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妾身也愿意替李云令及林飞云作证,请大理寺立案,替林帅平反,还李尚书清白。”
“简直胡言乱语,不成体统!”此时一名言官站出来激动地指责木良清道,“后宫不得干政。太妃此举,实乃扰乱超纲,应立即驱出大殿。”
“我看你才是为了私欲是非不分,身为言官趋炎附势,我以与你同在一处共事而为耻。”另一名言官直接大骂,后又道,“太妃娘娘舍私情而顾大局,弃私利而保良知,此乃深明大义之举,缘何到了你嘴里变成了霍乱超纲?”
“就是,我朝自太祖之时便有太后垂帘听政之制,你一句‘后宫不得干政’置祖宗之法于何地?”
“木氏女是太妃而非太后,且陛下并非稚童,并不需要太后垂帘辅政。且她身为女儿状告生父,此举就是大逆不道,有违人伦。”
“好了!都给朕闭嘴!”谢昱头一回在朝堂上发火,“再吵都给朕滚出去!”
“陛下。”海山青执着笏板走到中间跪下,“如今舆论沸反盈天,若朝廷再无举措,民间谣言只会聚沙成塔,重则将会动摇国本。老臣请求陛下下旨,彻查李云令、林飞云所告之案,若当真是他二人诬告,也好尽早肃清舆论,还木相清白。”
未待谢昱说话,丁坤、于林甫等人纷纷站出来,附和道:“臣等附议。”
与此同时,主和派一干人员也站出来,请求道:“陛下三思啊,木相乃朝廷重臣,因几个宵小之辈的诬告便要查他,实在不妥。”
谢昱看着跪在木嵩身后的过半朝臣,紧张的同时只觉得讽刺与可笑。大周皇室姓谢,但是朝堂,却快要姓木了。
“来人。”谢昱道,“除去木嵩官袍官帽,押入大理寺狱,等候彻查。”
主和一派慌忙高喊:“陛下,陛下……”
然而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侍卫入内将木嵩带走。
“陛下!”一名头发花白的官员忽然也摘下官帽,“老臣……”
忽然从旁冲过来一个人影,夺过他的官帽重新扣回他头上,官员要说的话自然也被打断。
众人定睛一眼,原来是在谢昱身边伺候的喜云。
“老大人,您若是辞官了,家中一十八口人要如何养活呢?”喜云附在官员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这年头盗匪横行,出了永安城,可没人能保您跟您家人的平安。”
在官员惊恐的目光中,喜云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背,道:“老大人,奴婢已经帮您将官帽理正了,放心吧。”
说完,他走到木良清身边,搀扶她起身:“太妃娘娘,地上凉,注意身子。”
木嵩背侍卫带出大殿,带头提出辞官的官员不知为何没了动静,主和派的气焰一下子弱了下来。
“朕累了,退朝吧。”谢昱说完没给百官反应的时间,直接下了龙椅。
“……臣等恭送陛下。”
……
“你让喜云跟那老头儿说的什么?朕看他摘了帽子,是要辞官的,后来怎么不辞了?”
“威逼利诱而已。”
谢昱又看向喜云:“那是威逼,还是利诱?”
“回陛下,奴婢跟那位老大人说他返乡路上匪徒横行,很不安全。”喜云拿着小锤儿,一个个给谢昱砸着核桃。
“哈,是威逼。”谢昱捡了颗核桃仁吃了,又问木良漪,“凭这招吓唬几个人还行,要是人多了可就不好办了。”
“陛下大可放心,人不会多的。”木良漪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陛下难道觉得他们聚集在木嵩门下,是为了什么深情厚谊?”
“他们支持木嵩,根本原因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想让木嵩倒下,是因为领头羊一旦倒了,以朝中两派水火不容的态势,主和一派的人一定会遭到主战派的大肆打压。”
“你不就是主战一派的吗?”谢昱不解,“主和派的人受到打压,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局面?”
“你见过执棋之人把自己归入黑子或是白子的?”
谢昱恍然大悟。
“但大理寺丞薛尽忠是是木嵩的人,你放心把案子交给他来查?”
“自然不放心。”木良漪道,“木嵩只是暂且关押在大理寺狱,但是案子的主审官不是薛尽忠。”
“那是……海银川?”谢昱猜测道。
“陛下金口玉言,那就海相吧。”
“……他要是借机排除异己呢?”
“所以要给他派一个得力助手。”木良漪道,“殿中侍御史齐辙是个不错的人选。”
谢昱瞳孔微缩,有些急切道:“查案关齐辙什么事?他又不是刑部大理寺的人。”
木良漪好奇地看向他:“怎么每次提起齐辙,陛下都比平时激动?”
“……你想多了。”
木良漪未再多问,接着道:“言官正好,他们的指责本就是监督百官,向上谏言。且齐辙年轻有为,能力出众,是朝中青年官员中的佼佼者。且他出身清流世家,家风严谨,从不结党。不论从家室还是能力来看,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齐家与木家是姻亲,他该在此案中避嫌。”
“齐夫人只是齐辙的堂姑母,两家的姻亲关系是拐了弯的。再者,朝中百官相互结亲的多了,姻亲关系盘根错节,若要细论,恐怕大半个朝堂都能与木家扯上关系。”
谢昱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但仍坚持道:“非得是齐辙,不能换个人吗?他将木良江看作挚友,如今叫他去查木嵩,这不是为难人家吗。”
木良漪要的就是故意“为难”,但这个意图并不适合告诉谢昱。
见她沉默,谢昱便知道她已经决定了,不会再有转圜。
他有些生气,忽然站起,大步向外走去。
喜云一愣,接收到木良漪的眼神之后,连忙放下锤子追了上去:“陛下,您慢些。”
“姑娘,晚膳在哪里用?”青儿问道。
木良漪见天色还算早,想了想,道:“去蓬莱阁看看三姐姐跟和安吧。”
木良漪与青儿将出宸元殿,迎头碰上了去而复返的谢昱。
“陛下怎么又回来了?”
“这是朕的宫殿,凭什么是朕走?”谢昱气糊涂了,走出去之后才反应过来。
“哦。”木良漪道,“我这便走,陛下请回。”
不知道青儿是不是故意的,经过谢昱身边是抬手掩住嘴,做出忍笑的表情。
“……”谢昱更气了。
第85章 争执
“阿燚,这里!”萧焱等在大营门口,冲领着押粮队伍从远方行来的萧燚招手。
萧燚命金甲跟铁衣看着士兵搬粮食,她则将马勒停在大营门口,抬腿从马背上跃下,落在了萧焱面前。
“二哥。”
她的不苟言笑与萧焱的热情形成鲜明对比。
萧焱并不在意,伸出长臂揽了揽妹妹的肩,又捏了捏她的胳膊。
“我怎么感觉你又瘦了?”萧焱将萧燚上下打量一遍,心疼道,“成天带着辎重营到处跑,辛苦吧。你看,都累瘦了,也晒黑了不少。”
“走,跟二哥进去。知道你今天要来,我特意让人备了几道好菜,还有你最喜欢的羊羔酒,咱们兄妹两人边喝边聊。”
萧燚跟着萧焱往里去,她虽极少开口,但萧焱却一路说个不停。
“对了,永安的事你听说了吗?”
萧燚目视前方,看似毫不在意:“什么?”
“木相入狱了。”
萧燚缓缓转头,几乎不存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惊讶之色。
“还有件事,是件喜事。”萧焱道,“飞云还活着。”
“怎么回事?”
“很惊讶是吧,我也一样。”萧焱道,“你二嫂也是接到了他亲手写的信才敢相信。”
萧燚想到一个人。
“是谁救了他?”她问。
“信里只跟你二嫂报了平安,还有他要为林帅伸冤的事,其他的没提。”萧焱道,“但是能把人从刑部大狱里救出来,又藏到现在,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萧燚眸色变了几变。
萧焱并未察觉妹妹的异常,接着道:“出了飞云和一名女子,还有一人出面指证木相勾结北真,谋取私利。”
“你猜是谁?”
“谁?”
萧焱压低声音,道:“居然是木太妃,他的亲生女儿!”
“这事这么离奇,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嗯,确实奇怪。”
萧燚想起离开永安的那一晚,木良漪亲口对她说了许多事。那些事在她离开那座城之后就再也没有想起过,她原以为她不会记得,如今回想起来,才发现她不仅记得,那些记忆还异常清晰,仿佛每一个字她都熟读背诵过一样。
木太妃早就跟她结盟了,那么此次对木嵩出手,定然也是她们共同的计划。
那么林飞云,一定也是她出手救下的。
萧燚心中五味杂陈。
“阿燚,阿燚……”
“……怎么了?”
“你发什么呆呢?”
“没有。”
“还说没有,我喊你这么多声你都没听见。”
“……你继续说。”萧燚道,“我听着。”
“我是说,那永安城看似繁华安稳,但在我看来比咱们这里危险多了。”萧焱感慨道,“我宁愿留在这里真刀真枪地跟北真奴子干仗,也不愿意参与那里头的勾心斗角。你二嫂说的对,要是我过去,可能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还傻傻地跟人称兄道弟呢。”
“木相向来是极力主和的,他这回要是倒了,你说,咱们这里的安稳是不是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萧燚看向萧焱:“嘉宁九年之后,大周当真有过真正的安稳吗?”
“……”萧焱一噎,然后道,“算了,不说了,这都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事。”
他掀开营帐,撑着让萧燚先进:“先吃饭吧。”
……
怜娘和林飞云就像掉落到枯草地上的两颗火星子,起初只催起几丝白烟,后来吹来木良清这阵风,火星瞬间化成火苗,并且以不可遏制之势熊熊燃烧起来。
而自海山青带领众官员正式彻查之日起,这场火则变成了真正的燎原之火,它的威势让人惧怕,以至朝野人人自危。
不过短短十余日,除了木氏一族之外,牵连入狱者已经多达数十人,其中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就超过五人。
见此态势,越来越多的苦主出面状告木嵩,大理寺接到的状纸已经摞成一摞,但上门告状的人仍源源不断。
深夜,木良清由狱卒带着穿过狭长幽暗的通道,来到关押木嵩的牢房前。
狱卒开了锁,恭敬地道:“太妃娘娘,请。”
“小的们在外头候着,娘娘有事请吩咐。”
“嬷嬷,你也去外面等我吧。”木良清解下斗篷交给王嬷嬷。
“是,娘娘。”
房中只剩下父女两人,木嵩穿着干净的囚服,端坐在窄小的木床上,木良漪一身素服,站在他对面。
一时间,父女二人都未开口说话。
木嵩眼神复杂,既有恨,又有怒,还有探索跟疑惑。他怎么也想不通,他的亲生女儿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但是他不愿意去相信。
最终,是木良清首先开口打破了房内的沉寂:“我与小九结盟之初便明确提出,不论发生什么,都要保父亲与木氏族人一条生路。所以父亲不必担心,不论这件案子结果如何,您和母亲以及弟弟妹妹们都能活着。”
木嵩闻言冷笑:“这么说,我还要谢你了?”
“父亲生养我一场,我此举乃是忤逆不孝,父亲恨我也是应该的。”木良清道,“今夜过来,并非是为了求父亲原谅。”
“那你过来做什么?”
“女儿想要劝父亲,主动交出朝中与北真暗中勾结的官员的名单。”
“木良清!”木嵩强行压下的怒气瞬间爆发,除了怒意之外,还有被女儿当面戳破秘密的难堪,他咬牙切齿道,“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木良清垂下眼睫,缓缓呼出一口气,压制住翻涌的情绪。再抬眼看向木嵩时,已经恢复平静。
但是她并没有回答木嵩的问题,而是道:“我记得那年梁京城破,无数的北真士兵冲进城内烧杀抢掠。城中百姓争相南逃,却因人数太多堵住城门口,踩踏致死者不计其数。”
“北真兵进了城,没能逃掉的男人都成了他们的刀下鬼,女人被他们掳到一起,当街凌辱。城内的大火看不见尽头,血水淌满长街,到处都是尸体。伯父,二哥,八弟,他们也被丢过去,成了尸山中没有名姓的一部分。”
“我们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成了他们的牲畜。我记得当时是官家站在最前面,文武百官站在后面,被北真人剥去衣袍,披上羊皮,用绳子栓住脖颈跪在地上由他们牵着往前……”
“住口,你给我住口!”木嵩愤而站起。
“原来父亲都记得。”木良清道,“我以为十余年的荣华富贵,父亲已经把从前的屈辱尽数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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