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无人说话。
过了许久,黎风闲才重新升起车窗,骋目看向天边的彩云,“你一定要这样……一个人硬撑吗?”
“嗯?你说什么?”声音太小,叶筝没听清,他也在看那片云,太招眼了,夕烟萦纡,橙色的光像源于某种坚韧不挠的信念。
一种很具象、也很饱满的美。他偏过头去看黎风闲,刚镇静下来的心律又勃然一动。
为什么总是你呢。他想,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呢。
玫瑰色的烟霞一路从远天烧到他们面前,烧到叶筝心里,时间一秒一秒地滑过去,低扬的提琴声在车厢内周旋漂游,有一刹那,叶筝感觉自己被魇住了,无法思索黎风闲问的问题。
但黎风闲没再重复。
只是挂挡给油,载着叶筝往度假村的方向去。
第79章 间接
度假村是姚家旗下的产业。
他们住的那套别墅有六层楼高,一共十间卧室,叶筝到的时候厨师们正在院子里准备烧烤食材。
“你们怎么才到?”姚知渝换了套休闲服,拿着个刷子给鸡翅上蜂蜜,“我记得你俩走得比我早啊?”
“绕了下路。”黎风闲说。
“哦。”姚知渝没多心,把另一盘刷好酱料的牛肋骨递给叶筝,“喏,赶紧去烧,他们那边已经开始了。”
“那边”听见了姚知渝的话,举起烧烤叉跟叶筝他们打招呼,“快来。”顾明益说,“火刚烧的。”
“马上。”叶筝又端了盘新鲜的菠萝片,对黎风闲说:“走吧,中午你是不是也没吃东西?”
“嗯。”
晚场来的基本都是剧组成员,叶筝看了一圈,没见着费怡和岑末两个姑娘,于是问顾明益她们是不是没来。
“这种热闹哪能不来啊?”顾明益戴着手套往叉子上串丸子,眼睛比了比院子后的别墅,“她们在二楼做SPA,待会儿才下来。”
前院空间很大,摆了两张长桌,五个炉子,还有厨师专用区域和供乐队演出的小圆台。
从水箱里捞出的章鱼还是活的,厨师手起刀落,三五下就把八条腿给片了下来,盛碟里的时候吸盘还会动,叶筝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地把刺身送到了烤炉旁。
“给。”回来时,顾明益给他倒了半杯杏仁露。
手指还没碰到杯缘,那杯杏仁露就被人换走了。
黎风闲换了杯苹果汁给他,缓声说:“他杏仁过敏。”
“懂了。”顾明益眉端一伸,“我的,我错了。”
叶筝合计这人又想歪了。
可这些事他自己都解释不清楚。
避免越描越黑,叶筝决定装没听懂顾明益话里的意思,“没事,”一副挺大方的样子,“你也多吃点啊,一直投喂其他人,自己都没吃多少。”
“我不饿。”顾明益对这烧烤工作情有独钟似的,不是给这位夹两块扇贝,就是帮那位烤一串鸡翅。
光一路过他都能收获一份烤得滋滋冒油的西冷牛扒,“啊,张嘴。”顾明益用牙签刺起一块肉。
“唔!!”剧组后勤成员向顾明益比了个大大的爱心,“顾老师有一手啊,这七分熟比得上星级酒店的大厨了!”
对此番夸赞,顾明益全盘收下,也不妄自菲薄,“还行,我在上个剧组烤了半年的串儿。”他给切好的茄子撒上酱料,“彭导那嘴挑的都说我烤得不错。”
后勤兄弟笑了,“看来顾老师下次可以接个厨子的角儿了。”
“好说。”
天傍黑,各种食物的香气升扬到空中,油脂和炭火噼啪地响,槐树尖一簇簇的小白花落到地上,被一双双鞋轧出满园芬芳。
夏天的颜色正是这样,金灿灿、煌煌然,和叶筝钳子下半熟的海虾差不离。
人多的场合,叶筝不太爱说话,今天的主角是姚知渝,剧组成员个个都滑如泥鳅,该找谁说好话就找谁去了,主演这桌反而清净。
烤好的食物大多被他们分了出去,叶筝没敢多吃,等姚知渝应酬完一帮鬼灵精怪的场务,巡逻似的巡到他们这桌,几个人在听顾明益讲鬼故事——
几年前他到因特拉肯旅游,租的那间民宿一到半夜就有啪、啪……的怪声,声音不大,起先以为是进了老鼠,没当回事,后来每到凌晨两点都会有啪、啪……
“妈啊!寓家”姚知渝环着胳膊一顿搓,“你们这爱好可真特别。”
“无聊嘛。”说故事的人被贸然打住,顾明益两手一摊,眨眨眼,“不然你给安排点活动?”
姚知渝想了想,“来吧。”他拉开椅子坐到顾明益旁边,单腿一翘,掏出手机向几人扬了扬,“组排打两把游戏怎么样?”
“好久没玩了,”他说,“去炸鱼爽一爽。”
顾明益也跟着拿手机,“行啊,今天怎么说也得舍命陪君子了。”
“你最好是,”姚知渝乜他一眼,“舍命就不用了,记得回来吃奶就行。”
叶筝和黎风闲没自己的账号,还是问顾明益借了上次的“你午睡了吗”和“我五岁半啦”。
一上号,叶筝就发现这两个情侣ID的萝|莉号连外观皮肤都是配好的。
一红一蓝两个小团子。
姚知渝对这俩团子很来劲,围着他们转了好几圈,“你们点个交互呗,我来截图!”
叶筝想叹气,但忍住了,他凑近蓝团子,点击屏幕右下角的交互按钮。那边接受得很快,下一瞬,两团蓬蓬的棉花糖抱在了一起。
粉团子还十分娇羞地把脸贴在蓝团子的颈窝。
“我靠!”姚知渝大为震撼,“你这是氪了多少金才开出来的特殊互动啊!我大号一直想搞个这个来着。但实在是太黑了。”
顾明益:“忘了。”
“你这是在养亲闺女吧,”姚知渝感叹,“别人有的你要有,别人没有的你更要有。”
组好队,四缺一,姚知渝直接在附近喊人,“有没有打游戏的啊?五区四等一,先到先得。”
“我我我!”有道男声应他,“叫啥ID我这就来。”
“你组‘我五岁半啦’。”
“O的K。”
新组进来的男生很快坐了过来,一头金色短发,很健康的小麦肤色,大牌T黑水鬼搭一条降落伞裤,年纪跟姚知涏挺相近,也就十七、十八岁的样子。
“那个,大家好!”他爽朗地笑出两颗小虎牙,“我叫荣焕,是赤崖新签的歌手。”
“你小子就是荣焕啊。”姚知渝拍了拍他的背,“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下的飞机。”荣焕在好友栏输入“我五岁半啦”,添加好友,发送组队邀请。
——系统:“荣星星已加入您的队伍”
匹配过程中,荣焕拿了罐汽水,朝叶筝作举杯状,“叶老师,我是你的粉丝。”仰首咕嘟一口,又说,“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不加修饰的纯真和伶俐,浑然天成的相貌优势,二者合一,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叶筝端起手边纸杯,凌空和他碰杯,“合作愉快。”
尝了下饮料,甜甜的,纯正的蜂蜜水味,很好喝——
但这不是他的杯子。他那杯里装的是苹果汁。
扫了眼桌上,他那半杯果汁还文风不动地待在右手边。
心跳悬空一拍,叶筝停下饮用动作,如若无事地放下杯子。杯口有微湿的水光,和已经洇出折纹的卷边重叠在一处。
而杯子的主人仿佛没注意到这件事。
黎风闲横拿着手机,垂眸在看屏幕里抱一块儿的两个小人。
还好。
心跳落实到地,叶筝勾了勾椅腿,向前坐一点,也是这瞬刻的移动,他没发现黎风闲很轻地看了他一眼。
游戏地图刷新。几个人开的都是小号,段位不高,进的也是鱼塘局,三拳两脚就把对面给拿下了。
姚知渝和荣焕倒是很捧场,报技能、救队友、一声叠着一声,愣是把炸鱼局玩出了旗鼓相当的架势。
到结算界面弹出,姚知渝叼着纸杯,点名批评,“‘午睡’和‘五岁半’干嘛呢?就这点DPS?”
“是你们太猛了,”叶筝心里道冤,嘴上却恭维着,“我条都没读完人头就被抢光了。”
低分局嘛,也就图一乐,姚知渝从椅子上滑下一截,腰背悬空,用脚后跟顶住桌脚,问:“明益,你这俩号介意我发微博不?ID给你马赛克了。”
“发呗。”顾明益笑笑,“怎么,想晒你的治疗量啊?”
“是想晒这狗啃的DPS。”有了号主的应允,姚知渝截图打码一条龙。
微博刚发出去没多久,评论区就有人来留言。
@:你还活着啊?不发微博还以为你死了呢
@:看着外观,有情侣吧,很好很好和情侣打游戏,被狗踹了活该
@:哥哥好猛哦,带带!
@:鱼塘局也好意思发出来
@:有本事别码id
“你们看你们看,”姚知渝把手机拍桌上,“说你俩是狗呢。”手指一敲,他给评论点赞,“这可不是我说的啊,是路人说的。”
“再开一把。”叶筝对他笑。
挺温柔的一个笑,眼睛里有前头别墅撒出来、匀净的光,信心、耐心、野心,都无所保留,风来了也没有眨过一下,被这样一双眼看着,一切都非常真实具体。
这就是他一眼相中的温别雨。
正要重开一局,忽然有人走到他们桌前。西装三件套,提着个公文包。细框眼镜之下,目光稳静,“知渝,”他伸出手,“生日快乐。”
姚知渝起身拉过他的手和他抱了下,“青越,”他张张嘴,似是惊喜,“你回国都不通知一声啊,这就没意思了。”
“临时有事才回来的,”黎青越放开手,笑了声,“这不刚好赶上你生日。”
说完,他又调向黎风闲,“风闲,我有话跟你说。”
“走吧。”黎风闲退出游戏,收好手机,和黎青越一起进了别墅。
·
别墅大厅空无人声,两张环形沙发对放着,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手提包和背囊。
一进屋,黎青越就直切正题,“公司的事我处理好了。”他抽出一分文件放到几案上,“这是股份转让协议。”
黎风闲说:“你收回去吧。”
不意外。
黎青越一点也不意外,他随意坐到沙发上,把叮咚叮咚的手机调成静音,摸出烟咬住,“风闲,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吗?”
他拿过桌上的火柴盒,敲出一支擦燃,猩红的苗子递送到了烟尾,“因为这里没一样东西是我应得的。”
两指扶着烟,黎青越深吸一口,穿过烟气去看黎风闲,“别人都羡慕我,说我有个好爹。确实,他们没说错,我是有个好爹,所以这条路我走得一点也不费劲。”他夹下烟,把烟灰撇进小型烟灰缸里,“我从福利院到黎家那年才五岁。整个家里除了我爸,就只有黎音姐会和我说话。”
“黎音姐十六岁接手闲庭,那会儿我还小,不懂她为什么那么坚持要去唱昆曲。”黎青越拧灭了烟,火光消泯在红棕色的烟灰缸底,“因为这事儿我哭了一个多月,连学都不愿意去上,考试也考砸了。”
他站起来,走到中堂挂着的那幅《松鹤延年图》旁边,“我不是来跟你说黎音姐是个多好多好的人,”他拍拍黎风闲肩膀,“我只是希望你能签了这份协议……”
“因为这是黎家欠你们的。”
回到放协议书那张桌案前,黎青越取出夹在口袋巾后的钢笔,压上牛皮纸袋,低声道:“我走了。”
黎风闲叫住他:“青越。”
“怎么了?”黎青越回身。
黎风闲拾起那份协议书,平泛地往前一递,“从黎音被黎家赶出家门的那天起,”
“我们就和黎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第80章 泽恩
“我、我没醉!”
“没醉个头!”
“真没醉!不信……不信我走个直线给您看!”荣焕用力甩掉姚知渝,扶着栏杆一摇三晃地上楼,左脚右脚绞麻花一样缠一起。好不容易撑直了腰,他又指向楼梯下层,“哈哈,我怎么看见了三个叶老师……”
姚知渝一额汗,揪住荣焕衣领把他扯回来,“你是喝多了还是吃菌子了?”
“别啊!”荣焕迷熏着眼,一个转身又抱住了楼梯口半身高的花瓶,“嘿嘿,看我抓到了谁——”
“咦?”和花瓶拉开了一点距离,荣焕摸着瓷做的瓶身,又敲了两下,唧唧哝哝的,“姚编,你怎么冷冷的,硬硬的?”
姚知渝:“……这祖宗。”
荣焕个头高腿长,姚知渝费了老大功夫才把他弄上楼,一个没看住,荣焕撒手没似的,砰砰两下撞进了一间卧室,精力也终于消耗空,一泻千里地吐了出来。
“我天。”姚知渝没眼看。
几分钟时间,荣焕终于吐干净了,倒头就睡在地板上。
下半夜,各人都玩累了,打着哈欠回屋。聚在走道上的人一哄而散。
姚知渝是真不想管这货了,从来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儿,要他服侍个小孩,这不有病。他把门一关,问:“这间房原本谁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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