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何川一直没醒,他一会儿就要去看一次,问太医呢,就光听了些“失血过多”,“伤处溃烂”的话。
思明又气又急,偏生这事又一点插不了手,这上下正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忽然听到有人求见,想也不想就说,“不见。谁啊?”
他先说不见,又问是谁,传话的已经要去赶人了,忙又站住回禀,“那人说他姓苏,是个大夫,听说这里有病人,所以过来的。”
思明说,“管他姓什么,他难道还比得上……等等,等等,快叫进来!”传话的把人带到厅里,思明一看就叫,“哎哟是你!我就想是不是你!真的是你!!快来想办法救人!!”
远芳说,“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思明觉得自己是急惊风遇到了慢郎中,见远芳没立刻去救人,已经很不耐烦,但还是带他进了内厅,再一回头却惊叫起来,“你,你做什么?你快起来!!”
远芳跪在地上,抬头说,“殿下,长生虽然不识好歹,你看在他年纪小,又已经以死抵罪。求殿下开恩,不要再祸及他家人。”
思明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问,“你说什么?什么,什么以死抵罪??”
远芳说,“长生跟着殿下去打猎,冲撞了殿下,又惊动圣驾。但他已经自杀死了,他母亲又被押在牢里,还望殿下怜她孤苦,放她一条生路!”说着连连磕头,脑袋撞在地上咚咚作响。
远芳说的这些话里,长生跟去打猎是他早就知道的,另外的一些,有的是华英打听到的,有的却是他推想出来。他等了一夜都没官兵过来抓人,就猜长生可能是无辜身亡。但早上还在悬尸问罪,要是立刻说犯人是冤屈的,朝廷不免丢了颜面。长生不是齐人,刘母又刚到京城,只要没人出来伸冤,过个几天,这事就能无声无息地遮掩过去。思昭虽然说了会想办法救人,但他既不相信,又想到刘母被关在狱中,那些人要她死就像捏死只蚂蚁,所以宁可来求思明。昨晚来人说思明已经醒了,以他的性子,要是知道了这事,决不会坐视不理,就怕他还被蒙在鼓里,一点都不知道。
思明对这些当真是全不知情。开阳府里的侍卫下人都被耳提面命过了,不许提到长生的死讯,他自己又只顾着何川,就算想到长生,也总以为他自己回去了,这时听远芳一说,又惊又怒,又是不信,喝道:“你胡说!你哪里听到的这些瞎话?!”
远芳直起身,看着思明说,“昨天长生的尸首在集市上吊了一天,罪名是隐瞒身份,犯上作乱。他母亲前去认尸,也被一起抓走。在场的每一个都是看到的。殿下只要找个人来问,就知真假。要是长生真的欺君罔上,罪及亲友,我是他的老师,也该一起下狱。要是他罪不至此,还求殿下开恩,即刻放了他母亲。”
思明听远芳这样一说,心里阵阵发慌,却还是不能相信,噔噔蹬跑到外面,呼喝着叫了个侍卫过来。
那人进来了,看到远芳跪在地上,再一看思明脸色铁青,吓了一跳。思明拿远芳的话问他,那人不敢回答。思明更加发怒,又叫了一个进来,一直叫到第三个,那人才跪下说了实话,又结结巴巴地说,“那时陛下是动了气,但那小子……他是自己抢了剑自尽,我们都是看到的。陛下怕殿下不好好养伤,叫我们不要告诉殿下。还请殿下恕罪。”他这样一说,其他两个侍卫也跟着跪下,都说,“请殿下恕罪。”
思明听了那人的话,又见他们这样,终于信了这事没有虚假。他在原地呆站着,忽然怔怔地掉下泪来,喃喃说,“我问了父皇的,还有,还有思昭……他说父皇不会牵连无辜,不会为难他们的。我,我当真是问了的…………”
远芳听他提到思昭,胸口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一咬牙,只说,“人死不能复生。只盼殿下向宫里恳请,放了他的母亲。”
思明被他一言提醒,再一看,周围几个人全跪着。他去拉远芳,远芳直挺挺地跪着不肯起来。他拉了几下拉不动,急得又要哭出来,说,“我,我对他不起。你起来,我去求父皇,我去求他放人……”他正要出去,忽然又停下了,说,“但,但何川还没醒,他的伤,他的伤……”
远芳说,“殿下去宫里求情。我这就给何川医治。要是他伤重不治,我情愿以命相抵。”
思明顿足说,“他要是治不活了,就算你抵命有什么用!我,我……”忽然猛地转头,冲出门外叫道,“备马!备马!我要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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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还作不作准?
远芳撑着地慢慢站起来。他看到思明要备马进宫,知道刘母可以得救,心里的石头先放下一半,就去问侍卫何川在哪里。三个侍卫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敌意,没一人回答。远芳知道这些人恨自己把长生的事捅给思明,以后宫里怪罪下来,谁都脱不了责任。这时见他们不说,也不再问,心想开阳府再大,一间间房找下去,总是能找到人的,就自己扶着墙往外走。
他刚走出门,就看到院子里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过去。那几个太医听说思明要进宫,全过来拦着。思明已经上了马,拉着马头不住躲闪,叫道,“是我自己要进宫的!不关你们的事!”又向远芳遥遥一指,“让他去治何川!”说完更没二话,打马冲了出去。几个太医急得团团转,聚在一起商量了几句,留下一个,另外三个也跟着往宫里赶。
留下那个怏怏走回来,在远芳跟前停下,看了他半天,忽然说,“是你?”那人先前跟去看过用病马治疫症,这时倒记起来了。
远芳说,“三殿下叫我去治何川,还请大人带路。”
那人一想思明是说过这话,就把远芳带到何川房里。那是开阳府最好的厢房,宽敞明亮,四面通风。门口站着几个下人,正没做理会处。
远芳一过去,看到何川裸着上身趴在床上,伤口用布包着,看来血是止住了,就问,“他一直没醒?”那太医摇摇头。
远芳上前搭了下何川的脉搏,又用剪子把包着的布剪开,轻轻揭起,一看就皱了眉。何川背后有三道极深的抓伤,最长的将近尺许,伤口四周高高肿起,虽然敷着药,还是有脓水渗出来。他伸手在发肿的地方按了一圈,又去仔细查看伤口。
他之前就听说何川是被野兽抓伤,现下见了这情形,知道是伤口没能及时处理,导致肌肉溃烂,高热昏迷。要是不立刻去除腐肉,排清脓血,时间一长筋骨受损,何川就算不死,身体也会有极大损伤。只是这种事只要学过一两年医术的人就看得出来,太医院的医师怎么会不知道。他想到这个,就朝旁边那人看了一眼。
那医师的声望品阶比远芳高了不知多少,被他一看,却不由自主地分辨,“何状元过来时就是这样了,要是动刀失血,怕是经受不起。眼下用的都是上好伤药,性命是无碍的。”
他说的倒是真的,就是没提何川送来就是这样,是因为无论回来路上,还是进京之后,太医们都围在思明身边,把这新晋状元的伤势给耽搁了。用了伤药性命无碍也是真的,但那些人等得起,远芳却等不起,心想要是这么着治,何川几时能好先不提,就算活了也是个废人。
他看了下带来的丸药散剂,就叫下人去准备热水,烧酒,细布,又给他们一个纸包,里面是木鳖子,紫荆皮,白芷,半夏这些镇痛麻醉的药,让用滚水冲成一碗。那医师站在旁边,向几个仆役点点头,示意他们照办。
没一刻药汤准备好了。远芳叫那些人拆了床边的布帷纱幔,把何川连人带床搬到屋子当中。他先把放凉的汤药给何川灌下去一半,再把对方手脚牢牢绑在床头床尾,跟着用金针刺进大椎、肺俞、风门几处松弛筋肉的穴位,最后才把细窄如叶的小刀在烧酒里洗了,屏息凝神,沿着何川赤裸的背肌划下去。
去腐除肌是普通江湖郎中也会的粗浅功夫,但何川的伤口深,创面又大,远芳要把脓腔腐肉清除得丝毫不剩,又不能伤到脉络筋骨,这时心神全集中在伤处,下手又稳又准。旁边的人都转开头,不敢拿眼看,只听到刀锋刮着骨头,吱吱作响。那些下人进进出出,端进来的是清水,端出去的是血水,来回跑了二三十趟。
远芳花了一个时辰,才把坏死的肌肉除尽,跟着用羊肠线缝合伤口,敷上止血生肌的膏药,再用细布包扎妥当。
另一个医生在旁边看着,起先是想,既然三殿下叫你治,治好治死都是你的事,与我无关。跟着又有点不是滋味,心想要是他治好了何川,自己和同僚倒像是被比了下去一样。然后看到远芳的用药手法,又起了点佩服的心,觉得这人还有点本事。他见远芳虽然全神贯注在何川身上,自己也是面色灰败,眼下青黑,就悄悄退出去,叫来个仆人吩咐了几句。
远芳给何川包好伤口,自己洗干净手,再去探对方脉息,觉出脉象虽然细弱,但还算平稳,这才放了心。他刚才动刀时一直弯腰低头,这时一直起身,就觉得眼前发黑,退了两步,摸索着坐到椅子上,想要去拿笔,但手指颤抖,连笔也握不住了。
他撑在桌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提笔写下方子,也不必给开阳府省钱,用的都是最好的药材,吩咐仆役定时煎好,给何川服用。有人就拿了药方下去,没一会儿又回来,手里端着个碗,说这是刚才太医叫预备的补气汤,给苏大夫的。
远芳心里感激,休息了一阵,喝完汤药后又坐了一会,觉得好些了,还是不放心何川,过去解开绑着他手脚的布带,伸手去探对方的鼻息。他手刚伸到何川鼻子下面,就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说,“你摸了这半天还没摸够吗,老子我还健在。”
远芳弯腰去看他,说,“你醒了?”
他虽然给何川清理了创口,也没神乎其技到能让对方立刻伤愈醒转。何川其实是被刚才的刮骨剜肉给活活疼醒的。他又不肯示弱叫痛,忍到半途,疼得晕了过去,这会儿又醒了,觉得背上虽然还是剧痛,但已经好得太多,人顿时不老实了,说,“你这治法就是死人也扛不住,我算见识了,原来庸医动刀比杀猪的还辣手,你……”
他把头转来转去,要对着人说话,一个“你”字出口,就没了声音,只见远芳脸色憔悴,两鬓灰白,看起来像是苍老了十几岁一般。
何川闭上眼又再睁开,原来自己并没看错,对方的额角发际,当真已有了许多白发。
远芳不知道他见了什么,又不明白他为什么话说一半忽然停了,就问,“怎么了?是不是疼得利害?”
何川知道一定是出了极大的变故,呆了呆说,“没什么,我刚才眼花了。”
远芳说,“你失血太多,一时眼花头晕都不是大事。只要静养两个月,再按时吃药,就会好起来,身子也不至于大损。”
何川勉强挤出个笑容,“那我要是好不起来,或者身子大损了,可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他是想开个玩笑,见远芳不笑,不免有些尴尬,而且人家刚救了自己,也不能继续抬杠,只好重新找话题,说,“是不是思明求你来救我的?那小子真多事,搞得我还欠你个人情。”
远芳不说话了,看向何川的眼神如凝水成冰,过了会儿,才低声说,“是我求的顾思明,为的也不是救你。我只想知道,先前你说的那事,眼下还作不作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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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见得多了,也就想开了
远芳开的方子里加了安神助睡的药,何川喝完没多久就睡着了,等再醒时,觉得背上伤口清凉,没那么疼了,人也不像之前昏昏沉沉烧得利害。他这人只要不死,转头又是条好汉,前几天就靠各种汤水吊命,现在神志一清醒,立刻觉得肚子饿。他也没把自己当外人,趴在那里老实不客气地嚷起来,“有人没有!有活人的来一个!”
话音没落,就听有人叫道,“谢天谢地,总算醒了!!我还以为我上错药了呢!”,声音里喜悦无限。何川听到思明的声音,就要扭头,思明动作更快,立刻走到他跟前。
何川光记得思明那天落马后昏迷不醒,眼下看到人活蹦乱跳地站着,还是问了句,“你那脑袋给磕的,没事吧?”
思明很是欢喜,说,“就肿了个包,那些人大惊小怪的。”然后转身让何川看。但头发遮着也看不出什么。
何川看到房里就他们两个,又问,“苏远芳呢?走了?”
思明点头说,“他留了伤药和药方,说每过四个时辰换一次药。”
何川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转脖子蹬腿,不小心牵动伤处,疼得倒抽冷气。思明想笑没笑出来,板着脸叫他不许动弹。何川缓了缓气,说,“我说,是你请他来的,还是他自己来的?他怎么……啊?你看到没有?”
思明听他问这个,脸色立刻变了。他之前答应远芳进宫求情时,心里还存着侥幸,总希望是什么地方传错了。结果见了皇帝开口一问,就被齐帝疾言厉色一顿痛斥,才真的死了心,知道再没挽救的可能。他心里一万个愧疚自责,又知道这时候不能顶嘴,就光是哭,把错处全揽到自己头上,苦苦哀求齐帝放人。皇帝虽然恼火,见思明跪在那里哭的涕泪交流,想到他刚受过重伤,心疼加无奈,最后还是让祝太监把京兆尹叫过来,传旨释放刘母。
思明拿了碗鸡汤过来,一边喂何川,一边把前后经过一说,末了抽着鼻子怪自己,“都是我不好,现在人是放了,可是,可是长生已经死了。苏远芳,他在我回来前已经走了,只留下了个字条……他,他肯定恨死我了。”
何川这时才知道,自己昏迷了两三天,已经出了那么多事,也明白了为什么远芳会答应合谋。他跟长生没什么交情,也不知道他是刘念之的儿子,只是听这少年死得这样惨烈,一时也说不出话,隔了半晌才说,“他也不一定是恨你,大概怪自己还来得多些。”
他见思明停不下来地自怨自艾,就问,“既然把那个长生的母亲放了,你后来去见过她没有?”
思明摇头说,“没有。我没脸见她,她大概也不会想见我。 ”
何川想了想,“她没了亲人,总有很多事要料理。妇道人家,又刚到京城,不一定顾得过来。 ”
思明立刻说,“你是说我可以帮她么?”他只高兴了一下,立刻沮丧起来,“但我怕她不要我帮……要换了是我,我也不会要的。而且苏远芳大概会去照顾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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