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镜尘语气依旧倨傲,可眼眸甚至不敢看向觉枫,此言如完整坚硬的玉瓶,轻轻一碰便要碎成齑粉……
觉枫如置于火上炙烤,一边是生死契阔的兄弟厚义,一边是……
他脊梁冷汗冒了出来,周身清冽的冷杉气息萦绕,他必要说服盛镜尘。
觉枫又将马向前提了几步,与镜尘罅隙愈来愈小,他左手握起镜尘的左手放在胸前,湿润着眸子,颤抖着嘴唇低声道:“王爷,这些人都是为了救我豁出命来,无论哪个死了或是伤了,我皆无法再立于天地。咱们逃吧……”
“从此……”
“天涯海角,予取予求……”
觉枫左手露出反复割伤又愈合的伤口,镜尘看在眼中,心念如燃……
前一刻,他已万念俱灰,他逼迫自己隔断这番不该生出的妄念。
“天涯海角,予取予求。”
他默默咂摸着八个字,他对这番提议心动了,不过是饶了这般宵小的性命……况且,这些人本便没有几日好活……
他头一次切肤感受眼前之人的小意温柔……蛊人的诺言、不肯示人的脆弱,让他无法拒绝,心中软了软,轻轻颔了颔首……
陆鸣看着两人尤其是觉枫的暧昧姿态,出神了半刻,心中如大雨滂沱……拿刀的手没了气力……
众人神思恍惚之际……
觉枫忽得说了一声:“走……”这一声主要是为提点五十一。
五十一虽也懵得厉害,可始终存了份心思观察局势。听了觉枫所言,心领神会……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镜尘策马跟了上去……
快到近前,五十一狠击了马儿胯骨,那马吃痛,横冲直撞向人群冲去……五十一顺势跳跃到盛镜尘的奇骏上。
众人防线被突然而至的疯马冲得没了章法。觉枫已趁着这个空当,刀刃戳地,翻转身形,纵马来到陆鸣近前,虚晃一刀,提了陆鸣前襟,横刀在他项前……
霎时之间,四人两马已冲出了包围。
“觉枫,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装成此等模样哄骗他们的吧……”陆鸣六神无措,胡乱猜测着……
“陆鸣,一直以来,我拿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兄弟。今日,我亦不想欺瞒你。我与他确实有些纠缠,可我自问没做过对不起雍国之事,是非只能任人评说。”觉枫悲泣埋于胸,声音颤抖,持刀的腕子也是颤抖的。
御羽卫皆是持弓放箭的高手,觉枫仍需以自身作为抵挡,左奔右突的挡在盛镜尘的马侧,护着马儿不被射中。
他控了控自己的心绪,继续说道:“陆鸣,雍国已无觉枫的立锥之地。可我还有一桩要事未成,不能死在此地……”
觉枫悲从中来,眼中热泪飙出,带着温度落在陆鸣手背上。
陆鸣闷哼了一声。
他自知无力更改觉枫处境。今日所来的御羽卫皆是受过觉枫的恩惠自愿前来。
可众人亦以奕国为死敌,觉枫竟与雍国死对头有了牵扯,不知该如何评说。
他从腰际抽出一物,“兄弟,这个还你。”乃是觉枫那柄贴身的短刃弯刀。
他丧气地歪了歪头:“咱们今日来此,本没打算再回去。这番局面却是着实未曾料想。”
他眼眸横了横另外一侧抵挡飞羽的盛镜尘。
“觉枫,这贼人狼子野心,你,你跟了他,要多加小心。”陆鸣心中懊悔愈炙,今日不仅杀不了这贼人,还要赔进去个好兄弟……
觉枫几人渐渐逃出了箭雨的攻伐,围攻之人亦稀疏得只剩三五人,他持刀的手再也拿不住了……
刚要松一口气,又出现几匹强劲战马追赶了上来。
觉枫与镜尘互换了番眼色。只见为首的一匹白马愈来愈近……
“九哥,等我,念羽有事相求。”
觉枫远远看去乃是念
他心中暗忖,白马白袍,念羽渐渐有了少年将军的样子,凌氏后继有人。
觉枫喊话镜尘:“王爷,请去前边那山等我,我速速便来。”
盛镜尘毫不犹疑纵马向前奔去。
觉枫打停了马,将陆鸣放下……念羽已携了阿忍赶到,他将其他人屏退,提马到了近前。
“九哥,你没事,我们皆很欢喜。如今殿下虽登了名堂,却大权旁落,小弟只能凭着一点祖荫和云后娘娘的青眼保全自身。念羽明白,要是没有兄长,雍国此时境况恐怕更是窘迫,我自身现在还在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可,小弟实在无能为力,请你不要怪罪……”念羽说着满脸愧色。
觉枫跳下马拍了拍念羽,慷慨言道:“好兄弟,你做得很好,今后我再不会踏雍国半步,殿下、千贺大娘、阿忍皆需托你帮我照料。”说着,觉枫看着哭成泪人的阿忍,心中酸涩。
念羽点了点头,迟疑了半刻,又脱口说道:“九哥,还有一事,非你不可。”
觉枫心中一紧,疑惑抬眼看着念
“前两日,我们无意之中逮住一人,在殿下大婚沿路布了黑火。竟是奕国摄政王所为。他们共分了七路,严刑拷打之下,那人也咬死不知其他人所为……如今,君上两日后便要……”
第48章 片刻柔情
觉枫眼前一黑,勉力才支撑住。
是了,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同意在战场上不战而退,被人当活靶子一样地杀来杀去?于他而言,如丧家犬般的任人追打,无异于是奇耻大辱……
觉枫冷汗顺着脊梁滑了下来,他想过盛镜尘会在沐都布了人手,排了后招,没想到这般……
他痴痴望着陆鸣和念羽,梳理出了此事的脉络,嘱咐道:“陆鸣、念羽,你们回去速速排出这段时日的可疑之人,尤其是药房、青楼这些地方……”
他灵机一动,突然想起:“陆鸣,你可还记得燕茹练就的嗅觉极佳的灵鼠……”
经过他的提点,陆鸣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远方吵吵嚷嚷,追过来的随从越来越多。
沉吟片刻,觉枫眸子黯了黯,“陆鸣、念羽,是否能劝住他收手,我并没有把握……我定会竭尽所能……可若万一,君上、沐都的安危就靠你们了……”
陆鸣、念羽知道觉枫许诺帮忙,便不会袖手旁观,也知他这番与御羽卫众人皆要形同陌路了,心中凄然,无可奈何地拱了拱手。
觉枫伸手擦了擦阿忍脸上泪痕,挤出片刻笑容:“阿忍再等等,若你愿意,九哥安顿好了便来接你……九哥记得答应过的话。”
阿忍泪珠仍是不断地往下滚,哽咽道:“阿忍愿意跟着你,九哥。”
觉枫心中又是一痛,透过阿忍,他似乎看到许多人,曾经的殿下和印象里已不太清楚的小妹。
他拍了拍阿忍的小脑瓜,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温柔地说道:“哥哥记着呢。”
“要走了、要走了。”觉枫在心中反复催促自己,他狠了狠,向后倒退了三丈,抽出佩刀,在昏黄大地上深深划出一道长痕。
他生怕泪水不受控制地飞出来,只得将头高扬着,凌厉说道:“今日,我聂觉枫与陆鸣、凌念羽等御羽卫众人割袍断义,从今往后,恩情不再、义气不存,兵戎相见之日,皆无需手下留情。刀剑无眼,若有死伤,听天由命。”
惶惶天地之间回荡着他的誓言,在场之人皆听得清清楚楚。
觉枫此言一则为众人脱罪,再则也是说与自己,他一步一步,或是匍匐,或是跪拜,寸步难行却终是走到了遍体鳞伤,不得不离开的地步。
说罢,觉枫即刻纵身上马向前方而去,未再回头。
后边众人还有要追的,被念羽抬手止住:“算了,咱们速回沐都,还有更重要之事……”
觉枫并未费多大气力便寻到了盛镜尘,五十一不知所踪,盛镜尘好整以暇的仰躺在大树枝干上……
觉枫想不出自己此刻神情,看他眉目舒张,很是惬意,与他相视一笑。
“呶,接着……”镜尘飞过来一物,觉枫接了,看是块素饼……
方才混战倒不觉得,此刻腹中正是饥饿难当。觉枫大咬了几口,素饼嚼劲十足,满满麦香盈在口中润出丝丝的甜味,正好安抚下辘辘饥肠。
一块饼下了肚,觉枫擦擦额上汗水,挥手间多日桎梏,未能清洁,已起了些不太爽利的味道。
“王爷,离此不远处有道天然泉池,位置还算隐蔽,我这……”他提议道。
“好,本王正好也乏了……”
镜尘亦步亦趋跟在觉枫身侧,这里竹林葱郁错落,水汽丰沛,面颊之上渐有了些湿润,不远处是方玉璧般水质清碧透的泉池,他撩动些水波,清爽润滑,水花肆意落在面颊、前胸,清透异常。
两人将周身污秽清了清……
“王爷,这边有备好的巾帕和衣物。不妨……”觉枫见镜尘不肯弄湿,便提醒道。
镜尘口中应着,眉头微微皱了皱。
氤氲水汽弥布,缕缕白烟缭绕,两人顺势扎入池中。暖流瞬时轻柔地将他们围住传遍全身。
苍翠掩映,溪流潺潺之声入耳,镜尘深吸了口气,涓涓流水熨着身上每一寸,似有双素手在心上揉捏。
水雾间,那人清隽面容落在眼中。正当他心念纷飞之际,那张脸凑上前来,目光灼热盯着自己,从眉眼到鼻梁,最后扫到唇峰,那眸光像是纵火般,所到之处皆是火辣辣的,他心跳如鼓,屏住气息,期待着什么……
他们并非没有过瓜葛,可那次,那人是戴着傀儡面皮做完……虽肌肤间的触感真灼,可每每想起,心中泛起难以抵挡的酸涩之感。
他曾多少次深夜难眠,懊悔自己遇上了这人便不停地犯贱,若是旁人这般自轻自贱,他定然嗤之以鼻,可轮到自己便一次次停不下来……
盛镜尘微微合了眸,那个吻始终没落下,睁开水汽朦胧的深眸,嫣红的唇即刻触碰了过来……一瞬间如电光火石……
他亦用唇热烈回应,想探出他有几分真情实意。
觉枫被他吻得胸若擂鼓……眼前摄政王俊朗面容罩上了情欲催生的气韵,将深邃眉眼描摹得分外柔和,更是多了分勾动心魄的魅惑……
两人痴缠了多时,气息愈来愈稀薄……天空飘零起丝丝细打在脸上,微微发凉……
“王爷……”觉枫急喘着气,说道:“落雨了,去屋中……”
镜尘恋恋不舍离开觉枫温热胸膛,随他进了屋……
生涩的木门“吱吱呦呦”阖上,入得耳来,撵在人的心神之上……两人面容肌肤皆染了层红粉色薄韵,投在相互眼中更觉心动如潮,皆咽下去口口水,唇瓣狠狠黏在了一处……
镜尘双手抵着觉枫坚实又柔韧的腰腹,白花花脑海中升起一片杂念……
“若是没有觉枫……”一念既升,心底泛起一股寒意……
他怎可以没有觉枫……
他的指腹摩挲到觉枫肩胛,心满意足的笑笑。
早在觉枫刚到奕国,便被刺刻上自己的名姓,他注定是属于自己的……
觉枫察觉出了异样,以为是他紧张,便以掌心轻抚他的脊背。镜尘脊背丝丝发麻,此刻这冤家的似水柔情,让他无力抵挡……
“小姐,再过两日,您便要成为君后了……满府里张灯结彩,大人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怎么独独您满腹心事的样子……”
丫环盈儿看着盯着梅花发呆了一个时辰的崔府嫡女终于忍不住发问。
“那日……”崔婉樱看着懵懂的小丫鬟,启了启朱唇,又闭上了,“不过是这几日天气有些憋闷罢了……”
婉樱打发小丫鬟去为她寻一碗去暑的汤水来,自顾自地暗忖心事。
那日她初入宫闱,见过了云后娘娘,云后雍容亲厚,对她也极为满意。她略略松了一口气,等人来接,可没想到那人迟迟未来,她便遵循着来时的路,往前探着,寻着……
只是一只水蓝眼黑猫兀然闯出,吓得她三魂去了七魄,失足跌下一片绿萍,好在只是略略有点扭伤。
待欲起身,听到壁后有声响,从石窗偷望去,是两位贵公子模样的少年,一白一碧,长身对立,气度不凡。
白衣少年星眸薄唇,面色凝重,紧紧抿着嘴角,那双眼眸中满是绝望之意,却有着说不出的温柔……
那青衫少年郎背身而立,看得出身姿矫健,堪堪背影便能看出他松柏之质。
他双拳紧握,显然在极力克制。
她虽然听不到两人所说的,可他们之间的紧张气氛让她忘记了呼吸,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突得,那白衣少年抱住了绿衫少年,是那样紧那样缠。
“九哥,我们非如此嘛……”泪珠从那张玉面上急切地滚落,一双星眸布满血丝,如泣的哀求听着让人心疼。
雍国贵族豢养男宠并不稀奇,就连自己叔家父辈也有一二,却也无碍娇妻美眷。可这般情意缱绻的,自己却是未曾见过的。
再后来,宫中掌事的女官呼唤,自己赶紧循声而去,生怕被人逮了错住。
只是那张俊美又哀怨的脸孔常常从心间跑出来,不知他可是安乐,可是不再忧伤了。
五日之前,她又去到了凤桓宫,她看到了那张她思慕的面容。可她看到的时候,心生寒意,那个人竟然便是她的夫君,雍国之主庆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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