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冲着分一杯羹来的,因此当听到设计部的代表陈仅提议在这块地建一所养老院,当即举手提出质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块地北边就是一所小学,再来个养老院,气质未免太老弱病残。”
以玩笑的态度说出来,引来与会者们的一阵笑声。
陈仅没笑:“我的提议是从生存环境的角度考虑,商场不仅吵闹,还会导致道路拥堵,建在小学旁边容易引发交通事故。另外酒店或者公寓楼层太高,可能会遮挡小学教学楼南面的采光。虽然只是有可能,但这个可能性就算我们没在前期排除掉,学生家长也迟早会发现。”
提到现在的学生家长,哪怕理智上知道是刻板印象,可是但凡上网冲浪,对近期实事新闻有所了解,就很难不被某些极端家长的彪悍行为震慑到。
前阵子N市第三小学启用新校区,开学前已检测过甲醛等有害气体在安全范围内,可是众多爱娃心切的家长还是以“有刺鼻气味”“孩子头晕呕吐”为由,把学校举报了。教育局又派了一波人去检测,结果仍然没问题,可家长们就是不信,联合起来一纸诉状把学校告上法庭,学校怕事情闹大影响声誉,连夜出通知把学生们迁回老校区,风波才渐渐平息。
经陈仅提醒,没人再敢张口酒店闭口公寓。地皮小学那么近,万一摊上事,算谁的责任?
陈仅本人却有一种事了拂衣去的淡定,看着卓翎说:“而且,在座诸位是不会老,还是没有年轻过?老弱病残只是生理上的弱势群体,不该成为被嘲笑的对象。”
散会后,卓翎跑到梁辰办公室里,一脸委屈:“我不过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他干吗针对我?还用学生家长吓唬我……”
由于时间冲突,梁辰缺席了这场初期讨论会。
听完卓翎的描述,梁辰直接开笑:“那可是在开会,你当是开派对,什么都能说?”然后回忆了一下,“不过我深刻了解你现在的感受。”
毕竟他也被陈仅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针对”过。
然而这次梁辰赞同陈仅:“那块地建养老院确实比商场更合适。”
卓翎更委屈了:“连你也不站在我这一边。”
假哭了一会儿,扯过纸巾擤鼻涕,卓翎发出疑问:“我怎么感觉,你对你……对陈仅,态度不一般?”
梁辰正襟危坐,拿起桌上的马克杯:“你感觉错了。”
“是吗,那你干吗狂喝水?”
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梁辰放下杯子:“午餐吃咸了。”
把卓翎都看笑了:“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怎么会。”梁辰镇定自若地说,“我又不是Gay。”
本来卓翎打算等梁辰下班后一块儿走,后听说梁辰的助理即将从工地返回公司,卓翎从椅子上弹射起步,两秒钟就跑没了影。
梁辰恍然大悟,原来之前都是在躲简言之。
还是觉得奇怪。梁辰上网查询全国在逃通缉犯,翻了半天,也没见到长得像简言之的人。
这下更奇怪了,不是老同学吗,何至于怕得像老鼠见了猫?
晚上到家,吃过饭,梁辰被爷爷叫去书房。
以为爷爷又要训斥他,或是借下棋点拨他,没想梁建业深深叹一口气,说:“这次是爷爷说话太重,所以台阶也由我来递,我们爷孙俩好好的,别让那些外人搅和得离了心。”
梁辰没有不接的理由,笑说:“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梁建业说,他投身地产事业这么多年,见过的苦难不计其数,起初他也会尽己所能地帮,后来发现那些人都是“活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梁建业说,“谁知道他是不是在编故事博同情?况且,现在早就不是歌颂苦难的年代了,我和岁数相当,都瞧不上他的做派。”
梁建业口中的“他”是汪老先生。
看来爷爷也做过一番调查,只不过站在了梁辰的对立面,选择不相信。
又或许是和其他汲汲营营的商人一样,早就丧失了基本的同理心。
夜里,梁辰迟迟难以入眠。
他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想起许多年前为不出国放弃踢足球,第二次对“孤军作战”这个词有了深刻的体会。
这个家里,从来没有谁站在谁这一边,每个人都在不择手段地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眼下尚能维持表面的和平,是因为没有真正的利益冲突,没有到争抢同一颗苹果的地步。
那么如果有一天,到了这个地步呢。
会有这么一天吗?
一晃又是一周过去,到了开工的日子。
公司举办了一场开工仪式,祭神,上香,敬奉祭品,祈求开工大吉。
上台发表讲话的是梁霄寒,N市城区禁止燃放烟花炮竹,讲完后他作为施工方代表挥锹动工,将一杯酒洒在这片土地。
繁琐的一套流程下来,被迫全程参与的梁辰差点站着睡着。
听说下午还有工地会议,梁辰在回去的商务车上挑了个靠后的位置装睡,想着等人都下车去开会了,他再偷偷下车。
应该不会有人这么没有眼力见,把他给叫醒吧?
还真有。
车子一路摇摇晃晃,把梁辰从装睡晃到真睡,甚至做起了梦。
这次梦里的人除了手,还露出了下巴和嘴。唇瓣微微张开,缓慢地一开一合,似乎正对他说着什么,梁辰拨开挡路的灌木丛往前走,想靠近去听,却在一阵更剧烈的摇晃中醒了过来。
对焦,重合,分辨。
眼前的画面更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梁辰懵住半晌,才出声:“……出什么事了?”
“到了。”陈仅终于履行助理职责,面无表情地宣布,“五分钟后开会。”
梁辰很难没有一种星期天清晨被从床上挖起来上补习班的无力感,整场会议都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不过也没讲什么重要内容,监理工程师对施工准备以及安全环保等方面予以评述,听感比上午的讲话更加催眠。
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宜补眠,梁辰把大腿都掐烂,恨不得在眼皮中间撑一根牙签。
好容易熬到散会,磨蹭半天等到人都走光才站起来,一抬眼,发现还有个人——陈仅正趴在会议桌上一动不动,看样子是睡着了。
“报仇”的机会来得太快,梁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正要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叫醒服务,凑近一瞧,亮着屏幕的手机贴在陈仅鼻尖,一根手指在上面点来点去。
原来是在摸鱼。
陈仅本来不想在用开会时间做私事,奈何手机在口袋里振个不停,监理工程师做总结陈词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把手机摸了出来。
消息来自闲鱼。他最近把自己分株的一盆蔓绿绒挂在上面售卖,知道有些人喜欢刀,留了20%砍价的余地。
今天这人一上来就砍下去80%,还PUA他,说现在热植价格大跳水,分株的苗就更不值钱了,人家店里半人高的一大棵才卖五十块包邮。
严谨起见,陈仅去购物app搜了下,根本没有哪家卖这么便宜。
于是同意向买家讲道理:我这棵是从母本上分下来的,见图三,很好的品相。
意向买家:贴个图就说是母本,谁知道真假?
陈仅就把分株时录的视频发了过去。
对面的人还是强词夺理:现在视频也能造假。反正看你卖的这个品质也就值20,我出25,本地自提。
陈仅有些无语,打字说这个价不能卖,你去别家看看吧。
不知道哪个字戳了对方的痛点,对面的人像是吃了枪药,突然开始暴力输出,先是骂陈仅想钱想疯了,然后开始人身攻击,许是说脏话被屏蔽,那头开始一字一个字地往外蹦,c开头n开头m开头,各种不堪入目的字眼。
看得陈仅直皱眉,刚要点举报,手机忽然被横空冒出来的一只手夺走了。
那手骨节分明,修长漂亮,手的主人却满脸戾气,薄唇抿成一线,眉心拧成川字型。
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看得陈仅心惊肉跳,来不及问他怎么会突然出现,赶紧站起来:“你在输入什么?……我不想被封号。”
不想被封号是其次,陈仅一向不赞同以暴制暴,他认为易被激怒是一种人格缺陷,为了出那一口恶气把自己降低到和对方同一水平,更是一种愚蠢行为。
梁辰正在忙,头也没抬地说:“我倒要看看谁敢封你的号。”
其实梁辰并非有意偷窥,怪就怪这人逐字刷屏的行为太恶劣,也太显眼,根本无法忽略。
他快速扫一眼前面的记录,然后回一句:那好吧,20卖给你。
陈仅心里一咯噔,怎么还自刀五块?
对面挺高兴,停止骂人,要求在市中心交易。
陈仅二咯噔,所谓的“自提”竟然是指定地点自提?
梁辰打开地图,锁定地点,切回闲鱼:在中心商场交易吧,半个小时后。
对面同意了。
梁辰把手机递给陈仅:“走,吃饭去。”
午餐在公司食堂,两人去得晚,已经没什么人。
陈仅揣着疑问,吃一口饭瞟一眼手机,听到振动立刻拿起来:“他到了。”
梁辰已经吃完了,纸巾擦了擦手,接过陈仅的手机输入:一楼有家叫ZEGANA的男装店看到了吗,东门进去左手边
那人回:看到了
梁辰:进去店里面
那人:进来了,你人呢?
梁辰:拿出你的20块,问店员能不能卖你一件
发完举报拉黑一条龙,把手机还给陈仅的时候,陈仅还没反应过来,回看了聊天记录:“……”
然后唇角慢慢勾起,陈仅笑问:“这招在哪学的?”
梁辰垂眼,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一口,才说:“需要学吗?不违法不乱纪又不能被封号,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他得到教训。”
陈仅思考了下:“这算报复吗?”
“当然,我的主张是有仇就报,最好当场就报复回去。”
“你自己也是这么做的?”
梁辰一愣,随即也笑起来:“不,大部分情况下,我都做不到。”
所以希望你能做到,哪怕不为报仇,只为像现在这样开怀一笑。
饭毕,往电梯厅去的路上,陈仅突然想到:“如果那个人真把植物拍下了,要不要给他发货?”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说明对面有意搞事情,不发货会受到处罚,发货就更糟糕,说不定会闹上闲鱼小法庭。
梁辰拿出自己的手机,边摆弄边说:“首先,预算只有二十五块的人,不会愿意花成倍的价格去买同样的东西。第二——”
梁辰把手机屏幕翻过来,亮给陈仅看,只见页面停留在“已付款,等待卖家发货”。
“我已经拍下了,麻烦卖家仔细打包,明天送到我办公室来。”
第13章 始终是别人的
谁想卖家不太好说话,拒绝送货上门,买卖双方合计了下,决定找个折中的位置碰头,一手交钱,一手确认收货。
食堂饭店人多嘴杂,会议室随时可能有人进来,选来选去,还是泳池旁最合适。
中午梁辰先到,在躺椅上躺了一小会儿,确实很硬,起身走到泳池边,弯腰身用手试了水温,还是偏凉。
看来意见栏也是面子工程,说不定根本没有所谓的“高层领导定期查看”。
听见脚步声,梁辰收回手,一转身,被怼到眼前的超大心形叶片吓一跳。
“……这么大一棵。”梁辰从陈仅手里接过花盆,“怎么感觉比图上要大很多?”
“详情写了冠幅30厘米。”陈仅掏出卷尺量给他看,“现在30.5厘米,又长大一点。”
“那我还赚了。”
花盆怪沉的,梁辰把它放地上,然后拍手掸灰,在泳池边坐下:“你还随身带尺?”
陈仅也席地而坐:“上午跑工地,一直揣在口袋里。”
仿佛能想象到陈仅拿着卷尺到处测量,冷着脸记录数据的样子,梁辰笑了一下。
陈仅看他一眼,不懂他在笑什么。
说起养护方法,陈仅强调:“蔓绿绒需要明亮的散射光,通风好的环境,干透浇透,浇水不要整瓢浇,要用长嘴壶沿着盆边一圈一圈往中间少量多次浇,温度要在18摄氏度以上,湿度越高越好,不能低于百分之四十,三个月一次缓释肥,水溶肥叶面肥也要有……”
起初梁辰还试图用备忘录记下,到后面已经傻眼了:“我养自己都没这么细致。”
“那从现在开始,可以尝试细致一点。”陈仅说。
“比方说?”
“出门前好好梳头发。”
梁辰下意识抬手摸头:“……头发怎么了?”
“翘起来了。”
“哪里?”
“这里……不对,是这里。”
几番指引都没能让梁辰找到正确位置,陈仅忍不住出手,准确地捉到因为侧躺翘起的一簇头发,手掌轻轻按下去。
刚才还显出几分慌乱的梁辰,一下子不动了。
陈仅比他矮一些,因此哪怕坐着,想要触碰他的头顶,也必须将胳膊抬得很高。
想要与他对视,自然也得仰起脸。
距离比上次在衣帽间时还要近,梁辰几乎能闻到陈仅身上淡淡的清香,或许来自某种植物,梁辰不了解具体的品种,只无由地觉得像晚春盛开的山茶花。
陈仅也恍神一瞬。梁辰的瞳孔是温柔的琥珀色,此刻却深邃如幽潭,好像下一秒就要潮水翻涌,搅起漩涡,把落在里面的人影吞没。
那个几度到嘴边的问题,也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
“你不是Gay。”陈仅用陈述的语气,“我这样碰你,不觉得恶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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