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满天星斗,星汉灿烂,洒下余晖落入河面,若碎银一般闪烁。轻舟漂泊在江心,江上清风拂过脸颊,带着丝丝沁凉水波……
“泛舟江上、夜游沛河,不失为……”镜尘眼中倒映着星斗寒芒,平静的沛河对于他和觉枫意味非常,此刻场景,他在脑海中不知道过了多少回。如今坐在此处,血液随流水一同律动起来。
晚风拍打着波涛,柔和水声若抖落的银链,惬意得让人忘了身在何方,忘了自己名姓。
两人起先并排侧坐,手指交叠,气息缠绕,唇瓣紧紧贴合起来。
河面涟漪渐起,小舟随着水流摇晃仍可自持,一波激流逼近,将小舟层层推起,形成一道道波纹,向四周荡漾开去。舟身随着激流时而高高跃起,时而深深沉溺,短暂平稳又承受激流的冲击,搅弄得满江碎银。风浪中,小舟孤孤零零,逐渐变得缥缈无依的可怜起来……
一方小舟为热意吞噬,恍如亮如白昼。
镜尘心跳如鼓,眸中沁了水汽,喘息着求道:“不......不成了……”
觉枫细腻摩挲着镜尘挺直的脖颈,看他眼角唇边线条都柔和下来,轻佻道:“这船不就是王爷特意布置……有心勾人,这样就……”
“上回,你还未如此……”镜尘绵软无力,不想认怂,嘴硬说道。
“说起上回,王爷没忘了自己的承诺吧。”
镜尘细喘着,想起上次为了探望先云允诺答应补偿。他心中一凛,撩了把江水到脸上,看着仍是面色赤红,瞠目欲裂的觉枫,心下又软了,好似又有了些气力,巴巴的贴了上去。
自从和盛镜尘经历几回,觉枫此前老僧入定般淡薄的念头便如同打开了闸门……做了几个月的苦力,虽衣食皆算不上好,体力倒比做侍卫时更甚。镜尘已算是能忍耐的,生生被他逼出了两回泪来……
他看着盛镜尘柔眉顺目的模样竟有些楚楚可怜,为他穿上衣衫,也将自己收拾好,轻柔地帮他按揉肩胛。
镜尘脸上红潮未退,蹙着眉,阖着眸,咬唇哑声说:“抱我.....”
觉枫将他抵在怀中,温热触感和着丝丝水汽,甜腻中透着凉意,一瞬间交织的感触似钻进魂魄里,他悠悠念了一句:“王爷、镜尘……”
“与我讲讲你小时候吧……”盛镜尘绵绵问了一句。
这些日来,自从秦子衿帮他寻回了幼时的意念,回忆堆积得愈来愈多。
觉枫想起幼时,脸上噙了笑:“我幼时同身为猎户的父亲、妹妹生活在深山之中,每日与山林野兽为伴。父亲从不会苛责于我,对我和阿怀都极其宽厚。我看他如此反倒不敢造次。阿怀更是在我怀抱中一点点长起来的。”
觉枫眼中含泪:“若是如今,她也出落成大姑娘了……”
镜尘撑起身为他抹去泪痕,左右顾盼他的眼眸:“别难过了,往事不可追,以后有我疼你宠你……”
说着绵绵情话,他又不由嗟叹:“这术法竟如此厉害……”
“嗯,当时脑海中十字崩溃殆尽,以往的记忆才都涌出来。”觉枫想起当日情形,仍心有余悸。
“哪十个字?”
“效忠贞之节,尽守护之责。”觉枫迟疑了半晌,说出了这十个字。
盛镜尘闻言会心一笑,接着忍耐不住,满面喜色。
觉枫见他笑得如此全无忌惮,追问道:“有何喜事,我竟不知。”
镜尘仍是笑着摇头不肯说,觉枫便给他挠痒。
“大侠饶命,我说我说。”镜尘此时周身敏锐甚于平时,被觉枫拿捏着,小声求饶。接着微微正色道:“这术法如此厉害,为其所约束,定然无法对守卫之人起别的心思。”
第86章 表里相依
“雍国种种于我恍如隔世,你倒还挂碍着……”觉枫尽力让语气轻快些。
盛镜尘眸子晦暗了片刻。即便是在瑞国婚宴之上寻到觉枫,他也没有太过气恼,因他知道觉枫对堇华无心。可晴暄,如今的庆阳君,如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根细刺,便是两人如此亲密无间,也如利剑高悬在头顶。他知道了觉枫被术法约束,对晴暄仅有守卫之责,并无其余心思,心中自是无比畅快。
觉枫轻抚镜尘脊背,指尖触到他身上鼓起条条密布的伤痕,想起伤处触目惊心的样子,将他搂紧了些,怅惘问道:“这些年独自支撑很累吧……”
山风吹过,星光万千,两人偎着摇荡小舟,坠入万丈红尘,互拆心门,袒露心声。
“起初刚到嚣营却是受了些历练,好在我自幼受母妃锤炼,母妃出身将门,便是成了帝妃亦勤习不辍,保我只身入嚣营也不落下风。”镜尘忽闪着长睫,只觉得头顶星河不及眼前人的眸子璀璨。
他似是已将前尘尽释,松了口气说道:“我那时每日担忧她们被父皇先行找到,一刻不敢松懈。”
“后来……”他哽了哽喉咙,“从嚣营历练出来,我便迫不及待的想法子从军,不出半年,便趁着父皇巡游,囚禁了父皇。”
说着从他眼角滚出一行热泪,他亦并不为自己辩白,无论是为了皇权还是为了母妃,事情已然是做了,他追悔莫及但非如此不可……
他仔仔细细看着觉枫,想从他眼中得知他如何看待自己。
觉枫片刻之间有些恍然:“难怪紫宸阁第一次照面,他说起自己是那样……”
镜尘见他如此,胸中被人揪了一把般的难过,他平缓了片刻,歪头克制问道:“你嫌恶我,对吗?”
他黯然点了点头,身子僵住,鼻尖酸涩,垂首道:“你们这等孝悌人家的孩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自是看轻我这般行径。”
他不习惯泪眼被人瞧见,说着便要起身。
“唉,唉……”
轻舟因盛镜尘骤然起身摇晃的厉害,觉枫连忙死死环住镜尘劲窄腰际,急切说道:“王爷要收人性命,也听听小的辩白再定夺。”
他等船稳下来,也攀着镜尘站起身,与他相立站着,目光平视,倾心吐露:“在我看来,当年之事或许并没有更好的解法,也并非人人都可功成。正因你是盛镜尘,才小小年纪顺利掌权,护住了想要庇护之人,换成旁人步步皆是九死一生的歧途。”
镜尘缓缓抬起噙着泪水的深眸,眼中掩着星光,吸了吸鼻子,薄怒微嗔:“早前竟未发现聂大人巧舌如簧。”
觉枫见他如此知道其止了怒,接着话头,冁然而笑,轻薄说道:“聂某不才……”凑近贴上冰凉唇瓣,舌尖轻轻撬起镜尘牙关……
“唔……”盛镜尘被突袭得丢盔弃甲,勉力应承……
两人又纠缠了些时候,河上雾气渐浓,便摇动船桨往岸边划去。
“觉枫,上次便想着问你,你的手?”镜尘划着船桨,想起心中念了多时的一件事。
觉枫想着断指,哑然一笑,故意凄苦说道:“这在矿上亦属常事,一次山石滑落偏巧砸在指头上……后来果然保不住便……”
镜尘捏着觉枫受伤的手背,心口微微生疼,如同受伤的是自己一般。
见此情状,觉枫心头暖热,也下定决心此生不会将指断真相说与他了。
只是静静地摇桨看如镜河面远去向后方,心中竟然充斥着欢喜。借着星光,觉枫将眼前人的眉目描摹,描摹遍数不知凡几……镜尘棱角分明、丰神俊朗在他心头浓墨重彩地绘下了……
他兀得想起一人,接着朦胧雾气问道:“冉妃娘娘和明焰那个小家伙可好?”
镜尘深沉眉目中透出伤感:“母妃不愿回宫,甚至不愿意待在奕国,我派出一翼嚣营卫士跟随守护她们,现下她们待在瑞国,日子过得倒还算恬淡。”
“哦,如此说来,我回了瑞国可去探望她们?”觉枫喜出望外,自己因缘际会救下明焰那孩子,与他甚是投缘。说起来,若论外貌,那孩子竟然比先云更肖似镜尘。应该盛镜尘与明焰更肖似冉妃娘娘,先云更似奕国先皇帝。
轻舟即将靠岸,镜尘远眺河心,摩挲着觉枫指端,轻叹了口气。
他在意的人偏偏一个一个留不住,皆要跑去瑞国……
回到画舫,早有人备好热水,两人洗净了身上的尘垢和寒凉。
镜尘换上身兰苕色罗衣,墨发松松以玉带束着,背脊挺立地端坐读书,整个人如刀锋般的锐利尽散消弭,气度转而沉静自持。
觉枫着了新换就的月牙白睡袍痴痴望着镜尘这般模样,有些呆了,他旋即闪回神来,伏在镜尘身畔调笑说道:“何时多了这么些花花绿绿的衣衫?”
“哦,我并未细究……”镜尘端着书想了想近来的穿着打扮却是考究花哨了许多,他虽不是有意而为,以往皆是挑选玄色来着……
“温柔乡,英雄……”心念中不知为何跳出一句,他赶忙将按念头压住,轻抬起觉枫下颌,“本王向来爱好颜色……”
觉枫下颌抵着镜尘肩头,揽住他后腰,两人头一次同榻而卧,相拥入眠,画舫之上处处飘荡着香甜气息,一夜无梦酣睡到天明。
内侍轻轻咳了声,
第三回 轻唤:“王爷,陆大人、张大人早早在外头候着了。”
摄政王早些已被晨光叫醒,贪恋的看着觉枫沉睡的秀丽眉眼。第一次体会睁开眼便看见心上人,满心满眼充盈的爱意……
他不准自己再沉溺于此,撑起身来下了卧榻,清了清喉咙:“让两位爱卿再稍后半刻……”
摄政王换了身湖色锦缎,腰间别了玉带,他瞧着身上装束不禁自嘲:“觉枫说得半点没错,近来衣衫却是缤纷了不少……”
他跨出了卧房,嘱咐左右不要惊扰了觉枫,迈步向正堂踱去。
第87章 风起云蒸
一叶知秋、片霜入冬,时光如白驹过隙,如此分分合合已近半载。年关岁末,镜尘事务愈发繁忙,托人捎来信,再等十日才能再见。
觉枫打理好矿上事务,带了肖裕和事先准备的礼物,通衢越巷,跋涉山川来到一处农家院落。
他叩响柴扉的霎时,院内正在洒扫之人撂下扫帚,疾跑奔了过来。
“聂大哥……”响亮声音刚到,人也已扑进觉枫怀里。
觉枫看着满怀的冉明焰冻得通红的小脸,如同满月,笑着拍了拍他的小脸:“冷不冷啊……”
明焰圆睁着眸子,哈着热气,兴奋地摇了摇头:“不冷。”
屋中,明焰娘亲笑盈盈从屋中出来,“聂兄弟。”
觉枫赶忙向她行礼,“冉、冉大娘。”
他指了指身旁肖裕:“冉大娘、明焰,这是我的一个小兄弟肖裕。”
肖裕从一头小马上纵身下来和两人见了礼,他看清明焰模样,先是一愣,即刻更恭谨了几分与两人行礼。
觉枫牵过那匹枣红小马驹,拍了拍冒着白气的马鼻子:“明焰,上次答应了送你一匹小马习练骑射。这马儿性情温顺,骑着不会受伤。”
“聂大哥,你最好了。”明焰兴奋说道,摸着那批小马鬃毛爱不释手,越看越喜欢。
冉娘娘看他如此,不禁有些酸楚。镜尘自幼便在马背上长大,御马监里御马从来随他挑选,那时自己也能勤谨督促他。如今,明焰十岁,多亏聂大人,才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小马……而自己身子大不如前,也没了心力锤炼他武艺。
不过只是一瞬,这便是命数运道,她早已看开,感激地谢道:“有心了,聂兄弟。”
觉枫每每见了冉娘娘心里便发虚:“大娘,聂某带明焰去转转……”
冉娘娘欣然一笑,挥手朝觉枫示意,表示允了。
他刚转身想起马背上驮的礼物,取下递到冉娘娘面前:“这山参补中益气,是聂某上山采的,请务必收了。”
冉娘娘见他一片赤诚,千恩万谢地收下。
明焰看着温顺的枣红小马简直爱不释手,跃上马背,看聂大哥和娘亲说着什么,急得满头冒汗,唤道:“聂大哥,快来帮帮我……”
觉枫见他半攀着马背,身子歪斜几乎要掉下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他托住,就势扶上马背,点滴教他挺直腰杆,绷紧腰腹,夹住马肚……
冉娘娘远远看着觉枫教授明焰的画面,心中嗟叹。她是万万不曾想到在瑞国竟然重逢聂大人。中间辗转定然生了不少事,她不好启口。但看到有人能教习明焰,她心中无比感激。
“阿娘,我会骑马了……”明焰腰板挺直骑着枣红马驹奔袭到近前,吆喝道。
觉枫望着明焰煞是欣慰,明焰争强好胜、聪慧机警,学东一点就通。看着他稚气脸庞,心底升起股奇异之感,仿佛在教习幼时的镜尘,他想着这番场景,不禁莞尔……
觉枫应允了明焰过年时候再来看他,便与肖裕回了矿上。袁禾远远见了他,手中擎着一份赤令,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郡马爷,郡主又催了……”
接过赤令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
堇华赤令这月已经来了三回,矿银比以往加了三成,那座硫矿开采量更比以往加了五成。
他坐在案旁,双手交握抵在鼻翼上沉沉地思索。这半年,他悉数走过了瑞国几乎所有矿脉,瑞国五座硫矿只有此地一座在他管辖之下,其余有三座在总把头、郡主表兄苏邵治下,还有一座在另一位副总把头季林泽手中,此人出身郡主府,极受堇华信任。
近两个月,堇华每每下令大开硫矿,其中难免有异。
觉枫额上青筋搏动,心中总感觉哪里不对……他抬头呼唤:“袁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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