领着一个小队拦住蔡康元,将其架上马匹,奔离战场。
蔡康元的喊声很快淹没在浩荡的交战声中。
“打下这座城,咱们又能前进二十里。”林飞云望着前方陷在纷乱中的斑驳城墙,像是望见了漫天星海,无数名为希望的吸光洒落在他眼中,“大哥,就快打到梁京了!”
……
“林岳这是要反吗!”泰和帝将蔡康元的折子摔到案几上,“朕这个皇帝不如交给他来做。”
“陛下息怒。”海山青出列求情,道,“兵法有云,‘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1],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随机应变以求胜,乃是主帅之职。若用兵不能果决,事事踌躇,一旦误了战机,便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狐疑[2]。”
“你是在指责朕无端猜忌?”
“臣不敢!”海山青跪地,“臣只是就事论事。简守帅,分其统,专其任[3],这是先人经过无数次实践总结出的道理。”
“以海相看,朕若是治他的罪,便是不通兵法,乱施淫威的昏君了?”
“陛下息怒。”兵部尚书李纲与中书侍郎丁坤等人纷纷跪地。
垂拱殿议事再次不欢而散。
众人出来之后,李纲问出心中疑问:“海相公方才在官家面前,为何如此急切?您不是一向稳中求胜的吗?”
“不是我要急,是时局叫我不得不急。”海山青长叹一口气,“前线局势一片大好,官家却又有了避战和谈的念头。我们现在若要退,就再也没有进的可能了。”
“我看官家的态度,停战和谈只在早晚。”丁坤道,“除非林岳能一直胜下去,咱们在朝堂上与他们相争才又足够的底气。”
“林岳势头虽猛,单靠他抢回梁京石绝不可能的。北真的主力一动,但从兵马数量上就是数倍碾压,莲州守军才七万,根本扛不住。”李纲道,“要让镇南王准备好,盯紧北真的主力部队。一旦有异动,立即带兵前去支援。”
……
“不动,为什么是不动?”萧焱拿着刚接到的军报,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爹,兵部不是该催我们调兵支援吗,为什么反而特意发报过来叫我们原地待命?”
“江对面的对军已经开拔了,林帅一旦陷入包围,现有的优势就会立刻丧失殆尽。”
“是不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咱们立即写折子递上去,速度快的话得到回复让大哥从繁城调兵前去支援也不晚。”
镇南王萧重信将军报从儿子手里拿回来,盯着上面的字,久久未表态。
“爹。”见萧重信不说话,萧焱催促道,“你在想什么?咱们现在没有时间耽搁了。”
萧重信缓缓将信折好,仔细地放回信封里,又端详了一会儿封口处的火漆。
他看向自己的次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
萧焱神色大变:“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萧重信道,“来人。”
近卫从外面进来。
“二公子身体抱恙,送他回房休息。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出房门一步。”
“爹!”
……
“林岳,你个乱臣贼子,你抗旨不尊,你想造反吗?”
林飞云跟着林岳经过蔡康元的军帐,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叫骂声。
但是此时谁也没工夫去管他。
北真来了新主将,打法诡谲老练,近几日双方交手,都没讨到什么甜头。
“格老子的,听说这个秦白石以前是大周将,后来降了北真,还改了姓,反过来带兵攻打大周,当初梁京就是他带兵打下来的。背祖投敌的东西,呸!”杨豹摘下沾着血和泥的头盔,朝一旁吐了口唾沫。
“北真把秦白石调过来,说明他们内部的分歧已经解决了。”林岳跨进军帐,来到沙盘前,“枯井口周围都是平原,没有任何山林湖泊给我们做掩护或缓冲,一旦陷入包围,就是进退维谷。”
“不能往前进了。”军师蔺行道。
“能停在这里,也不亏了。”林飞云道,“咱们只用了一个月,就夺回了两州十三座城池。”
他们心里都清楚,永安已经在准备跟北真和谈了,他们不停也要停。
“要是兵部下令三路大军一起进攻,此次未必不能拿回梁京。”杨豹不满道,“一帮拖后腿的家伙。”
林岳瞪过来,他才没继续骂下去。
“有繁城在后支援,即便北真援兵来到,咱们守住这里也并不困难。”蔺行道,“而且有秦虎在手,届时跟北真和谈,这些都是底气。”
“只是大帅……”他担心道,“此次得罪了蔡康元,若他上京参你……”
“我会亲自上京请罪。”林岳道,“我一人领罚,换取十三座城池,赚了。”
是夜,林飞云心中忽然焦躁难忍,辗转难眠。他以为是暑气太盛的缘故,便起身找水喝。
刚从床上坐起来,就听外头传来士兵的喊声:“敌袭!北真打过来了!”
沉睡中的军营迅速醒过来。
林飞云来不及穿甲,抄起银枪便跑了出去,大营北侧已经乱作一团。
火光对面,一片比黑夜还要黑的黑潮奔涌过来,那是穿黑甲的北真兵马。
“格老子的,他们的主力部队包围过来了!”杨豹刚在一片混乱中找到自己的马,高举一双铜锤,“弟兄们,大帅有令,跟我向南突围!”
“豹哥,我大哥呢?”林飞云大声问。
“大帅领人迎击秦白石,叫咱们带着人向南突围……你怎么没穿甲?还有你的马呢?”
林飞云未及作答,就被杨豹一把扯上马背,马鞍顶着他的腹部,带着他向前奔去。
作者有话说:
[1]《孙子兵法.九变篇》
[2]《吴子兵法.治兵》
[3]宋,尹洙《息戌》
第23章 兵败
“败了!还是败了。”
莲州守备军兵败枯井口的消息传进永安城,满城百姓在失望的同时开始人心惶惶,担心兵败之后会遭到北真反扑,战火会一路向南烧来,波及永安。
林家军能一个月夺下两州十三城,北真兵也能用相同甚至更快的速度报复回来。
“时也,命也。我大周国运如此,实非人力所能转圜啊!”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悲叹道,“太平不过三年,一朝如琉璃粉碎,本就不该打呀!”
“你在说什么屁话!”人群中另一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冲出来,不顾文雅破口骂道,“如此奴颜媚骨,你怎么不去给北人当狗,反跑来这里乱吠!”
“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软骨头,北人走狗,怎么着,打我不成?”
话音未落,两人当真厮打起来。而他们各自的友人立刻围上去,先是拉架,可是不但没拉住,拳脚相触中再起冲突,不一会儿,竟是从两人的单挑变成了群殴。
旁边的百姓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有壮着胆子上前劝解的,一时间台下比台上还要热闹。
木良漪坐在二楼雅座,俯瞰着台下的纷乱,眼中如藏着薄冰。
“姑娘,这是有人在背后操控,故意激起百姓对莲州军兵败的怨怪,将冒头指向他们。”自从枯井口兵败的消息传来,青儿已经跟着木良漪在这戏园子里连坐了三天。
朝廷若想封锁消息,兵败一事不可能这么快传到民间。就像嘉宁帝身死的消息,到现在也只有少数上层权贵才知道。百姓只知联姻,而不知大周还要送出巨额棺椁费。
“我真是太天真了,居然会对他们产生期待。”木良漪仍旧注视下方的乱象,眼中薄冰破碎,眸色越来越深。
“随我去廉王府。”
……
木良漪到达廉王府的时候谢显还未回府,护院侍卫将她迎进去,奉了茶,便不再打扰。
主仆二人一直等到夜色深沉,才听到院中传来脚步声。
谢显身上的官袍还未换下。
“下面人说你傍晚便到了,有什么急事?”他一脸担忧地将木良漪上下打量一遍,见她毫发无伤,容色也正常,才放下心来。
“无甚急事。”
这话落在谢显耳中,便是木良漪想见他。
他眉宇间染上喜色:“阿良……”
“我饿了。”木良漪道。
谢显得知她为了等自己连晚膳也没用,又不禁心疼起来。忙唤人将膳食送来,叮嘱道:“先上一碗酥酪。”
院中侍候的人很是利落,不多时便将茶饭送来,菜色多是偏甜口味。
“正好本王也还未用膳,我陪阿良一起。”
“这还是阿良第一次在我府上用上,尝尝看是否合你的口味。”
木良漪胃口浅,饭量向来不大,不多时便放下碗筷。谢显便也跟着放下,命人将饭撤了,带着她到一旁吃茶。
“阿良今日来找本王,当真没有旁的事吗?”他取了茶饼,准备亲自点茶。
“听闻莲州军主帅林岳及其家眷即将被押解进京,入刑部受审。”木良漪如往常一般,不论谈论何事,都是寻常平淡的语气。仿佛她谈论的并非事与人,而是在看一场戏,或观一盘棋。
“莲州守备军此次惨败,折损在枯井口的将士多达一万三千人,这皆是主帅林岳贪功冒进所致。”谢显一边碾茶,一边道,“官家震怒,估计最轻也要治他一个流放之罪。”
“怎么忽然败了呢,原先的优势不是在我们这边吗?”
“说到这里,着实有些蹊跷。”谢显微皱眉,看向木良漪,“兵部给镇南王发了军报,要他们视情况随时出兵支援莲州军。可是……”
“可是什么?”
“这次林岳被北真大军包围,离他最近的繁城守军竟然未出一兵一卒。他对上将近两倍于他的人马,才惨败溃逃。”
木良漪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手里的圆珠:“怎么会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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