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家师快马送来这个,说是寻了张奇方。先将其他的药停了,服此药试试。”洪恩说着将手中托盘呈了呈。
镜尘歪头看了眼盘中的紫樟木盒子,四指向内弯了弯,示意洪恩递上来。
洪恩亦不知盒中是活物还是其他,加了小心。兀得打开,整盒血红色灵草如千百只活虫般,伸腾着枝叶,叶顶有个花苞似的小包,张开着,狰狞如血盆之口。
洪恩骇得险些失手,好在被摄政王稳稳接住,问了句:
“初神医怎么说?”
洪恩才恍然大悟般哆嗦着掏出信递上。
镜尘将信细细读了两遍,看了眼脸色发白的洪大夫。
“洪大夫,初神医交代此事由镜尘一人完成便可,还请回去歇息。”
洪恩咬着牙,他本打算谨守医家本分,可那盒“恶草”如长了神识,颗颗如长着血口,实在恐怖,看一眼便要昏过去,闻听摄政王开恩让他离开,如蒙大赦。向着摄政王拜了拜,赶忙抱着托盘逃了出去。
第42章 红尘万丈
盛镜尘命人将门窗紧闭,又屏退了众人,下了死命,无论何人皆不得靠近。
他盯视了那株绽放着数十张血口的花草良久,反复思忖着初神医信上所言,血腥气息愈来愈浓,闻着令他心头一颤,如今对血腥味愈来愈发敏感了……
他慢慢将束袖的丝绦层层剥落,露出小臂扎到盒中。
盒中花草的数十丈血红小口如饥似渴锁住他臂上的青色血脉,纷纷扎了上去,犹如嗷嗷待哺的婴童,贪婪无度。
镜尘冷僵的手臂先是一紧,红色浆液从血草小口之处缓缓流出,从手臂流入四肢百骸,手炉无论如何都暖不热的双手复有了血色,亦温热起来。
镜尘唇角松弛了些,“这法子果然有效……”
他眉头又皱紧了,盯着那株渐渐由红转青的“幽灵草”发愣,回想起当日……
“尘儿,为君者务必杀伐果断,心软会误事……可,是人便会有七情六欲,这枚素昧将会助你忘却世间凡俗,算是父皇助你一臂之力。”
他低头讪笑,君父当日应未想到会有人引发了他的“素昧”之毒。
还没等他回神,如潮痛意从四肢百骸同时传来,血脉伸缩暴涨,如千针扎进魂魄里搅动,虽已有所准备,这入魂的痛便是千百只虫不住啃噬经脉,痛意几乎扼住了呼吸。
可便是如此,又怎抵得上心中失意。
初神医信上说得明白,若是两人情意相投,这血草便如浴神光般熨帖舒适……若是情志不投,便没有任何效力……
这股血较劲儿般不肯镜尘胡思,在他身上横冲直撞,热力惹得他四肢血脉紧绷,仿若随时要挣断一般,一寸一寸将他的肌肤拉扯出渔网般血红印记。
镜尘强忍着,死抓着椅子把手,连喘息都艰巨异常。眼前晃的全是觉枫背影,或是骑马狂奔的,或是负气远去的,乃至衣衫半褪……可脑海中的人似是故意顽皮,与他躲藏,不肯露出正面……
那血草似是餍足般,尽数回复青色,纷纷放开了镜尘小臂,躺倒在盒中,似是从未有事发生。
镜尘内衫尽数湿透,让汗水浸湿的发蜿蜒在胸前,发心的痒,好在四肢被暖透了……
镜尘摆弄着四肢,心中又有了些喜气,转念想来,这血草对自己亦不算全无效力……
即将入夏,天气浑然热了起来,觉枫躺在床上盘算。这段时日,倒算顺遂。
殿下吃了药,不再嗜酒,只是识人还不算清明,自己多次去看他,都被他拒于门外。
那日过后,云后极快便下了赦免诏书,还给了三界之地的流兵钱粮。
觉枫前去探望之时,念羽将阿忍大夸特夸:“这娃娃可真是不赖……那日李元祐见诏书已下,自知失了人心,便乔装成农妇要偷偷下山。不光被这孩子发现了,还被他一手擒拿了。”
阿忍被念羽夸得害羞,偷巧了眼觉枫,羞涩答道:“只是运气好,聂大哥。我见他行事鬼鬼祟祟,拦腰将他截了,两人一块横了出去。可他头正撞在了大水缸上,当场便失了知觉……”
觉枫听了很是好奇,“阿忍,大哥竟然不知你天生神力,那李元祐可是上马杀敌的上将军……”
阿忍将头埋得更深了:“聂大哥,阿忍自小便如此,以往在家中吃不饱,在这里一天两顿大白面馒头,才又觉得有了力气……”
觉枫想着阿忍纯良眼眸,另一幅眸子攀上了心头。
他已许久未曾想起那人,脑海中闪出张惨白脸孔,深眸中似乎藏着怨,盯着自己良久,一滴泪从那眼中滚落。
他想要伸手挡住那泪滑落,可手臂僵住一般,无论如何使不上力气……
那人嘴唇微张,似乎说着什么。
觉枫无法听清,他努力往前凑了凑……仍是听不清楚……
入眼只是饱满唇瓣如娇花般湿润……似乎鼻尖还有花苞透出的馨香……
那唇瓣半启着,浅露出一排白厉厉的齿,任君采撷的诱惑姿态……
他深知自己心底滋生出的渴求,将那处娇花狠狠取下,轻轻占据,满满吸吮……周身上下被紧紧束缚住一般,只有一处……
觉枫如坠云端,轻飘飘地扶着身边云彩,突得又坠入万丈深渊。
“镜尘”觉枫口中大喊了一声,从梦中醒来…
身上汗衫已然浸透……身下濡湿一片……
心窝处发出咚咚巨响,几乎要蹦出来……
没等他擦去额上冷汗,屋顶探下半个脑袋,耷拉着惺忪睡眼瞭了瞭……
觉枫收拾了片刻,赶忙起身窜上屋顶。
他心急意切,剑柄点住五十一后腰,几乎未给他喘息的机会……便将那小册捏在手中。
“唉唉唉,胳膊、要断了。”五十一疼得吱呀怪叫。
“这个小册归我了……”觉枫面无表情地说与他。
“看你急的,我还什么都没记呢……”五十一邪气笑了笑,“你不让我记,我便不记,我们这条线上便要口口相传。”
他清了清喉咙,小声说道:“我就说,聂大人半夜惊醒,大唤嚣主名字,声音缱绻,居心嘛……”
“叵测……”
觉枫脸上热得厉害,他知道这个小鬼头说得出做得到。况且、况且这小鬼头所说皆是实话。
他只得抽出小册,递还回去,支吾道:“你着实也有难处,原原本本地上报,少添枝加叶。”
五十一头一次见觉枫吃瘪的样子,按捺不住的满脸贼笑,心中嘀咕:“这样竟然便怕了?”
“我被你捏的胳膊现在还疼……”五十一偷瞄着觉枫脸上阴晴。
“你待如何?”觉枫知他耍赖,可似乎有短处在人手中,终究有些英雄气短。
“你们之前吃得一碗一碗,亮亮的,香香的,看着非常不错,我也想吃一碗。”五十一舔了舔嘴唇,低声说。
觉枫松了口气,好在只是藕粉而已。这会儿再要其他,便要惊醒陆鸣、初神医等人了……
想着他夹起五十一,如鹰隼携小兽般轻巧跃下了屋顶。
夜色渐深,水汽覆在石板上,泛起油亮。
街边店铺大多已是关门闭市了。小巷深处飘来香甜气味,觉枫提鼻子一闻,腹中也有些饥饿,带着五十一向常去的那处寻去。
透明藕粉呈了上来,质地细腻,白里透红,觉枫推了一碗到五十一近前,自己也尝了尝,细腻爽口,煞是甜香。
“嗯。这个好好吃。”五十一像吃王母的御宴般,连吃了半碗。
“藕粉……没吃过?”觉枫见他如此,心中起了些怜悯之意。
“嚣营食物向来味道极重,多是生冷。蛇虫鼠蚁倒还常吃,这些……”
说者无心,听者入了耳,觉枫心想,不知哪年哪月可以带那人尝尝这个?
五十一此刻并不想多言,这一碗如美玉般的吃食,滑滑溜溜,甜甜腻腻的,实在让他更为留恋。
“你慢些……不够可以再来一碗。”觉枫见他吃得凌乱,赶忙用帕子为他揩了揩。
五十一使劲儿摇了摇头:“一碗便够了……杀杀腹中的馋虫即可。”
藕粉吃完,他倒不恋战,飞身攀上墙去,隐遁于夜色。
觉枫看着四周,方才夜色浓稠,这会儿月光照得此处,越发熟起来。正是御羽卫库房所在。
这段时日,他时不时便想起千贺那封信,也曾两次路过此地。心中总是怀了惧怕之意,仿佛前方便是万劫不复的漩涡。
“事不过三,冥冥之中被牵引到了此处,不如……”
觉枫打定主意,结算了藕粉钱,将周身收拾利索,蹑足潜踪翻至了御羽卫库房内院。
此处虽也为机密要地,却因放着的皆是些老旧器物或是卷宗,并无金银之物,并不为人所瞩目,亦无布置特殊守卫。
这处果然荒废了不少时日,如今角落蛛网遍布,处处积了一寸厚的重灰。
觉枫以面罩遮住口鼻,打开随身火烛,他极快便找到了四排九格,格子上堆了有七八支卷轴,随手翻开其中一卷,不过记了些前朝过往的陈年旧事,御羽卫每月开支领取,赏赐处罚,并无甚要紧。
可眼前出现了大哥千贺那篇泣血的书信。
他虽为人粗犷,却是粗中有细,这等要事,他定不会弄错。
可此等要事,大哥却无论如何不肯直抒其意,要自己看了卷轴再断定又是为何?
觉枫仍想不明白,只好将此格卷轴通通背了回去。
“啪”一掌拍到案脊之上,发出令人心颤的声音,亦将玉手震颤得发麻通红。
男子转了身,怒不可遏地言道:“果然是他,他拿走了那些卷轴?”
跪在屋子当中之人重重点了点头,口中还念叨:“他们本有两人,一人口中还说一晚,杀什么的......,当时距了太远,并未听真切。”
云再宁一根脊梁冷透了,他拧着眉头,朝那人摆了摆手,见人远远走开,气急败坏地转向云后:“姑母,这可如何是好啊?那……他定然已知晓了实情……”
他捂着冰凉的脑门,在殿中踱来踱去,倒如六神无主的离群野狼一般。
“姑母,要不要派人……”云再宁屏住一口气,做了个灭口的手势。
“收起你那些心思,觉枫此人大大有用。”云后拿着精巧的剪刀耐心修剪花枝,冲着玉屏使了个眼色。
玉屏知情识趣地递上一封书信,信封之上乃是“七瓣梅”为记。
云再宁将书信看了一番,瞳孔缩了缩。
“天降星施法收天吴,黑白双杰霹雳治沛水。”云再宁将书信之言,默念了出来。
“好啊,这出都唱到戏园子里了……”云再宁咬牙说道,又恨道:“两人果然有勾结,否则这初世修怎能三日之内便到了雍。”
云再宁捋了捋短须,眸子转了转,“姑母,不如……”
云后剪落一株娇艳明媚的粉白芍药,戴在了鬓边,轻轻嗯了一声。
第43章 承君一诺
闷雷滚滚隐于层层浓云里,空气被压得密不透风,隆恩殿森然如顾。只是这样的宫宇压在眉目里,又添了几成荫翳。
按照雍国的规矩,第六十三天,“九七”日又称“离魂日”,寻常人家亦要召集亲朋故旧聚首一堂,定一定当家人,分一分家当,算是给亡故之人一个交代。
雍皇牌位耸立,嫔妃皇嗣皆身着重孝,香烟缭绕的诵经声中不时有人抽泣。
觉枫远远看去乃是五皇子晴萦。齐妃妍丽的一张脸,被他泣得紧锁眉头,满是嫌恶,又碍于场合不好发作。
晴暄站在云后一侧,所有反复礼数皆不苟照做,只留给众人瘦削背影。
觉枫稍稍抬了抬眸,远远看见晴暄侧脸,素净面容没有一丝喜怒,连唇也几乎是白的。
诵经声悠悠停息,众人皆暗暗松了口气。
队列中跨出一人,乃是司礼郭秉丞,他怀中抱了明黄诏书,向云后和晴源分别施了礼。
云后轻轻颔首,晴源面无异色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开始。
郭秉丞刚待打开诏书。
隆政殿外急急跑来一名侍卫,诚惶诚恐地向云后和晴源两人低语了几句。
云后美目微睁,说了句“快请。”
话音未落,已一队人马,约莫有七八人从殿外携风带雨地踏了进来。
为首的也擎了卷诏书,快步走到殿中。
觉枫见了那人转过的正脸,吃了一惊,那人正是廉谦。廉谦似乎也正朝他这方看来。
隆政殿冷窒了一刻。
廉谦端端打开诏书念道:“奉奕国摄政王旨意,奕雍邦交,青山一道,风月同天。雍主离世,痛哉惜哉。今其皇六子晴暄,宗室嫡嗣,天意所属,敕封庆阳君,授以册宝,以固两国之谊,以繁四海之心。”
觉枫听在耳中,奕国诏书言辞已是竭力克制,雍国本便为从属之国,国主册立应是早早报与奕国知晓,只是一般说来,并不会临场变卦。
他脑海中印出盛镜尘当时面貌。红通通的一双深眸,露出天地倾覆便在眼前的惧色,仍说出那句“你想要晴暄做雍国之主,本王帮你。”
云后竖起的凤眸又增添了一番愉快,她使劲儿瞥了瞥云再宁。
云再宁赶忙出列,拜倒山呼:“六殿下宗室嫡嗣,天意所属。”
原本便是云后深植的那派朝臣见此情景,皆齐齐俯下了身子,口中纷纷疾呼:“六殿下,天意所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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