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思考片刻,道:“你说得对,你买马,我卖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钱带来了吗?”
“数量过多,不便携带,都暂存在客栈。”
“那好,明天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来交马,你们交钱。”
“成交。”
待李公子等人走远,木良江才显出紧张的神情,看着萧燚从马场下来就一直背在后背的手臂,问道:“伤的怎么样?”
其实仔细打量下来,此时的萧燚发髻蓬松散乱,脸上跟脖子上都是草叶割出来的伤口,斑斑血迹中混着汗水跟灰尘,身上的泥土更多,几乎将后背跟两只靴子裹住,外袍的左袖还撕裂了一道巴掌大的口子,形容堪称狼狈。
然而她站在那里,背脊挺直,眸光坚定而明亮,会让人下意识忽视她身上的狼藉。她的平静和从容,也会让人忘了不久前她刚在烈马的蹄下经历过九死一生。
“手臂脱臼了。”萧燚稀松平常地说完,唤道,“金甲。”
金甲闻言过来替她接手臂。
木良江掏出帕子递向铁衣,铁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给他家将军包手用的——萧燚两只手手心的皮肉都被磨破了。
金甲替萧燚将手臂接好,铁衣又帮她把手缠上,看着萧燚活动肩膀,终于忍不住后怕地说道:“幸亏关键时刻沓星撞开了那匹黑马,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萧将军着实有些冒险了。”木良江也跟着道,“纵使今日的交易不成,另寻他法就是,实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萧燚却只道:“我有分寸。”
说完,她转了话题,问道:“明日交易过后,五千匹马怎么分配?”
“娘娘的意思,全部交由萧将军带去军中。”木良江道。
“全给我们?!”
不止是铁衣,金甲也不禁睁大了双目,盯着木良江辨别他是在说真的还是在玩笑。
“全部交给我?”萧燚微皱眉头。
大周分布在北侧边境的兵马主要集中在三个区域,由东到西依是临海的莲州、涵江南岸的襄、繁二城以及与西丘和北真同时接壤的安州。襄、繁二城有驻军十万,莲州与安州各有八万,萧燚原以为这五千匹战马要平分给三地驻军。
“是,全部交给你。”木良江道,“确切来说,是全部用来装备将军手下的飞虎营。”
闻言,铁衣的嘴已经能轻松塞下一个鸡蛋——他以为木良江的意思是要把这五千匹战马全都给襄、繁二城,原来不是,而是真的全都给他家将军!
狂喜之下,他忍不住猛捶身边的金甲。
“她还说什么了?”萧燚心中已有猜测,但面上不表,也并未如金甲铁衣那般兴奋,而是平静且严肃地看着木良江。
“娘娘说将军手下的飞虎营本就以骑兵闻名,但囿于各种原因,两万人的大营却只有不到三千精骑。”木良江道,“所以这五千上等战马全部交由将军,她希望将军能组建起一支比北真骑兵更快、更强的骑兵。”
话音落,上空传来一声鹰唳——飒玩儿够了,在众人头顶盘旋了几圈之后,要往萧燚肩上落。
“不可……”
金甲要阻止,却被萧燚用眼神制止。然后她伸出右臂,飒便将目标向右转移,落到了她的右臂上。收回双翅之后,双爪踩着萧燚的外袍挪动几下,稳稳地立在了她的右肩上。
萧燚抚了抚它的羽毛,严肃的双眼划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柔色。继而抬头再次看向木良江,道:“劳烦木大人代为转述,萧燚领懿旨,定不辱命。”
……
浩浩荡荡的队伍自皇城鱼贯而出,绵延数里——帝后要前往城西行宫避暑。
御驾所经之处,两侧百姓纷纷跪地高呼万岁。
当帝后二人乘坐前后两台辇舆经过围观百姓最多的一段街道时,变故突然发生。
只见一名身穿朱红衣裙随侍在皇后辇舆旁边的宫娥突然大力撞向前方抬辇的内侍,内侍被撞向一旁。他一脱手,正在平稳前行的辇舆因为缺了一人而大幅摇晃起来——皇后娘娘竟从上面跌落下来!
众人的惊呼中,皇后摔倒在地。
宫娥猛冲向前,从袖中拔出匕首,双手高举奋力刺下:“妖后拿命来!”
匕首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眼看就要落到皇后身上。在它落下的前一瞬,一条长鞭从后方飞来,像一条细长的蛇缠上了宫娥的脖子。
握鞭的是一名十三四岁的青衣少女,只见她用力一扯,朱衣宫娥的身体便被鞭子拖着向后仰去——那匕首在触到皇后身躯的前一瞬倏地离开,掉落在地。
殿前司禁军赶到近前,将帝后二人层层围在了中间。
“胆敢行刺皇后,罪当凌迟!”万三一声怒吼,朝着殿前司禁军下令道,“拿下她!”
路上突然生此变故,避暑之行自然不能再继续。将行刺皇后的朱衣宫娥抓捕之后,整支队伍便在殿前司的护卫下掉头,返回皇宫。
同一时间,皇后当街遇刺一事如一股过境的风,吹遍了整个永安城。
……
“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回过神来的谢昱直奔垂拱殿,大步跨进殿中,却发现太妃木良清也在此处。
木良清起身与他行礼,谢昱收住脾气,客气地叫她平身。他的视线在这姐妹二人身上徘徊几个来回,不确定今日的事木良清有没有参与。
“我没有大碍,三姐姐不必担心。”木良漪对木良清道,“快些回去吧,和安今日应该也受了惊,姐姐好好哄哄她。”
“我知道了。”木良清握着木良漪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身子不好,一定要好生珍重。”
“知道了。”
送走木良清,谢昱才继续问道:“今日到底怎么回事?那个行刺你的宫女,朕怎么觉得那么眼熟呢?”
谢昱清楚地记得,就在不久之前,木良漪昏迷多日后刚刚转醒,那人就跪在这殿中。当时他问原因,木良漪只拿打翻了茶盏来敷衍他。此时回想起来,直觉告诉他今日这一出跟那天的场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叫黛儿,是我初入永安时赵太后派去我身边的眼线。”
“既然是眼线,那你还将她带进宫放到身边?”
“自然是有用,才带进来的。”
“!”谢昱一瞬间如醍醐灌顶,“所以今天这一出,当真是苦肉计。”
他不理解木良漪为何要这么做:“赵太后身在大内,又受你姐姐的管束,她哪里碍着你的路了?”
“我说我要针对她了吗?”
“那你的目标是谁?”
“自然是手握两万禁军的,赵仓。”
第106章 指使
当街刺杀皇后的宫女被殿前司送入了大理寺,由大理寺丞薛尽忠亲自审理。
“案犯一口咬定,是受侍卫步军司都指挥使赵仓指使。”三日后的一个深夜,薛尽忠来到左相府,将案件审理情况报给海山青。
丁坤、于林甫等人亦在座,闻言纷纷露出疑惑之色。
“赵仓?”丁坤道,“那老乌龟,向来做事畏首畏尾,竟也会指使人行刺?”
“这确实不像赵仓的行事风格。”于林甫接话道,“新帝登基以来,他一直都在尽力躲避朝堂上的风波。此时突然出头,不合常理。”
“那若是有人故意栽赃赵仓呢?”席间一人道,“借刀杀人。”
“哼。”海山青闻言冷笑道,“你觉得皇后是‘刀’,还是借刀的‘人’?”
“难道不是赵仓要针对皇后,而是皇后要除掉赵仓?”丁坤道,“她为何突然向赵仓发难?”
“先帝驾崩之后赵家已经失势,赵仓本人并没什么价值。有价值的,是他手里的两万禁军。”于林甫道。
“如此解释,一切就通了。”薛尽忠道,“难怪万三会主动把刺客送到大理寺来,原来是皇后要借大理寺除掉赵仓,抢走他手里的兵权。”
薛尽忠气极,猛拍圈椅扶手。
“野心昭昭,欲壑难填!”
“阴谋可破,阳谋难躲。”丁坤亦气愤道,“皇后这一手,叫咱们避无可避。”
“刺客的身份查明了吗?”于林甫问道,“若从她着手,是否有破解之法?”
“她的身份好查,内侍省都有存档。”薛尽忠道,“她家世代居于永安,泰和五年被选为宫娥,泰和六年入中宫。泰和七年被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赵太后指派给安宁郡主也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做女使,一直到今年的封后大典,她从安宁郡主府再次入宫,进垂拱殿侍候。”
“她跟赵太后有着剥不开的关系,如今指认赵仓谋害皇后,这一层特殊身份只会让人更加信服。”薛尽忠不得不在心中暗叹,这个人找的太准了!
“她若是受了皇后胁迫,那皇后手里定然握着她的软肋。”丁坤道,“她家中可有父母兄弟?”
闻言,薛尽忠叹了一口气,道:“她父母早在几年前就相继亡故,家中只她一个独女,没有兄弟姐妹。若真是皇后胁迫的她,那除了皇后,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什么把柄握在皇后手里了。但是此女刚烈异常,我用尽手段,也没能撬开她的嘴。从始至终,她都一口咬死是受赵仓指使。”
堂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海山青看向薛尽忠。
“大相公有何指示?”
“家中近日可安好?”
薛尽忠闻言一愣,木木地回答道:“一切安好。小女不日即将出阁,夫人正在为她忙里忙外准备嫁妆。”
“成亲前,可能择出一日进宫拜见太后娘娘?”
“啊?”薛尽忠先是不解,但是在海山青的注视下,很快反应过来,“……能,自然能!”
“我今日归家,便与我夫人商量,叫她往宫里递上拜帖,求见太后娘娘。”
……
翌日,薛夫人呈上拜帖,当日午后便受传召,来到中宫拜见赵太后。
她在慈元殿坐了大半个时辰,离开之后,赵太后几乎砸了半个寝宫。
砸累了,歇了半晌,又带着人直奔垂拱殿去。
“好端端的,她去垂拱殿做什么?”赵太后欠缴离殿,慈元殿内发生的事情便传到了木良清耳中。
“回娘娘,一个时辰前,大理寺丞薛尽忠的夫人曾入慈元殿拜见太后娘娘。”
木嵩在牢中自缢之后,木良清便彻底退居后宫,将手里的人尽数交给木良漪,而她不再插手前朝之事。所以木良漪遇刺她虽在当场,却并不清楚后续如何,也不知黛儿被送入了大理寺。
“薛尽忠是海山青的人,他夫人忽然拜见太后,能有什么好事。”她想了想,道,“随我一起去看看。”
“娘,娘,去哪儿?”见母亲从榻上起身,原本正在跟宫娥玩耍的和安公主迈着小短腿儿追过来,一把抱住了木良清的腿。
“娘去看看你姨母,和安乖乖在这里等着娘回来好不好?”木良清蹲下,抱着温柔地哄道。
“我也看姨母。”
“娘跟姨母有正事,公主跟着老奴在这里一起等,可好?”王嬷嬷担心一会儿垂拱殿会出现不适合叫小孩子看见的场面,于是伸手将和安公主抱进了自己怀里。
木良清又跟着哄了两句,终于得了幼童的首肯,带着两名宫娥出了门。
来至垂拱殿,还未进去,就听见了砸东西的声音。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太后娘娘好大的威风!”木良清大步迈入殿内,“自己宫里的东西还不够你砸,专门跑来皇后这里施威。”
她一个眼神丢出去,身后跟着的两名宫娥立即上前,一个趁着赵太后发愣眼疾手快地抢了她手里正要砸出去的笔洗,另一个则抱住赵太后,将其拖离了木良漪日常批阅奏章的书案前。
木良漪坐在书案对面的圈椅上,被怜娘跟青儿一起护在身后。见木良清来了,起身笑着唤道:“三姐姐。”
“你给哀家放开!”抱着赵太后的宫娥看上去身量长相都很普通,然而力气去出奇地大。她不主动撒手,岑嬷嬷领着另外两名宫娥都没能将她从赵太后身上扯开。
“你一低贱婢子,谁给你的胆子如此冒犯哀家!”
得了木良清的示意,宫娥才放开赵太后,重新退至木良清身后。
“好,好啊,你们姐妹俩终于露出真面目了。看着哀家孤家寡人,合起伙来欺辱我是不是?”
“太后娘娘似乎说颠倒了。”木良清道,“妾身赶来之时,是谁在皇后寝宫发疯?到底是皇后欺辱你,还是你仗着太后与皇嫂的身份欺压皇后?”
“你……”
“皇后敬你,任你在她宫中胡闹,但妾身可不会。”
木良清忽然逼近,赵太后本能地后撤。
“妾身不知太后娘娘听了谁的谗言,来到皇后宫中撒泼。”木良清用那双与木良漪极为相似的杏眼盯着赵太后,道,“妾身奉劝太后娘娘一句,好好想想自己眼下的处境,想想怎么做,才能让您和懿安公主活得更舒心些。”
“你又拿懿安来威胁哀家!”听见木良清提起懿安公主,赵太后面色白了白,木露惊恐之色。她强装镇定,抬手指着木良清道:“你这个歹毒妇人,你自己也是母亲,你就不怕你的所作所为将来都报应在和安身上吗?”
木良清闻言,却不屑道:“妾身的报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但是太后娘娘的所作所为,当下就能影响到懿安公主。”
77/120 首页 上一页 75 76 77 78 79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