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背后的人忽然双膝跪地。
萧燚在门口驻足,转身看向万三。
“卑职受指挥提携之恩,却恩将仇报,是我该死。”万三隐有泪意,解释道,“但是贵妃娘娘对我一家有救命之恩,她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所以……只能对不住指挥。”
“还请指挥受我三个头,祝指挥此去一帆风顺,马到功成。”说完,未待萧燚开口,他便啪啪啪连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时,只听萧燚冷声道:“你我之间无恩无怨,这三个头实在不必。”
“指挥……”万三还想再说什么,萧燚却没再停留。她身披墨狐皮斗篷,一手执刀,一手背着包袱,大步跨过牢门,迅速转过拐角消失在阴暗狭窄的通道中。
……
永安城北门,木良漪站在城楼上,望着一人一马冲出城门,与等在城墙外的两人汇合。然后三人扬鞭策马,在墨一般的夜色里很快没了踪迹。
青儿站在旁边不敢出声打扰她,直到人影和蹄声全部消失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呼啸的夜风把她的耳朵都吹麻了,她才开口道:“姑娘,咱们该回去了。”
永安城的雪很少,但是两人沿着楼梯从城墙上走下来时,纷纷扬扬的雪花没打招呼就从空中飘落下来。
城防兵连忙将伞送上,青儿接了,替木良漪撑开。
“我自己来。”木良漪接过伞柄,“我想自己走一走。”
青儿开口要劝阻,想到什么之后又止住,转而道:“好,那姑娘你慢慢走,我跟柳哥在后面跟着。”
青儿来到马车旁同吴柳说了几句话,然后坐在车辕上,让物流驱着远远跟在后方。
她向前望,笔直宽敞的大道上,木良漪整个人罩在宽大的斗篷里,一人一伞,踽踽独行。
……
“啪。”
笔杆从案上滚下,木良江刚刚闭上的双眼忽地睁开,许多东西迅速涌入,眼神由迷茫迅速变得清明。
他从椅上站起,快速将散乱地铺满整个桌案的案宗拢好堆在一侧,然后抽出一大张白纸铺开,端起茶碗将冷茶泼一些到砚台里,执起墨条,垂首迅速研磨。
出墨之后,执笔开始在纸上书写。
他凭借过目不忘的记性,将近一年来连续发生且纷纷暗含蹊跷的即将案子罗列出来,又将案件要素一一写在下方。不多时,原本空白的一张纸便被不同的时间、各类地名以及涉案人员的名字所占满。
木良江思绪不停,又提起朱砂笔,在不同的要素之间圈圈画画,纸上的词汇便由交织错杂的线条连接起来。
随着线条越画越多,他落笔的速度也逐渐变慢。不知不觉中,盆中的炭火由红转黑,堂内的暖意降下来,连蜡烛也即将燃烧殆尽。
木良江所有的神思都倾注在面前的白纸上,仿若未觉。直到房门被人扣响,他从思考中抽离出来的同时,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手一抖,一滴鲜红的朱砂墨滴在了周遭线条最多的一个名字上。
“这堂内炭火都快熄了,大人怎么没唤人进来换上新的?”谷满仓搓着手走进来,“我就知道大人昨夜又没回去,已经吩咐人少了热水,稍后就送来,大人先换衣吧。”
木良江微愣,抬眼看向窗户,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谷满仓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些炭,便拿出来放进炭盆里,蹲在盆边拿着钳子翻腾,试图让盆内为数不多的火星将新炭燃起来。
细碎的火星子随着他的动作飘到空中。
他转头,见木良江还没换衣裳,而是握着笔站在处理公务用的桌案旁,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大人,今日是新朝第一次大朝会,您快些……”谷满仓话未说完,忽见木良江迅速下笔,在纸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然后“啪”地一声,把笔猛拍在桌子上。
谷满仓惊起:“大人……”
只见木良江微微垂首看着桌上的纸,面上竟然生出恍然大悟与怒不可遏两种颜色。
谷满仓正不知所措,又见他忽然抓起桌上的纸张,团成一团,举手要扔,却又停下,然后望向已经燃尽的蜡烛。
“大人,这里有火。”谷满仓侧身让开,炭盆里的炭已经被他重新生起。
木良江攥着纸团走过来,将其掷进盆内。火舌眨眼间将其侵蚀,所过之处素纸化为灰烬。
看着纸团燃尽,木良江才转身离开,走向平时用来休息的隔间换官袍。
谷满仓小心地望了眼盆里的纸灰,轻轻退了出去。
不多时杂役将热水送来,木良江简单洗漱过,骑马赶往皇宫。
这是登基大典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会,谢昱被喜云带着一众宫娥从龙床上挖起来,装扮一通走上皇帝御辇时感觉还有一半魂魄留在梦里。
再想起朝堂上一定会谈起的他的立后事宜,谢昱就开始头痛,甚至在考虑要不要称病逃跑。
可是这个念头生起来的同时,那些枯树皮一般的言官的脸就晃到了他眼前。
跟在旁边的喜云听见斜上方传来一声颇为痛苦地长叹,以为是谢昱坐的不舒服,赶忙询问:“陛下哪里不舒服?”
他这一问,抬辇的小内侍们瞬间吓得半死,坐在辇上的谢昱都感觉到了。
“没你们的事儿,继续走。”他道,“我……朕只是在感慨朕命苦,命,苦,啊!”
……
同百官一起聚到朝堂上,首先讨论的是先帝陵寝相关事宜、后妃的安置以及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等事。
等这些事情安排清楚之后,果真有言官上前,提起木良漪入宫一事。
“民间传闻,陛下欲立安宁郡主为后,此事可是真的?”说话的是御史台的领头人,新任御史大夫郭怀礼。
果然还是来了。谢昱在心中悲叹一声,道:“确实如此。”
众朝臣都没想到他会承认地如此直接,朝堂中的气氛霎时间发生变化。
“陛下,万万不可!”郭怀礼大声劝谏道,“万万不可啊!”
他一说完,立即有数位朝臣站出来,异口同声地喊着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谢昱端坐龙椅,声线平稳地问道。
郭怀礼闻言像是被什么东西噎着了一样,道:“回陛下,众所周知,先帝在时曾为安宁郡主与殿中侍御史齐辙赐下婚约,如今陛下却要立她为后,此举不合礼法,更有违人伦。”
“小齐大人,你说呢?”郭怀礼看向站在队列后方的齐辙。
这个老东西。
龙椅上的谢昱嘴唇微抿,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在众人的注视下,齐辙稳步走到中间,执笏道:“臣也以为立安宁郡主为后甚为不妥。”
“安宁郡主行事不羁,出勾栏,入瓦舍,会戏子,结歌姬,放浪形骸之名传遍坊间,实不堪为我大周皇后。”
他只说德行,却对赐婚之事一字不提,郭怀礼听完微微皱眉。不过思考片刻,想起木良漪那捡都捡不起来的名声,便明白齐辙大约也是以这门婚事为耻的,连提都不愿意提起。
“这些不过是坊间流言,大多是人云亦云,百姓目不识丁没有辨别能力,难道诸位也要随波逐流,凭着流言蜚语便给安宁郡主按上这么大的罪名?”谢昱道,“出入勾栏瓦舍,结交戏子歌姬,谁说的?叫他拿出证据来。”
众大臣:“?”
这简直是不讲理,简直是胡搅蛮缠!
“朕要立后,自然是安宁郡主有其过人之处。在朕眼中,郡主德才兼备,温柔聪敏,最是谨慎守礼,根本不是外人口中那等模样。”谢昱眼睛都不眨地说道,“凡事皆讲求实事求是,众位爱卿若真觉得坊间流言是真的,那就请出证人,让他到这大殿上亲口向朕证明他说的确有其事。”
“这……这……”郭怀礼头一遭碰到这等情形,居然还是在早朝之上,他又急又气,张口大喘着粗气,“陛下!”
此时若非对面之人是大周天子,他积攒了几十年的脏话就要脱口而出了。
不只是他,一起站出来的几名言官以及未曾发表看法的其他大臣也都因谢昱这独树一帜的表现惊呆了——大周建国百余年,就没见过这样的皇帝!
“陛下身为天子,大周君父,实不该如此。”一片大乱中,齐辙开口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退一步来说,即便关于安宁郡主的种种流言都是捕风捉影之说,但如今人尽皆知,已然成势,因此,为我大周颜面考虑,都不宜立安宁郡主为后。还望陛下三思。”
“对对对!小齐大人说的是!”一群言官像是没头苍蝇终于找到了领头的,连忙应声附和。
“若是照爱卿所言,凡事皆是谁人多谁有理,这世上还有公正可言?”
“臣并无此意,只是陛下娶妻非一人或一家之事,而是事关国体,兹事体大,不该也不能有任何差错。”
“是啊陛下!”郭怀礼高声道,“小齐大人所言句句在理,字字珠玑,为我大周社稷考虑,还望陛下三思!”
众臣纷纷附言:“还望陛下三思!”
作者有话说:
赶在今天的尾巴,祝大家端午安康
第75章 拉拢
“陛下驾到!”
谢昱下了早朝之后没回宸元殿,而是先来了蓬莱阁,一众宫人在殿外迎接。
“太妃不必多礼。”见木良清从内殿走来,谢昱抬步迎上去,免了她的礼,“安宁郡主可在?”
“小九病了,未能起身相迎,望陛下恕罪。”木良清解释道。
“病了?”谢昱闻言惊讶又疑惑,“怎么忽然病了?”
“前夜着了凉,回来就病倒了。”木良清道,“那孩子身体弱,她自己也不知道爱惜。”
正说着,青儿过来了。先用明显有些生疏的礼仪跟谢昱和木良清见了礼,然后道:“姑娘知道陛下来了,她风寒未愈不能出门,所以请您进去。”
谢昱跟着青儿一同来到木良漪就寝的偏殿,青儿放了谢昱进去,喜云则被拦在了门外。
他也不恼,还和善地对青儿笑了笑:“奴婢叫喜云,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秦青。”
“秦姑娘。”喜云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支不知何时准备好的青玉镯,“这小玩意儿,还望秦姑娘能入眼。”
青儿瞅了眼镯子,再看向喜云,道:“难怪姑娘说你是顶聪明的人。”
“郡主过奖了。”
“不过我不喜欢这些,你收回去吧。”青儿道。
喜云没想到会被拒绝,而且还如此直白,他微愣了一下,从容不迫地将镯子收了回去,继续笑着问道:“那姑娘喜欢什么,那天碰见了,给您带回来。”
“我想要什么自会同姑娘说,喜云公公侍候好陛下就行。”
“是,是,秦姑娘说的是。”喜云仍笑着,心中却对于之前的猜测更加确定了几分,安宁郡主绝非传闻中那个样子,皇位更替背后的真相,或许远超他的所见所想。
“陛下别进来了,免得沾了病气。”谢昱走至屏风前时,听见木良漪如此说。她声音微哑,说话间还十分克制地咳了两声,看来当真是病了。
谢昱未再上前,看了眼屏风前明显是为他准备的椅子,掀袍坐了上去。
这一坐,又让他想起当初在贾楼与木良漪初见时的场景。那时听她说她要扶他登上帝位,而她要做大周的皇后,他还觉得她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然而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她真的做到了。
“朝堂上情况如何?”木良漪问,“站出来反对的都有谁?”
“你应该问没有反对的有谁。”谢昱道,“除非你想考考朕的记忆力,让朕当着你的面把文武百官的名字背一遍。”
“看来反对的人不少。”
“那你还真的乐观了。”谢昱道,“整个朝堂除了朕,就没有不反对的。”
谢昱刚说完,觉得口渴,正四处寻茶水,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压抑的,急促的咳嗽声。
“你……病的很严重?”
“无碍,过几天就好了。”木良漪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将呼吸调整平稳之后才继续出声道,“领头反对的是谁?”
“御史大夫郭怀礼,还有……”他想了想,没把齐辙的名字说出来,“还有台谏两院的所有言官。”
“二位大相公呢?”
“他们?”谢昱道,“倒是没有带头表态,只是跟着附议了。”
“不过谏言本就是言官的事,有御史台跟谏院在,不需要左右二相亲自出面。”
况且那两个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要做什么向来都是推别人出去,反正各自手底下有一大波替他们发言的人。
“此局,你也有法子解?”没听见木良漪接话,也没找到茶水,谢昱舔了舔干涩的唇,忍不住问道。
“既然是局,就自有解法。”木良漪道,“我需要同木相见一面,陛下可否替我安排?”
谢昱静默片刻,道:“你想把他拉到你的阵营里?”
“我姓木,他也姓木,本就是一家人。”
闻言,谢显恍然大悟——是啊,木良漪是木嵩的亲侄女,她要是当了皇后,对木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们为什么要反对?
按照常理来说,木嵩该鼎力支持才对。
不过……木家的女儿,还真不能简单地用常理去判断。
“木相会信你?”谢昱道,“他向来可是主和不主站的。”
只凭这一点,他们俩就根本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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