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太过轻易
笃——笃,笃,笃。
远芳正跟华英收拾行李,听外头竹梆打了一慢三快,已经是四更了。他看向窗外,黑漆漆的看不到什么,再计算时刻,何川应该已经摸进了宫里。他从来不信鬼神,这时却不禁在心中默默祝祷,希望何川能逢凶化吉,顺利找到锦盒。
华英捧着一叠书过来,想塞进箱子里。远芳见了说,“这些书哪里没有呢。你路上要看,带一两本就够了。”
华英看看这本,又看看那本,哪本都舍不得放下,嗫嚅道,“这上头都有先生写的笔记,我还没看完呢……”远芳没办法,只能随他去了。
眼看收拾得差不多了,华英忽然问,“这些要不要带?”从角落里拖过来一只藤箱,两只匣子。打开一看,藤箱里整整齐齐摆放了刀具油桶,匣子里一只装的是银锭银票,一只装的是细巧干点。前几天远芳叫他去天璇府交了辞信,第二天思昭就命人送了这些来,当真是主友客恭,都没一点纰漏。
远芳收了箱子就放在墙角,再没打开看过,这时候说,“不用带了。”
华英噢了一声,把箱子匣子关上,拖回原处,又四面张望,怕拉下了什么,跟着问,“那这个呢?”
远芳见他从书架上捧了只盒子下来,自己一看就知道是什么,还没说话,华英已经打开盒盖,拿出里头的东西看看,又给远芳看,“是不是先生种的那些药?这是什么草药?我从没见过。”
远芳见他拿出来的是袋种籽,正是一年前思昭从北方带回来的。当时自己种了一半,留了一半。种出的幼苗本就孱弱,前一阵疏于照料,早就死了,又听华英这样问,半晌才说,“这是咱们北方的草药,你来时年纪还小,所以没见过。”
华英把袋子放回去,说,“这些草药难种的很呢。先前我天天照看着,却总也长不好。”
远芳说,“这些东西在北边到处都是,到了这里却种不出来,还是带回去吧。”华英只听到一句“带回去”,就把几只袋子扎好口,一起打进行李里。
等全收拾好了,已经快到五更。两人睡了会儿,听到一声鸡叫,东方见白。远芳起身去街上看,外头没一点异样,这一晚显然是平平静静地过去了。华英跟着也醒了,呼噜噜地漱口洗脸,洗完了,人也精神了,说了声“我去接刘婶婶”,就快步出门,不多会儿,挽了个包袱,又紧紧抱着只瓦罐,当心地搀着刘母过来。
远芳见刘母双颊凹陷,神情木然,既不见丧子后的哀痛,也没因为要离开而欢喜。她走进屋里,像是记起了什么,呆滞的眼珠动了动,喃喃说,“这里……长生,长生?”华英忙哄她,“刘婶婶,咱们这就回家了,好不好?”远芳取出金针,往她后脑天柱穴上扎了下去,又在百会穴上轻轻揉压,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只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们前一天就雇了车,但左等右等,总不见人。直到华英第二次出去张望,才看到一辆马车往这边过来,到了门口车夫一声吆喝,指使马匹停下。
远芳没心思跟那车夫理论,和华英一起扶刘母上车坐好,把收拾好的箱笼都搬上去,跟着回身要锁门。他一直只把这地方当成个住处,原以为自己不会有一丝留恋,但这时看着住了十年的屋子,还是怔了一忽儿。
那车夫见远芳背着身,迟迟不过来,有点不耐烦了,往空中挥了一鞭,两匹马仰头嘶叫起来。华英也叫道,“先生,上车吧。”
远芳被他们催促,关门锁起一室旧物,上车后说,“劳驾,走吧。”车夫嘿了一声,挥动鞭子,两匹马拉着车辚辚前行。
马车载着四人到了城门口。这些天有不少燕民偕老扶幼地出城,守门官兵看到他们问都不问,挥手就放了出去。远芳心神不定,出城后走了十余里,见没人追来,才稍稍放心。他跟何川约好在城外碰头,出城后往北就一条大路,心想何川一定还在后面,待会儿就能赶上来。但又走了三四十里,眼看日头偏西,还是没见到何川。他有些担心,撩开车帘说,“这位大哥,附近有什么打尖的地方,先住下吧。”
那车夫含混说,“早着呢,走完这段再歇”,说着鞭子一挥,赶着车走得越发快了。
远芳听那人显然是压着嗓子说话,心生警觉,打开帘子坐到前面,看到他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半个脸,更起了疑心,喝道,“停下。你哪里来的?”
车夫一勒缰绳停了车,抬头笑道,“停下就停下,苏先生别动气。”
远芳看到那人的正脸,松了口气,说,“何川,你又搞什么鬼?”
何川还是笑,“我都停下了,你还没个好脸色。我昨晚险得很,差点被抓个现行呢。”
他前一晚深夜进宫,在库房里找到八宝盒,要走时却听到外头起了动静。他就算艺高人胆大,站在门后也不禁一颗心越跳越快,知道自己偷入禁库,那是杀头的罪名,就算有思明帮着也没用,这时心想,听声音过来的人不多,要是被他们发现库房门锁打开,只有先下手为强,把那些人全都杀了,只要留下一个叫嚷起来,自己就得死在这里。
但外头哎了一声后,跟着就没了动静。何川隔着门,也看不见那些人在做什么,只能凝神细听。过了好半天,才听到有人开口,“哎什么哎!半夜三更的,可别吓唬人!”
先前出声那人有些口齿不清,结结巴巴地说,“我瞧见有个,有个……东西,刚蹿过去来着……还以为是,是……”
何川心头一松,又听另一个骂骂咧咧,“以为个屁!吓死老子了!”
这人的官衔大概比前一个来得高,被骂的那个不敢还嘴,只分辩说,“真,真有东西过去,没准是野狗野猫,也没准是上次死的那个……”
后一人说,“闭嘴!不许说了!”
何川以为两人要走,正要凑上门缝去看,忽听那人又说“等等”,一颗放下去的心又吊了起来。只听那人说,“你把老子尿都吓出来了。等着,我先撒泡尿。”
先一个说,“这地方阴气重的很,还,还是……”后一个说,“怕什么!老子血热火气旺,怕什么妖魔鬼怪。”
何川听那要撒尿的声音微微颤抖,看来也不是完全不怕,跟着听到淅淅沥沥的声响,那人真的撒起尿来。何川躲在里头哭笑不得,总算那人撒完了尿,没再说什么,跟同伴一起走了。
何川听着靴声走远,又等了会儿,才轻手轻脚推开门。他见外头没了人,不敢耽搁,立刻关上库门重新锁好,按原路折了回去,翻墙出宫。他夜行衣里穿的就是普通衣服,到了外头快手快脚把夜行衣一脱,跟软梯一起塞在怀里,趁着天没全亮,一路抄近道回到住处。他早知道远芳等人的动向,半途就把他们雇好的马车给换了,自己扮成车夫来接他们上路。远芳一路心不在焉,到这时才看出来。
远芳不出声地听何川说了首尾,等他讲完了,开口问道,“你出宫时,有没有留意周围的动静?”
何川聪明得很,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觉得那两人有古怪,怕他们故意使诈放我走,是不是?我回去时留了心,决没人跟着。何况抓贼拿赃,就算他们要引蛇出洞,在咱们出城时也该追上来了。现在走了那么远还没人过来,你说有什么道理?”
远芳缓缓摇头,说,“我不知道。”他跟何川策谋了两个月,这时见对方全身而退,按理应该高兴,但心里却隐隐感到这事成就得太过轻易,反生出了不安。只是要说为了什么而不安,却又说不上来。他压下这些心绪,问道,“那你找到了没有?”
何川笑了起来,“贼不走空,哪有找不到的道理。”他知道远芳在等自己把东西拿出来,偏要卖关子,晃着脑袋说,“看你还知道等我的份上,等下住了店,就让你们开开眼。要是刚才你要独自开溜啊,哼哼,这便宜我就自己占了”,跟着“驾”地一声,马鞭劈空,赶着两匹马放蹄疾驰。
求评论意见建议,无论什么都好。
第四十八章 晚两个时辰
何川哼着五音不全的风流小调,赶着车走了半晌,忽然说,“累了,下个客栈就歇吧,总不能摸黑住野地里。”远芳看他一点没累的样子,再转头看到车里的一老一小,就明白了。
四人又走了一段,找了间客栈。华英扶着刘母下车,这才发现赶车的是何川,大为惊奇。他已经是第三次见到何川,却还是不知道对方跟远芳是什么关系。远芳也不想这两个多接近,只说,“华英,何先生这次跟我们一起走。”
华英很有礼地叫了声,“何先生。”何川笑道,“乖侄儿,你……”他想顺口讨个便宜,转眼看到刘母痴痴呆呆地瞪着自己,就不说话了,自己去柜台上,拿着思明给的银子摆阔,上去就说,”开四间上房。”
远芳跟华英把刘母安顿好了,就去何川房里。何川已经占好了床,看到两人进门,朝桌上一指,“你看是不是这个”。他虽然在问,语气却很十拿九稳。
远芳见那盒子大概三四寸高,尺许见方,因为一直放在库房里,盒面织锦虽然颜色暗淡,却一点没也磨损。锦缎上用金丝银线绣了龙凤祥云,八个侧面绣的是北地的花卉鸟兽,连盒底也用缎面密密缝住,他拿起盒子,伸手在面上摸了下,又看看损毁的机括,跟着打开拿出纸笺。
何川在旁边不错眼珠地盯着,见远芳口唇微微颤抖,直愣愣地看着那纸,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他看纸上不过四五行字,哪用看那么久,就很抱希望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写了藏宝的地方?”
远芳没回答,又看了一会儿,才把纸笺放下,拿起第二张。何川见他对着每张都要看半天,眼中慢慢浮起泪水,实在忍不住,又问,“喂,那上头写的什么?就算是藏宝图,你也不用看得要哭吧。”
远芳看完最后一张,把纸笺收好,说道,“这八宝盒最早只是女子用来收藏首饰珠宝。后来也有人在节庆时,把各种善祝善祷写在纸上,放进盒内,取的是八宝呈祥,心愿得遂的意思。”
何川瞪着他,说,“你说这纸上写的是啥?什么,什么祝祷的心愿?””
远芳知道他不信,见华英站在旁边,就叫他过来,“华英,你念一下,看我教你的那些还记不记得。”华英依言拿了一张,看着上面的字,结结巴巴地念了出来。
何川听他念完一张,又念另一张,来来回回,都是些祈求夫君身体康健,子女平安顺遂的话。华英是第一次看到这东西,读起来又那么艰涩,应该不是作假。但他说什么也不信自己废了老大力气从宫里偷出来的东西,结果只是写了这些无聊废话,忽然灵机一动,等华英全念完了,又抽出倒数第三张,说,“这张,你再念一遍。”
华英不明白他的意思,又照着读了一遍。何川听他这次念的跟前次一模一样,终于信了远芳的话,原来纸上写的真是女眷聊以遣怀的文字,跟藏宝没半点关系。他花了一年的时间心思,又干冒奇险,拿到的却是这种东西,呕得简直要吐血,又不肯死心,忽然想起来说,“听说有种药水能写隐形文字的,要用水浸,或者拿火烘,才能显出来……大侄子,你快去倒盆水。”最后一句是对华英说的。
华英见何川一会儿一个主意,就去看远芳。后者正拿着空盒,翻来覆去地查看。何川见他看得仔细,说,“我早查过了,没夹层的。你就算看得再久,那上面也不会开出一朵……”
远芳看了半天,在盒面上掀了掀,发觉那层织锦不是拿胶粘在盒子上,是包好了再用丝线密密缝住。他从药箱里取了把小刀,找到缝合的接口,沿着边缘挑断丝线,一点点把整块织锦拆了下来。
锦缎一被取下,何川和华英同时“咦”了一声,才知道这盒子上包的是双面锦。就是把两幅布料缝在一起,外面是花团锦簇的绸缎,里面是寻常的白色丝绢,上头用深色丝线绣出山川地形,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文字。白绢已经泛黄,但上面绣的图形还是清清楚楚。不消一刻,远芳已经把盒盖上的织锦也拆了,和先前那块一合,两幅丝绢边缘相接,绣纹相连,正是一幅完整地图的模样。
何川喜出望外,叫道,“就是这个了!”华英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见远芳脸现喜色,也跟着一起高兴。
何川乐了一阵,说,“眼下有了地图,离大功告成——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明天咱们抓紧时间赶路,等出了边关,那是真正天高皇帝远,再好好商量怎么找这劳什子。”
远芳点点头,把木盒收进药箱,又从何川手里要过织锦,说要再看看。
何川心想,你这一家老小的,难不成还能带着东西跑路,就交了给他,但到底不放心,那晚醒了两次。他佯装起夜,每次出去,都看到隔壁屋里还亮着一点灯光。
“这事确凿无疑?”
谢统领点头说,“下官的弟兄那都是信得过的。上次得了殿下的吩咐,我就叫他们抽调人手,天擦黑就在北门蹲着盯梢。盯到昨天半夜,真的有人翻墙进来了。”
思昭问,“那人没有看到你们?”
谢统领说,“那不能。兄弟们小心着呢,都记着殿下的话,只盯着人往哪儿去,不许去抓,也不许跟近。”
思昭说,“后来呢?”
谢统领说,“也是都离得远,那人身法又快,一眨眼把人跟丢了。好在他们立刻报给下官,大伙儿分头去找。那人进的是西边的库房,虽然关了门,但锁头动过了,哪里瞒得住人呢。”
思昭点点头,“做的很好。辛苦你了。”
谢统领十分得意,说,“下官还怕眼花,假装撒尿,走过去看得清清楚楚,那锁是开着的。后来咱们躲在旁边,等那人走了才敢出来。这些天兄弟们受累,天天拿粪水浇一遍墙根,这会儿只要牵了狗子到墙外,一闻就找到了,就一直跟到了金水巷,下官不敢打草惊蛇,先来殿下这里禀报。请殿下下令,把那伙人一网打尽!”他说了一大堆,主旨就是两个,一个是自己办事用心,不辞辛劳,一个是自己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思昭只是微笑听着,最后听到金水巷三个字,再没半点怀疑,笑着说,“那人来头大,你们怕是抓不住的。”
谢统领听了就奇怪,“是谁啊?殿下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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