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陷入了无法摆脱的回忆里。
没人知道,贺尘云在前一晚刚与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告别,努力收拾好心情装着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准备回工地干完最后一天活,接下来就为自己考虑时,却被人骗进了地下室, 成为了所谓“风水阵”的祭品,那一刻滔天的恨意。
凭什么?
哪怕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贺尘云仍然想问。
凭什么是他?
凭什么就这么不肯放过他?
凭什么他都这么努力的想要变好了,可命运却始终不肯放他一条生路?
恨在这刻凝聚为实体。
贺尘云森白的手骨逐渐收紧,一点一点,周围楼房开始抖动,瘫软在地上的人们不断磕着头,被他抓在手中的男人无法喘息地想要掰开他的手指。
【反派黑化值+3。】
【反派黑化值+10!】
【反派黑化值+20!】
【反派黑化值突破100%!!!危险!!!】
一栋楼房摇摇欲坠,身处其中的人类好似即将为自己当年所犯下的恶行赎罪。
贺尘云手中,人类挣扎的幅度也在逐渐变小。
就在这一刻。
一道微弱的轮椅滚动声出现,由远到近。
一只微凉的手握在贺尘云的手腕处,嗓音淡淡:“贺尘云,松手。”
“……”
无数嗡鸣声响在贺尘云耳边,他呼吸加重,又缓慢变轻,怔愣了一瞬,许是身后人的嗓音实在是温暖耳熟,贺尘云缓慢松开手。
一滴鲜红的泪水砸在地上。
贺尘云转身,明明还是那副骷髅的模样,但鲜红的泪水却不断从他空荡荡的眼眶里流下来。
他在委屈。
眼泪落在谢司宁的手背上,烫得他一颤,抬头看向贺尘云,谢司宁缓慢朝他张开了双手。
青年的怀抱很温暖。
充斥着一股不算苦涩的药味,干净好闻得让贺尘云想要睡上一觉。
.
当贺尘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他坐起身,不等观察周围的环境,就看到了床边坐在轮椅上的谢司宁,准备下床的动作一顿,昏迷前一刻的记忆涌上眼前。
“醒了?”谢司宁的嗓音有些哑,此刻手中正拿着一个苹果在削着皮。
贺尘云回到床上,点了点头:“醒了。”
谢司宁没说话,只是把手中削好了皮的苹果递给贺尘云,随后抽出床边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贺尘云想问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里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谢司宁说:“打扰你的那群人我已经报警了,你的事情不方便出现在别人面前,索性他们手上并不干净,资料我已经派人去收集,不日就会有结果。”说着,谢司宁看了一眼贺尘云,“好好养身体。”
“咔嚓——”
贺尘云咬了一口苹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司宁,青年刚刚的那番话不断在他耳边回荡,贺尘云垂下眼帘,不明白谢司宁是什么意思,想要问,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出院当天。
贺尘云跟着谢司宁回到了两人共同居的房子里,明明这条路走过无数回,可却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感到无措。
贺尘云知道谢司宁应该已经查到了他的来历,甚至连他为什么会来到他身边的原因都已经知道,只是他想不明白,谢司宁为什么还会愿意把他留在身边。
关上房门。
贺尘云看着面前的谢司宁,不等开口,就听谢司宁道:“这栋楼下面,压着你的尸体?”
“嗯……”
贺尘云已经没有心思去纠结谢司宁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了,只想问青年为什么还肯把自己留在身边。
但得到答案的前提是,他需要把自己完完全全的剖析在谢司宁面前。
过往与经历。
贺尘云低声说:“我高三那年,家里出了些变故。我妈突发脑溢血进了医院,需要很多钱。我当时一穷二白,只能努力找工作。一来二去,就在附近的工地上找到了活路,只要卖力气,一天就有二三百块钱。那个暑假我同时干了几份活,凑出了我妈的医药费,但……”
贺尘云顿了下,“三个月吧……可能都不到,我妈妈就离世了。前一天晚上,我处理好她的后事,想着第二天干完活领了这个月的工资,就赶去A大,看看学校能不能把我这名没来得及去报道的学生收下。”
谢司宁看着贺尘云逐渐落寞的神情,“但干完活的当天,我被工地上几个一直帮我的人叫去地下室,说有点地方还没完工,辛苦我加一下班,我同意了。只是……”
只是当贺尘云去到那里的时候,面对他的不是没干完的活,而是成吨成吨的水泥。
贺尘云嗓音一点点沉寂下来,他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谢司宁,眼神复杂,“我在死后,尸体被困在地下室的地底,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自己好像可以动了,等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我只剩下了一具骨架。之后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寻找那天把我骗到地下室的人,也在这途中得知,这件事情和你父亲谢默有关。”
哪怕时至今日,贺尘云仍旧记得那天他跟在那群人身后,满心都是杀戮时,听到的一番话。
仅仅是因为刚建好的房子需要一个凝聚风水的引子——祭品。
他就被这群人活生生的掩埋在水泥下。
而至于为什么选中他的原因,更是可笑得要命。因为他父母双亡,因为他没有亲戚朋友,所以死了也没有人会发现,更不用费尽心思的想理由、给赔偿,于是在数百上千的工人里,他被挑中了。
那日若不是贺尘云还有一丝理智存在,知道自己还需要证实那番话的话,或许那群人压根活不到今日。
可证实的结果也十分鲜明——贺尘云就是祭品。
这是大名鼎鼎的谢氏集团总裁谢默亲口对自己的家人说出的话。
当时的贺尘云应聘了保镖,站在会议室外,亲耳听着这些内容。
眼下。
贺尘云看着谢司宁,张了张口,最终哑然。
借着回忆,他想起了自己之前在谢家做过的一些事情,其中谢司宁占据的片段很少很少,少到贺尘云连扯出来一抹笑容都十分艰难。
“对不起……”贺尘云说。
不为别的,只为他想到了自己究竟因为什么,才被谢司宁的继母看中,领命来到青年身边的。
谢司宁坐在轮椅上,好似早已知道这些事情,他面色是病态的苍白,整个人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像泡沫,一戳就碎,“对不起什么?”
谢司宁说:“造成我的车祸?”
贺尘云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向谢司宁,似是没有想到他会知道这件事情,谢司宁却平静得怪异,“在你来到我面前的那一刻,贺尘云,你所做过的事情,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青年歪了歪头,“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吗?贺尘云,不要隐瞒。”
“……”
贺尘云说不出来话。
一股无名的窒息将他淹没,命运好似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在他以为自己被人骗到地下室,活生生被水泥浇筑在地下已经是痛苦的终点时——望着眼前谢司宁一如既往病恹恹的脸庞,贺尘云才知道,不是的。
“我……”
贺尘云还没开口,喉咙就像被人塞入了一团棉花,再也说不出来话。他犹如丧家之犬,狼狈的在谢司宁面前弯下脊梁,脑海中自己做过的事情不断不断重复播放,每一遍,都让贺尘云遍体生寒。
他从未想过,谢司宁没有丝毫知觉的双腿,竟然和他有关。
他甚至没有将那年随手做的一件小事放在心上,毕竟只是奉命在仇人的儿子面前,说一句引诱他出门的话而已,就算谢司宁出了意外,也只是他活该。
可如今。
贺尘云站在谢司宁面前,连看向他眼睛的勇气都没有,泪水不知何时滴在地上。
男人立体的五官被泪水打湿。
谢司宁坐在轮椅上,享受地听着耳畔黑化值不断下降的声音,在黑化值到达百分之二十五时,他驱使轮椅上前,缓慢帮贺尘云擦去脸上的泪水,轻声道:“别哭,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贺尘云惊愕地抬眸,只见谢司宁捧着他的脸,缓缓说道:“我双腿失去了知觉,无法行走,贺尘云,我不怪你……毕竟,只要你也没有办法行走,我们就扯平了。”
.
卧室的房门上了锁。
贺尘云听着耳畔锁链碰撞的声响,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第27章 病弱室友11 “唔……”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切起来。
贺尘云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谢司宁锁在这里, 看着眼前熟悉的卧室,贺尘云躺在充满谢司宁气息的床上,只是稍微动一下, 锁链的“哗哗”声便不受控制地响了起来。
一连三天, 贺尘云都没有见到谢司宁,只在每天房门被敲响时,打开门拿起被人放在地上的食物。
谢司宁像是忘记了这间卧室里还有一个人存在。
时间静悄悄地走过。
在贺尘云耐心即将告罄, 准备挣脱锁链出去时,房门在他动手的前一刻打开。
“……”
坐在轮椅上的谢司宁与贺尘云对视, 看着男人手中捏紧锁链的动作,谢司宁笑了声, “想出去?”
贺尘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无措地松开手,这些天, 他被困在这间卧室里,脑海中不断闪过自己当初对谢司宁做出的事情, 几天未曾合眼, 如今眼中冒出几根红血丝, 贺尘云狼狈地看向轮椅上的青年,“对不起……”
这声道歉来得有些晚。
谢司宁没有说话。
只因他和贺尘云都有各自的立场,站在对方的角度,谁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与错。
谢司宁不想追究这些,却也无法做到真正的放下,苍白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在扶手上, 想了想,谢司宁道:“对不起什么?我明明原谅你了,为什么还要跟我道歉?”
这三天里, 谢司宁除了偶尔看一眼房间里的监控,做了很多事情——比如造成贺尘云死亡的那群人。
他将手中的资料扔到贺尘云的面前,淡淡道:“那群人手上除了你外,还有其他人命,如今证据确凿,正在走程序中。”
贺尘云翻看着手上的资料,在触及到一个人名时,顿了顿,“你……”
谢司宁很平静:“谢默也进去了。”
一时哑然。
贺尘云放下手里的资料,望着谢司宁苍白的眉眼,哪怕他并不清楚做这些事情究竟要损耗多少心神,也知道这并不容易,可所有关心的话语在这一刻,都显得无比单薄。
还是谢司宁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着那条锁链,伸手抓住,对上贺尘云的视线说:“我妈妈就是这么把谢默关在了房间里,她说,背叛她的人都罪该万死,该下地狱。但她又实在爱谢默,索性让他永远都离不开她。”
谢司宁在笑,“你喜欢我。”
看似疑问,但却说得无比笃定。
在贺尘云第一天来到谢司宁面前时,他过往的经历与做过的事情,就完完整整的呈现在了谢司宁的眼前,期间说没有恨是假的,只是谢司宁不懂,他为什么没有把贺尘云驱逐,明明这期间有过无数回机会不是吗?
想了三天。
或者说更久的时间。
谢司宁都没有想明白。
他看向贺尘云,看着男人忐忑又紧张的眼睛,里面复杂无比,像被他说中了心事,谢司宁盯了一会儿,眼前不由跳出最开始他和贺尘云相遇时,被他抱在床上的画面。
过往的经历一点点充斥脑海。
上药、喂饭、过生日、以及那串酸得人牙疼的糖葫芦,谢司宁本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个干净,却不成想,历历在目。
直到这时,谢司宁才迟钝的意识到,贺尘云对于他好像是不同的。
敲在扶手上的手指一顿。
谢司宁看着靠在床上的贺尘云,两人的境遇与最初相遇的那天完完全全调换了过来,如今什么都做不了的人从谢司宁变成了贺尘云,想到那日被贺尘云强行喂粥的画面,谢司宁没有说话,只转身离开。
.
一声细微的闷响出现。
一碗白粥被人放在了床头柜上。
贺尘云看着重新回到这间卧室里的谢司宁,口中组织好的语言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青年说:“饿吗?”
贺尘云已经快一天没有吃饭,饿倒是还好,身为怪物的他甚至可以永远不进食,但看向谢司宁,他说:“饿……”嗓音虚弱。
谢司宁端起那碗白粥,用勺子递到贺尘云嘴边,贺尘云顺从地张开口,将那勺没有任何滋味的白粥咽下,只是眉头不由皱紧了一瞬。
“怎么?不想喝?”谢司宁问。
说着他就要放下手中的碗,却听贺尘云说:“没有,只是没有想到这碗粥会这么好喝。”
谢司宁看着贺尘云,好似才发现他有这么一面。
以前只以为他又混又记仇,倒是没有想到他还有油嘴滑舌的一面,谢司宁本想用手指撬开贺尘云牙关的想法被搁置,只能重新端起碗,一勺一勺地喂贺尘云喝粥。
像个照顾瘫痪在床丈夫的漂亮妻子。
只是妻子的脾气不太好,只喂了一半,就不耐烦的让丈夫自己端着碗吃。
贺尘云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谢司宁,闻言没有半点不满,只道:“累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揉揉手腕?”他推销着自己,“我学过按摩的,不是什么半吊子。”
谢司宁不想说话。
他没有想到都这样了,贺尘云还能好声好气的跟他说话,想象中地质问与争吵完全没有发生,有的只有贺尘云喝一口粥,就看他一眼的目光,好像生怕他跑了一样。
谢司宁装作没有看到。
20/51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