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段时间,队伍停下来休息。萧燚将马儿牵到河边喝水,自己也接了木良江递过来的干粮,道了谢坐在树边就水吃。
两人之间除了公事无话可谈,便一人靠着一棵树安静地啃干粮。中途木良江被人叫走了,不多时又折返回来。
“有事?”萧燚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问道。
“皇后娘娘让人给萧将军带了一份礼物。”
萧燚凝眸看他。
木良江冲不远处一个人使了个眼色,萧燚跟着看过去,就是方才将他喊走的那个人。
只见那人抬手曲指放到嘴边,吹了一声响哨。
紧接着,天空便传来一声沙哑尖利的鹰唳,继而一个阴影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俯冲下来,轻盈地落在了吹哨人肩头。
那竟是一只体格强健的金雕,拥有光亮的羽毛和锐利的双目,它站在那里,让人不由自主地担忧是否下一瞬就会将体格不算高大的吹哨人压垮。
萧燚本满心疑惑,然而越看这只鹰,就越觉得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忽然,往事流星飞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
“你打算怎么养它?”
“它是姐姐送我的礼物,我自然要珍视。我准备先找一个会养鹰的人,付给他酬劳,请他来府里照顾这个小家伙儿。等它长大了,不会再轻易被抓的时候,就放它飞出去。”
“放出去?为什么要放出去?”
“因为鹰本来就属于天空,而不是属于笼子。我觉得,给它最想要的,才是对它最好。”
……
骗子。
满口谎言。
根本没有一句真话。
“你。”萧燚起身,看向吹哨人,“过来。”
吹哨人扛着鹰,走到近前来。
“叫什么名字?”萧燚问。
“小的崔二。”
“鹰是你养的?”
“回将军,是的。”
“它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回将军,是姑娘……皇后娘娘让青姑娘交给小的驯养的。”崔二道,“小的幼年长在北边,家父以替富贵人家驯养猛禽为生,小的也跟着学了一些。”
答案跟猜想一样,萧燚在心中冷笑。
崔二被她盯得有些发怵,微微转头去看木良江。
“皇后娘娘还说了什么?”木良江出言道。
崔二这才想起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头包着一枚用红绳串着的哨子,他捧着递向萧燚。
“将军只需吹响这枚哨子,它就知道将军是在喊它,便会飞去将军身边。”他解释道,“猛禽与人一样,待在一起久了就会熟悉。将军多与它玩耍,它就认得将军了。”
说完之后,头顶既没传来声音,手里的哨子也没被接走。
崔二心里打鼓,不理解头次见面,萧燚为何要为难自己?
“皇后娘娘说金雕已经养成,此次带过来将路认熟,日后可作为信使往来于永安与边关。”木良江在旁补充道。
话落又过了一会儿,手里的哨子终于被拿走了。
崔二松了一口气,向木良江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萧燚端详着手里的哨子,面上无甚表情。
金雕站在崔二肩头,歪头盯她。
她也回看过去,一人一鹰,就这么对视起来。
虽然看的不是自己,但崔二总觉得对面这位女将军眼里藏着寒冰,大热天让他感觉到背脊发凉。
“过来。”萧燚伸出手臂。
“……”崔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而是对他肩膀上的金雕说的。
“将军,它叫飒,娘娘给取的名。”崔二道。
“飒?”萧燚是在问崔二,然后此字从她口中脱出,原本站在崔二肩头的金雕便一展翅膀,跳到了她伸出去的右臂上。
萧燚没带臂缚,金雕的利爪落下来时抓的她的手臂微微发疼。
随主。
“哪个飒?”她看着金雕,再次问道。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1]”崔二道,“娘娘为它取名时,吟了这两句诗。”
……
“姐姐,你这马儿真漂亮,它有名字吗?”
“沓星。”
“取自‘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吗?”
“是。”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2]。好生威风。”
……
作者有话说:
[1][2]都出自李白《侠客行》
第103章 病愈
谭万年的奏章公布在朝堂上之后,果真如木良漪所料,文武百官听到“青苗法”三字就像是看到了洪水猛兽一般,如临大敌。想起当初他们反对谢昱立木良漪为后时的场景,与此时比起来,反倒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一波战火,又是谢昱独自面对——因为木良漪病了。
而且与前几回相比,她这次的病来的既突然又凶猛。前几回谢昱还见过她带病批阅奏章,这一回持续多日高热不退,竟是连床都起不来了。
以至于谢昱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在故意装病,借此让他独自去面对朝堂上的烂摊子。
“怎么多了几张生面孔?”谢昱来到垂拱殿外,看着跪在不远处的宫娥,忍不住发出疑问。
“回陛下,奴婢也不知。”喜云道,“没听下头的人来报说给娘娘宫里添了新人。”
“你。”他指着一个确定没见过的面孔,命令道,“上前来。”
“你是从哪儿来的?”
宫娥只跪在地上,却未作答。
“陛下问话竟敢不答,谁教你的规矩?”喜云轻斥道。
“你吓唬她做什么?”
喜云闻声忙转身,有些惊讶地看着端着东西迎面走来的青儿,道:“青儿姑娘,您怎么还亲自做这样的粗活儿呢?”
他要去接青儿手中的药盅,青儿却没给。她端着药盅朝谢昱福了福身,解释道:“陛下,她是怜娘从宫外带来的人,规矩还没学完,不是有意不敬,陛下别怪罪。”
“宫外来的?为何忽然从宫外带了人来,垂拱殿的人不够你们用?”
“陛下,进去再说吧。”
谢昱又看了那跪在地上的宫娥一眼,明白这其中有些不为人知的原因,抬步继续往前走。
进到大殿才发现,在这殿宇内外守着的,竟全是生面孔。
她们跪了一地,谢昱挨个看过去,终于找到了一个认识的。
“是你?”
在木良漪主动揭露真实身份之前,与他打交道最多的就是怜娘。
“奴婢李云令,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连你都进宫来了。”谢昱看着跪在地上行了全套大礼的怜娘,道:“你主子到底怎么了?”
怜娘可是木良漪手底下排的上号的得力人,此时竟然做宫娥打扮在垂拱殿侍候,谢昱心中难免生疑,觉得木良漪恐怕不止是生病这么简单。
他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屏风,看见了纱帐下躺着的人影。
“她……”谢昱转身找青儿。
青儿从他另一侧经过,将药盅打开,把里头的药汤倒入碗中,捧到了床沿。
怜娘掀开纱帐,将木良漪扶起放到怀中托着,青儿坐在对面给她喂药。
“她……”谢昱头回看见人事不省的木良漪,一时过于惊讶,便脱口而出道,“她不会是要死了吧?”
话一出口,就得到青儿一记眼刀。
“……朕的意思是她怎么病得如此严重?”
青儿专心喂药没有开口的打算,怜娘便一边扶着木良漪,一边将木良漪清醒时交代的能说的说了。
“竟有人敢毒害中宫皇后?”谢昱听完,又惊又怒,“他们真的是要翻了!”
“娘娘说此事若是闹大,不利于朝堂安稳。”怜娘道,“故不曾将事情宣扬出去。”
“可是……”就这么算了吗?
谢昱不由得生出危机感,外面那些人敢谋害皇后,难道不敢谋害他?
他一边恼恨忌惮那些外臣,一边又忍不住对木良漪生出怨念来。若非她步步紧逼,何至于此?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她在朝堂之上不给主战派留丝毫余地,难道没想过赶狗入穷巷的后果?
唉!
当初怎么就信她的话上了她的贼船呢?
“你家娘娘……”本想挖苦讽刺两句,但是看着木良漪虚弱至极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没说出来,“……什么时候能醒?”
“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让太医来。”
青儿不理睬他的怀疑,专心给木良漪喂完药,又捏住她的手腕号脉。过了片刻,道:“脉息比昨日强了许多,兴许今晚就能转醒。”
“当真?”谢昱比怜娘还激动。
青儿没理他。
黄毛丫头,人不大脾气不小。他腹诽完,又问道:“她到底是什么病?怎么天气转凉要发病,天气变热也要发病?如今既不是季节交替的时候,也没有刮风下雨,她难道是被吓病的?”
这话谢昱自己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怜娘也好奇。她到木良漪身边之初便知道了她身体不好,比之普通人要娇弱许多,但却一直不知道症结是什么。
“不是病,是身体虚弱。”青儿道,“姑娘受过重伤,伤了底子,所以身体不如寻常人强健。”
谢昱半信半疑,道:“那朕晚上再来看她。”
……
青儿与怜娘寸步不离地守着木良漪,及至日影西斜,昏睡了几日的人终于有了转醒的迹象。
“姑娘,姑娘……”青儿拉着木良漪的手不停地喊她。
在两个人期待的目光中,那双杏眸终于缓缓睁开,露出了浅褐色的眼瞳。
此时刚好有一束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照进来,像是打在了晶莹剔透的琥珀上。
“姑娘你终于醒了。”青儿一改连日来的从容沉稳,瞬间回到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你吓坏我了。”
“别怕。”木良漪缓缓弯起嘴角,微笑着哄她,“你要相信自己的医术啊。”
青儿只抱紧她的手,趴在床沿不说话。
“这回没淋雨也没吹风,怎么忽然就病倒了呢?”怜娘也红着眼眶道,“娘娘真是吓坏我们了。”
木良漪心中清楚这回忽然病倒是什么原因,却没打算说出来。她只道:“我口渴。”
怜娘忙端来温水,本要服侍她喝,木良漪却慢慢坐起来,自己将茶碗接了过去。
“我昏睡多久了?”
“前后加起来有四五日了。”怜娘道,“中间偶尔醒过来吩咐几句话,不知娘娘还记不记得。”
木良漪仔细回想了一下,道:“有些时候是清醒的,我记得。”
木良漪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我发梦魇了吗?”
“发了两回。”怜娘回答道。
“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一直在喊人。”怜娘如实道,“您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喊‘姐姐’。”
其实木良漪梦魇期间喊了两个称呼,一个是“大姐姐”,另一个是“姐姐”,她以为这两个称呼喊的都是同一人,猜想应该是那位已故的端贤皇后。
木良漪又喝了两口,将茶碗递给她。
怜娘接过,转身放回原位,听木良漪道:“让黛儿进来,我有话对她说。”
……
天挨黑时谢昱只带喜云一个人散着步来到垂拱殿,走进来就见木良漪倚着枕头靠在床头,青儿和怜娘一左一右站在床沿,对面一个宫娥面如死灰地跪在地上。
他好奇,微微弯腰探视:“这不是你从宫外带来的人吗?犯什么错了?”
“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木良漪说完,对黛儿道,“这里无事了,你先下去吧。”
“奴婢……告退。”
“这可不像打翻茶盏的样子。”谢昱当然能听出来木良漪在敷衍他。
“陛下来此有何事?”
她避而不谈,谢昱也不揪着不放。他在榻上坐下,道:“你的病好了?”
“好了,劳陛下挂心。”
“既然好了,那朕就说正事了。”谢昱坐正了些,道,“你知不知道,朝堂已经因为谭万年的奏章吵翻天了。你倒好,只要待在垂拱殿不出去就没人敢打扰你。朕呢,已经连续好多天没能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你故意抛这么一大串炮仗在朝堂上,是别有用意,还是?”他紧紧盯着木良漪。
“没有别的用意。”木良漪果断道,“我确实要采用谭万年的提议。”
谢昱闻言静默片刻,看着木良漪,道,“你可真大胆。”
“谭万年的折子陛下仔细看了吗?”
“……”谢昱实在不愿意说实话,但还是囔声道:“能不看吗。”
“朕总要知道他们到底在吵什么……”
“那陛下觉得,谭万年的提议是否真如那些反对的人所说的那般无可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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