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酒店旋转门前,礼宾鞠躬问候:“叶先生,黎先生,楼上请。”
宴会厅在一楼,接待员领路,推开厚重的软包门。
明光锃亮地倾泻出来,欧式宫廷风,奢华的金色基调,顶上是一排排吊花一样的水晶灯。
香槟塔一层层摞在长桌上,冒着泡的金光反射到天上去,被吊灯接住,调合成另一种更瑰异的光彩。
能受邀赴宴的人都是各行各业的巨头人物。叶筝混在里面总觉得不大契合主题。
姚知渝从人群堆里远远看见他们,脸上赔着笑,“你们好好玩,我去跟朋友聊点事儿。”
他左一胳膊右一拐地挤开那些贴上来的叔叔弟弟们,阔步走到黎风闲身边,手揽上他的肩,一个哥俩好的作势,“你们可算来了,要是再晚点我就要被那群人给吃了。”
姚知渝最讨厌这种场合,平日里很少见,或者压根儿就没见过人,一到这种时候就亲热起来,一口一声“小渝啊”、“Ivan啊”,听得他直想吐。
把叶筝和黎风闲领到另一边坐下,姚知渝解开西装外套,后摆一甩,两手叉腰,“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送过来。”
“吃的就不用了,”叶筝端过托盘里的果汁,“我随便喝点东西就行。”
知道他在减重,姚知渝也不劝,而黎风闲一向是不碰酒会里的东西,无论是食物还是饮料。
他问也懒得问,往他们中间一坐,拽下领结,腿分得很开,“能不能三倍速快进到晚上,真受不这鬼地方。”
刚把领结扔桌上,对面来人了,一大撮移动的粉毛,脑袋上全是发蜡,整饬得人模狗样,“哥。”他手里端了个高脚杯,酒红色的液体绕着杯边转了一圈,“生日快乐。”
“滚。”姚知渝抽走他的杯子,“小孩儿装什么逼,你会喝酒吗?”酒杯递到嘴边一抿,甜的,还有点儿酸,是葡萄汁。
姚知涏嘿嘿笑着,背过身,硬把自己塞进姚知渝和黎风闲中间,“哥——”抱住姚知渝胳膊,他把脸贴上去撒娇,“今晚就让我去嘛。”
“去干嘛?”姚知渝推开他的脸,“你问问爸让不让你去。”
姚知涏夹紧腿,娇滴滴地喊:“哥。”他又凑到姚知渝耳旁,还是那张笑脸,“你不让我去我就告诉爷爷说你答应结婚的事了。”
“你——”正要发作,桌旁又来人了,一双红色细高跟,黑丝绒长裙,晚宴包清雅地收在小腹前,“知渝,”珠光宝气的女人面露不悦,“收敛点。”
“妈。”姚知渝过去扶着女人,“您怎么来了,不是说头晕吗?”
“看见你这样我能不头晕吗?”女人打开他搭过来的手,转向黎风闲,“风闲,”她表情松了下,“你跟我来,给你介绍两个人。”
黎风闲略略欠身,“阿姨。”
“过来吧。”女人朝他伸手,然后另一只手拧住打算悄摸跑路的姚知渝,“你也别想跑!”
“疼疼疼!”姚知渝捂着耳朵龇牙咧嘴,“下手轻点啊妈!”
“出息!”女人撒手,又满脸生花地挽上黎风闲,“走吧风闲。”
目送三人离开,叶筝放下手里喝空了果汁。
那撮醒目的粉毛不知怎么就往他这边腾了点,然后又腾了一点,一脸傻笑地盯他看。
叶筝:“?”
姚知涏挠挠脸:“那个……我是姚知渝的弟弟,我们之前在闲庭见过。”
叶筝记得他,特别是他的发型和穿衣风格,“你好。”
姚知涏撑着长椅横向滑到叶筝身边,“那个,你能给我个to签嘛?”从腰间抽出纸笔,他热着一张脸说,“我姐是你粉丝,但她今天在G国有演出,就没过来……哦对了,她叫姚瑶,瑶台月下的瑶。”
叶筝接过纸和笔,“想签多少都行,不用这么客气。”
他另外在末尾写了祝句,希望姚瑶演出顺利。
签完后,姚知涏将这张纸对折收好,“哎你是不知道,我姐可讨厌张决了,之前她在港城出席活动,还特地去鹅颈桥打小人了。”
叶筝笑了,“那看来张决要倒霉了。”
“可不。”姚知涏手长,服务生新鲜端出来的沙拉被他拿了两碗,一碗放到叶筝面前,“这个好吃,里面加了油醋。”
“谢谢。”叶筝正想再拿杯饮料,眼前桌子忽地被人磕了下,膝盖撞在圆钝的一角,桌上餐具叮铃咣当,那人低头道歉,“不好意思。”耷下来的刘海遮住大半张脸,一侧腮边有长长的湿痕,她扯了扯衣袖,胡乱擦了把脸,脚步急促,到最后几乎是跑着进火警通道。
叶筝见过这个女孩,在星航的练习室。
他把银叉平放在沙拉碗上,“我上个洗手间。”
“嗯嗯好,等你回来。”一心和食物作斗争,姚知涏没留意叶筝正往洗手间的另一头走。
·
黎风闲推开卫生间大门。
柠檬草香压着清洁剂的气味环合过来,里头全是隔间,有水流过管道的声音。
走到洗手台前,水龙头自动感应出水,黎风闲摘下腕表,隔间里哗哗的水声应时断了。
“あの女の子、”门板后,粗涩的男声响起,“本当に言うこと聞かないね。”(那个女孩很不听话。)
另一人笑着回:“そうなの?でもそっちのほうが面白いじゃん?”(是吗?不听话不是更好?)
黎风闲目光低垂,手仍然放在感应器前冲洗。
水柱不断注入洗手盆。
“そういえば、姚君と一緒に来た俳優の名前って何だっけ?”(姚知渝带来的那个演员叫什么?)
“俳優じゃなくて、歌手だよ。あの子気になる?”(不是演员,是歌手,你对他有兴趣?)
黎风闲又脱下外套和领带,慢慢折高衬衫袖子。
藤本从门内出来时仍在说,“うん、どんな性格なんだろうな——”(是啊,不知道性格怎么样。)看见黎风闲,他露出个兴奋的笑,“好久不见!风闲。”
发音拙劣,但他还是坚持这样同黎风闲打招呼,“……刚才在外面,没看见你。”
藤本系着皮带上前。搭扣扣好,他伸出一只手,要去搭黎风闲肩膀,却被黎风闲挡开了。
“哈哈,忘了,没洗手。”他摇了摇那只还晾在空中的手,反身走向洗手台,接了一捧洗手液,视线上移到镜子中,对上黎风闲的脸。藤本喉结上下一滑,还想说什么——突然,一只手从后擒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地往下压!
藤本整张脸被按进了洗手盆,下颚磕到水池边缘,舌上传来的剧痛让他大骂出声。这时感应器自动出水,黎风闲又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扯起来一点,藤本一个抽气,猝不及防呛了满鼻子水,“——唔咳咳咳。”
“别想着碰叶筝。”黎风闲提起藤本水淋淋的脸往镜子上摁,“还有,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第77章 祁悦
藤本咳出一滩透明的水,神思涣然,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答,他没说话,只是浑浑沌沌地喘着粗气。
另一人从隔间出来时连裤子都没穿好,裤头散着,两只眼瞪得像铜铃,“风闲……”他唇|肉抖动,颤声道,“你、你先放开他。”
黎风闲卸下手上力气。
藤本腿脚本来就软着,这下更是站不住,又咚一声栽回溢满水的洗手盆。
那人急切地上前扶起藤本。
像是嫌脏,黎风闲退后了一点,把放洗手台上的腕表重新戴好。
藤本胡乱擦了把脸,嘴里大声哓着什么,日语国语混一块骂,黎风闲没认真听,他把领带绕到衣领上,边系边说,“外面有保安。你是想自己走,还是让保安带你走?”
“你个杂种,操你妈——”
这句话没说完,腰背就被重力掼到了洗手台上,大理石质感硬实,藤本痛得大叫,筋骨一阵阵漏电似的发麻。
黎风闲胳膊横压住他的胸骨,一种令藤本觉得可能会骨折的劲力。
身高差的缘故,黎风闲只能低着眼看他,另只手拿出手机,说:“如果我是你,从现在开始,”当住藤本的面,他输入了一串电话号码,“我再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黎风闲松开手,拨通电话,在一旁的那人趁机拉住藤本,连推带搡地把他弄出门。
和电话那头简略说了下情况,黎风闲整理好衣装,拿起外套搭在臂弯,轻缓地抚平上面的褶皱。
整个人看起来一丝不乱,几分钟前的狠厉就这样消泯在他的拂弄间。
正要出去,卫生间大门被人推开了。
看见这一地水滩,姚知渝攒眉,有种无处下脚的感觉。他就站在门边,向着黎风闲,“你碰上那日本人了?这什么情况?你揍他了?”
“嗯。”
“啧。”姚知渝脸相很差,“不知道谁放他进来的。我刚跟经理说了,就算是翻监控也得把放他进来的人给我找出来。”他单手插兜,眄了下门口,“走吧,那些人应该很快就到了。”
“好。”黎风闲避过地上的水,朝大门口走去。
·
门咣当一声合上。
走火通道昏暗闷沉,灰白色的墙上贴有警示标语和触觉图。叶筝沿着楼梯往下走,步子放得很轻,拿出平时学走台步的身态,鞋尖和后跟轻缓触地,几乎一声不响。
到拐角处,他看见下层梯级上坐着个女孩,背影伶俜,抽泣声捂得很紧,听起来异常压抑。
叶筝没继续向下走,他轻力敲了下扶手,女孩一抽一抽的肩膀猛地顿住了,手里握着的餐刀啪嚓坠地,她起身回头,掩了掩皮裙下摆,“谁?!”
借由灯光,叶筝看清了她的脸,一双小鹿眼满含泪水,是那个曾在星航练习室问他借相机的女孩。
“叶……叶筝……”鹿眼咬着唇上死皮,把滴血的左手藏到身后,“你……怎么来了?”
“别怕,我不会下来。”叶筝说,“你还好吗?”
鹿眼摇头,跌跌跄跄倒退一步,“我没事。”短靴踩过地上带血的餐刀,针织衫贴到墙根,她把自己缩进阴影暗处,“师兄……我、我……”
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祁悦,你可以什么都不用说。”叶筝往转角处的墙壁靠拢,尽量卡祁悦视野,不让对方看见他,“但你要先去医院把伤口处理了。”
“我帮你叫了个女司机,”他点开手机上的打车小程序,“车牌号07223,还有五分钟到楼下。”
回应他的是楼道里的一片寂静。
如他所料,祁悦没说话,也没弄出别的声息。
酒宴上的人声被防火门隔绝,剩一点隐约的躁动,跟闷锅里差不多,听久了心会烦。
叶筝耐着性子没催她,也没有要一走了之的意思。
消磨时间的方式有很多,叶筝打开一款抽卡游戏,一键充值准备混个低保。
就这样玩了几分钟,后台软件提示车快到了,他退出游戏,视线刚摆正,驳杂的墙上返照出一道暗影。
祁悦动了,一级一级走上来,走到叶筝面前,右手握着左手手腕,红血濡染了米白色的袖口。
她低着头,长发披散,声线搐动,像在哭,“……我、我不想留在星航……”腕上的血止住了,但她还按着伤口,按得很紧,“可违约金,我付不起……我没钱。”
“我可以帮你付违约金。”叶筝说。
祁悦溘然一愣,抬头去看他,“你……真的吗?”
“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果然。祁悦刚怀揣起的希望又碎成片了。
星航教会她的第一节课就是世界上不存在免费的午餐,更不会有白捡的便宜。
虽然她还没正式出道,违约金不算高,但也只是对叶筝这样的人来说不算高,金额甚或比不过他的一台车、一块表。
可这样的数字对她而言却是可望而不可即。
如果答应叶筝的条件……和她眼下正在做的事情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场接一场的饭局和应酬,明码标价的尊严和脸面,廉价的短裙丝袜和高跟鞋,放低姿态才能哄得那些人开心。
进了这些名利场,她大概和他们嘴里撕咬吞食的牛扒一样,是牲畜、是玩物。
眼眶里蓄着的泪水掉了下来,一点一滴地砸在手臂上,祁悦看着手指上剥落的甲油,颓靡的红再也拼凑不全了。
蹲到地上,她用衣袖蒙住眼睛,眼泪被衣服毛料吸收干,嘴里含着苍台一般苦。
叶筝像是看不懂她内心的天人交战,犹自说:“条件很简单,第一,你现在就去医院,把伤口包扎了。”他转过身,脱下外套挂到扶手上,“第二,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你有时间慢慢想。”叶筝跨步上楼,“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走到防火门边,楼下的人开口了,“藤本宙。”祁悦说,“是经纪人介绍的。”
“好。”叶筝记住这个名字,其后推门就走。
回到宴会现场,姚知涏还坐在那个地方,旁边多了个和他年纪大差不多的女孩,两个人聊得挺欢,叶筝感觉现在过去不是很合适,就拿了瓶矿泉水往另一边走。
刚拧开瓶盖,他左肩被人拍了下。顺方向转过去,没见着人,他又往另一侧转,“你是小学生吗?”
“谁让你每次都上当,”段燃站在他右后方,拿着碟小蛋糕,眼睛跟个扫描仪似的,对他来来回回一顿打量,“你衣服呢?干什么坏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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