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枫被赐给了处僻静宅子,他不便再住在陆鸣家中。陆鸣百般挽留,仍是留不住,只好随了他的愿……
御甲卫并无什么实务需他处置,点过卯便可……
他每日无非简单食宿,抽时间去给大娘做点吃的,或是去御羽卫看望阿忍。
这日,吃过饭,觉枫想要研习功法,方才调息,便听了叩门之声。
那人虽已轻装简从,服饰仍是考究。抬眼张望看到觉枫,满眼热切。
待觉枫再走近些,那人扑通跪在地上,抱住了他的大腿。
“聂大人,允明来是要求你心疼心疼君上……”
觉枫连忙将允明搀扶了起来。
“允大人,这是何意?”
“唉,我的好大人。世人皆道庆阳君冷血,谁知君上他夜夜辗转难寐的苦楚。”说到此处,允明热泪滚烫,忍不住以袖子拭泪。
“为何如此……”觉枫晃的睁大了双眸。
“君上他病了……只有大人能帮他。”
觉枫想起那日晴暄嫌恶的神情,身子一僵:“允大人,恐怕今非昔比,在下早触怒了殿下……”
“唉”允明急得跺了跺脚。“大人,无论如何要给在下这个薄面。一个时辰之后,小的引君上去鹤谛亭,大人可万万莫迟了……”
鹤谛亭坐落皇庭东南,虽仍处宫闱之内,却遮掩于茂林,独成一格。若有变动,转身出了十五步便可出了皇庭……
他早年拱卫皇城,踏遍皇庭每寸角落,多少次徘徊此处。
近乡情怯,再入这苍翠之处,特意换了一身青衫,望眼欲穿盯着宫闱深处道道拱门。
待当今君上独自走至近前,才应了过来,双膝着地,端端叩拜。
“御甲卫执事聂觉枫拜见君上。”
“聂大人……”这般生冷的称呼脱口,晴暄自己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清清冷冷发问:“大人有事?”
“听闻,听闻君上夜里辗转难安……微臣这方有一盒当归神安丸,想来可助君上安寝……”觉枫呈上那盒廉谦给他的丸药,此时初神医、秦子衿已回了奕国,这药丸所描述倒还对症。
晴暄拾起盒中一粒,捏在两指之间,他猛得眸子一定,将七颗药丸细细端详了一番,心窍中某处开始融化……
“聂大人有心了……”晴暄唇边终于带了些笑意,可他兀得想到了什么,眉头又蹙在了一起。
两人眸光接洽间,晴暄身形晃了晃,白衫孤零,人颤巍巍若待落梨花。
“聂爱卿,本君有一桩事交与你去办……”
“微臣一定竭尽所能。”觉枫心绪松弛了片刻,君上能开口安排事情,已然是不错的开始。
“你请奕国摄政王独自来雍如何?”庆阳君轻轻巧巧的凑在觉枫耳边,双目澄澈异常。
奕国摄政王几个字落入耳中,觉枫便感灼心的滚烫。他前些时日已在托初神医捎去的书函里说了狠话......
觉枫心中翻腾,暗忖道:“这里全是他的仇敌,只身前来,怎护得住他。我怎可如此?”
他暗淡了眼神,不再看晴喧明眸。
“君上,此事恕难从命。不是不愿,是真的不能了。微臣与盛镜尘已经割袍断义,他不会因我的一封信便只身来雍,像他那样的人,最懂得便是权衡时弊。”
晴喧听了这番言辞本该欢欣,可他瞬时被惹怒。
他拉着觉枫前襟,逼视着他的目光,额头几乎相触、气息交织相闻:“九哥,你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怕我看到你眼中的胆怯,是吗?”
“你怕什么?怕盛镜尘来了,被一箭一箭穿了心,还是一刀一刀剐成烂泥?”
觉枫舌尖死死抵着牙根,抵住心中油烹般煎熬:“他不会来雍,他发过誓的。有他在,奕国便不会乱,亦不会持强威压......”
晴喧闻言,一把推开了觉枫,他本不想相信燕茹送回来书信上一页页的“过从甚密”,可觉枫全然回护的情态被他看在眼中,他骗不了自己。
庆阳君泣声闷在喉咙,发出如小兽般呜咽,“我便是要他尝尝国破家亡、身首异处的滋味。”想着,晴喧竭力咆哮:“九哥,在奕国的那些日子,你都忘了吗?”
允明屏退众人,在亭外守着,听着动静不对,立时出来。拦在觉枫身前。
“聂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殿下自回宫便未穿过白衣,更是多少日子都没笑过了,今日特意穿了白衣,过来路上,您可知殿下有多高兴......”
“请您来,是为了给殿下宽怀,不是在伤上捅刀的。”
允明喘着粗气,将心中憋闷悉数倒出,他断不能让局面僵在此处。
作者有话说:
报一丝,这章逆子有点点渣......
第45章 两心茫茫
觉枫盯着允明愤怒嗔怪的面容,心念忐忑……
“允明,你退下。”晴暄强行压抑声音中的颤抖。
允明见君上起了怒意,不敢违抗,默默退出鹤谛亭。
晴暄盯着眼前绝情的背影,凑了过去,头轻轻靠在肩膀上,环住觉枫腰际,呢喃道:“九哥,我们什么时候非要这般剑拔弩张的才能说话了”
“暄儿,好累啊……”
“君上……”觉枫如松的阔背颤了颤,心中如抖落的霜花般战栗起来。
“当日霓园,你说会回雍国,我盼了许久,便是……便是那些黑暗不着边际的夜里,有这一句话,便还撑得。现今,你要为了旁人,如此横眉冷对于我吗?”晴暄越是言说,越是心中凄恍,将觉枫环得更紧了些。
“我答应你,姓盛的来了,我只关他,不杀他。就像我们当初在霓园一般……”
觉枫转了身,堪堪松开了晴暄紧缚的双臂,挽起他的双手,哑声道,“君上,盛镜尘,他不是好相与之人,他十几岁便能隐姓埋名在嚣营虎狼堆里厮杀出来,让一众亡命之徒为之肝脑涂地,绝非等闲之辈,不要激怒他……他给咱们些喘息日子,让雍国百姓休养生息,不好吗……”
晴暄如置身云雾,飘飘不知所在,他嗫嚅着言道:“所以才要用计谋拿他,今日若不是他死便是你亡……”
“我不明白……”觉枫鼻翼翕动,闷哼了声。
“现今,我因奕国敕封登位,若不能尽快处置了,将来言官的笔下也不会留情。务必要速速撇清与奕国的关联才是。若能诱盛镜尘来,杀了,你便由通敌叛国的逆臣成为勇斩敌首的大英雄,立下不世之功。”
觉枫沉默了良久,嚅了嚅唇,唇角隐忍向下勾了勾,说不出一个字。
晴喧看着觉枫极力隐忍,可再向下看去,他的双手抖个不住,才知方才言多有失,后悔不迭。
觉枫双目泛着水汽,似乎冷得能结冰花,面上僵住如冰雕一般。
晴喧知道觉枫此刻天人交会,委屈难当,心疼得抱住他。“九哥,暄儿求你,就这一回。母妃答应只要能擒住他,无论生死,她都不再追究……”
觉枫缓了口气,似是这样才活过来一般,暗淡着一双眸子,僵直的脖颈缓缓转向晴喧,用前所未有的生硬口吻,清清楚楚说道:“君上,觉枫不能。哪怕万箭穿心,千刀万剐……”
晴喧先是被他凌厉眼神骇住了,接着觉枫的话刺得他心痛不已,泪紧跟着流了出来……
他咬着唇,明眸几乎胀破,“你们何时要好到这般地步了,分明、分明……”
他不可置信,思绪夺取了所有空气,几乎难以喘息。
“你们到了何等地步?让你愿意为他万箭穿心,千刀万剐……”晴喧极尽所能,磕磕绊绊说出这艰难的一问。
觉枫想要辩解,可晴喧眸子发直,压根已听不得真言,他将头扭了过去。
晴喧将这扭头视为了默默认了。
他心绪癫狂,痴痴问道;“他亲你了……”
晴喧看着觉枫微阖的双眸,心急遽跳动起来,喃喃自语道:“竟还不止于此……怪不得,怪不得当日.......”
紧接着,晴喧如同梦魇似的,陷入撕裂般的痛苦。
觉枫见他颓然坐在廊边椅上,脆弱得犹如受伤的幼兽,终是狠不下心肠,抚着他的前胸为他顺气,咬着牙说道:“君上,我与他只是一时糊涂。今后断无一丝一毫的可能。”
“那你为何不肯擒他?”晴喧迷离着双眸,含糊道。
“前些日,我已书信和他言明,已另觅了佳人,前尘过往从此作罢。以他的性情,微臣便是匍匐他的脚边,他也不会再看一眼。”
说出这句,觉枫苦涩一笑,身上像是被人从后背猛刺,从后心到百骸皆隐隐起了痛楚……
觉枫看着地微微晃动,再说道:“若是他失了权,奕国一班狼子野心之徒,第一个便要拿雍国开刀。他们断不会再给雍国嫡子为质的机会,咱们切勿做了他人的手中之刀……”
觉枫这番言辞倒是出了晴喧所料,他心绪稍平。
“哎呀……”晴喧被怀中木盒膈得痛出了声。他掏出那盒,疑道:“那这药丸上的字……”
觉枫不解,打开药盒,捏起一粒小丸,仔细分辨。
晴喧眼中布满失落,知道这药丸镌字的事并非觉枫所为,酸涩撇撇嘴:“晓看天色、暮看云……”
见觉枫仍是一粒粒摆弄着,讥诮道:“这盒丸药不会是奕国摄政王所赠吧……”
他嗤笑出了声,“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好狠的心呐,九哥……”晴喧将一颗泪噙在眼中调笑道。
觉枫头皮发麻,懵得厉害,这丸药在他手侧多日,他知道这药必然为上等药材所制,虽他仍不时以血浇灌幽灵草为盛镜尘作药,可自感身体康健,不舍得服用。在他心中,药便是药。让急需的人用了起效便好。
谁知堂堂奕国摄政王会如有这般细腻心思在药上镌字。
他脸色霎时成了红的。
可那封信拖初神医带去,虽给初神医说得是不急,可他们应该也到了许多日。想他已经看过,如今全无动静,应是默默允了。
晴喧看得出觉枫失意神色,心沉入了谷底,勉力扯了扯唇角:“母后只给了我三日,三日后她便会让容侯来审你。到时候,你莫要再说这番言辞。他们撬不开你的嘴巴,也会有别的办法……”
觉枫神色恹恹地点了点头,口中应承:“君上放心,微臣有办法应付。”
晴喧厉声呵斥他:“九哥,聂觉枫,答应我,你不会做傻事,无论何时,都要活着……暄儿不会让你出事……”
暄儿霎时又成了当初的孩童,自己似乎也还是寺院洒扫的小侍。光阴不肯容留片刻,将世间一切乌天盖地地卷了走。
三日后,陆鸣慌慌张张来寻觉枫,六神无主的神思看到觉枫的瞬间才稍稍安稳了些。
“我的九哥啊,你怎么还打得住坐啊。宫里出了大事……”陆鸣急得满头大汗,看着觉枫穿了件灰袍,简简单单束了发,如谪仙般神色怡然,嗔怪说道。
觉枫在等有两处或三处消息。
这三日,他起初不吃不喝关在屋里,彻头彻尾地寒心,万念俱灰。可一念升起,心念如照,气通神畅,待做了决定,一颗心如置在湖中。不管哪方消息先到,都可以笑着应对。
怔开双目,他拍了拍陆鸣肩膀,捧了一杯香茶递给了他。
“天塌不下来,先喝口茶……”
陆鸣急急喝了茶,畅快了不少,“宫里传出风声来,君上在风桓宫跪了三天三夜,回去还病了。”又传出来“十日后,君上便要大婚,娶的是崔尚书的嫡女崔婉樱……”
“好快。”觉枫心中暗忖,一切都比他预想得还要快,他迟疑问道:“君上可安好了……”
陆鸣犹疑地摇了摇头。
“陆鸣,御羽卫中你最是恭谨持重,念羽毕竟年轻,新得重用难免骄矜些,有些事你还要提点他些……暄儿……今后拱卫君上的事便要交给你了……”觉枫低头含住水汽,仍面带微笑交代。
陆鸣恍惚了,九哥说的分明是交代后事,却听起来如唠家常一般,他越听越不对劲。
“不是,觉枫,你要去哪儿……”
觉枫将贴身的短刃弯刀从腰上卸下,“啪”地放在桌上。“兄弟,没什么好东,这把刀留给你。”
陆鸣越来越心慌:“九哥,觉枫,你到底要干什么……”
远远一方马队,马蹄声由远及近愈来愈清晰。
“陆鸣,你听我说,君上刚刚登位,需要个清白光正的身份,雍国不能乱,我想用自己的法子试试……”他又将周身束带扎了扎,沉吟片刻说道:“还有最后一件,我有个姓张的朋友,本邀他来游玩,这次看来不凑巧。还要劳烦你让他住在你家,找机会送他进宫去见君上。彼时,他最能逗殿下开怀。”
马蹄声聚到了近前,不耐烦地叩打门扉,见没人开门,直接将门踹开,直愣愣冲进院中数十人。
为首的乃是御兵卫执事宋铎,他手中钓着圣诏,大摇大摆迫了进来。
见到觉枫垂手顺目,束手就擒,他显得很是讶异。
“谋逆罪臣聂觉枫接旨……”
觉枫合住陆鸣拉开刀刃的双手,拉着他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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