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母亲的弥留之际,是他守在床畔。
他亦送了母亲最后一程。
葬礼在初冬举行,彼时心灰意冷的梁辰木然抬头,在众多前来吊唁的宾客中一眼捕捉到陈仅的身影。
作为小叔梁霄寒资助的贫困生中最有出息的一位,陈仅逢年过节必登门拜访,加之在本地念书,这种场合会出现并不稀奇。
因此直到出国之前,梁辰都以为陈仅和梁霄寒只是类似师生的寻常关系。
而那时即便感到别扭,在人前,梁辰也只得称呼陈仅为兄长。
毕竟陈仅比他大三岁,叫一声“哥”合情合理。
作者有话说:
需要排雷的是叔叔(炮灰攻)和受没有发生过肉体关系,但叔叔不是背景板,不会很快被换掉,其他的见本章评论区(可能有剧透慎看)
第2章 余温
N城罕见大雪,次日便雪过天晴。
梁辰到公司报道,时差的关系,昨晚睡得不太安稳,一大早哈欠连天。
转脸对上亲自来迎他的梁霄寒,梁辰笑说:“昨天喝茶到那么晚,还以为您今天要多睡会儿。”
梁霄寒西装革履,看着很精神,笑容亲切道:“你第一天上班,我哪怕不睡觉也得早起欢迎。”
边说边带着梁辰往楼上去。
和所有新进员工一样,梁辰的首要任务是熟悉公司各部门所在的位置,尤其是他被安排在的工程部。
爷爷认为熟悉公司业务最快的方法就是每个部门都待一段时间,因此梁辰的到来并未让该部门如临大敌——毕竟是梁家长孙,迟早要去管理层,凡事都让他掺一脚便可,他是否真有能力并不影响大局。
看过自己的独立办公室,梁辰听见梁霄寒身边的助理提醒他五分钟后有会议,明事理地道:“我自己再逛逛。”
梁霄寒和蔼道:“茶水间就在旁边,你刚回国应该多休息,不要急着投入工作。”
梁辰不置可否。
刚要走,梁霄寒想起什么似的又道:“食堂在楼下,餐食虽比不上岚庭,但也算种类丰富,干净可口,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可以去尝尝。”
岚庭是昨晚卓翎带梁辰去的那家。
让梁辰意外的是,原来昨天梁霄寒有注意到自己。
难怪爷爷知道他回国了。
没有追问既然看见了为什么不打招呼,梁辰笑说:“既然叔叔都说味道好,那我今天就去。”
公司比印象中还要大,上午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参观上。
中午卓翎驱车前来送行李,顺便祝贺梁辰入职,还带了伴手礼,一只有着某知名俱乐部成员亲笔签名的足球。
“你不是最喜欢这支球队了吗?为了弄到它我可费了不少工夫。”卓翎邀功道,“虽然你现在不踢球了,放着当个点缀,望球止渴也不错。”
梁辰怀疑这家伙是在故意扎自己的心,接过球就往办公室的书柜里一丢。
后来在卓翎的眼神威胁下,再次打开柜门,把球移动至中间的醒目位置。
公司食堂的午餐果然如梁霄寒所说,品类齐全,味道也尚可。
卓翎跟来蹭饭,白吃白喝不好意思挑三拣四,嘴闲地没话找话:“听说了吗?”
梁辰埋头吃饭,眼皮都没抬。
卓翎权当他想听,兀自往下说:“听说梁霄寒的办公室在顶层,四面超大落地窗,坐拥超绝城市景观,连餐食都是后厨单独准备送上去给他享用。”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卓翎敲了敲桌子:“就不能给点反应?”
梁辰总算赏脸“嗯”了一声。
卓翎又来劲,揶揄道:“那么请问办公室是玻璃隔间,吃饭只能和大家一起挤食堂的小梁总……哦不,小梁经理,有何感想?”
梁辰的职位是工程部副经理,还远远配不上“总”字。
换做其他人听了这话,哪怕没有揭竿而起,大约也被激起点斗志了。
然而梁辰不是其他人,他放下筷子,拿餐巾擦嘴,语气平淡道:“刚才路过泳池,里面没有人。”
卓翎:?
梁辰起身:“吃撑了,游两圈。”
等卓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梁辰对他家酒店的精致菜品几乎没动筷,却对食堂的简餐热情到“吃撑”的地步,追出去痛骂其没品味时,梁辰已纵身跃入三米深的泳池。
作为N市首屈一指的大企业,集团大楼内设施齐全,除了茶水间休息室,还给员工们配备了健身房,可凭员工证免费出入。
恒温泳池就建在健身房旁边,比起跑步机那些实用器械,它更像是作为面子工程而存在,为的是让访客或来面试的求职者发出赞叹,并在日后的饭后闲谈中以及信息爆炸的互联网上,给公司留下一段充满赞誉的美名。
就是这样一个华丽的,平时空无一人的泳池,被梁辰激起层叠水浪,发出惊涛拍岸的动静。
追过来的卓翎傻眼:“我说你……至少把衣服脱了再下去吧!”
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搭理,梁辰自顾自游泳。
等他游几个来回到岸边,卓翎又换了正经副面孔,打量梁辰的眼睛里充满商人的精明:“真不考虑和我签约?我们公司在男色领域还缺一个领头的,你很有潜力。”
回应卓翎的是被喷溅而来的水花。
等到顶着一头湿发的卓翎骂骂咧咧地离开,梁辰又在水里悠闲地泡了会儿,才慢吞吞地爬上来。
上班第一天没来得及准备正装,梁辰还是一身休闲打扮。他在泳池边给衣袖裤脚挤水,直到身上不再滴水。
扯了扯裤腿直起身,梁辰打算去行李箱里找一套新衣服换上,抬脚刚走两步,瞧见刚才还空荡荡的泳池边沙滩椅上坐了个人。
准确地说是躺。那人和梁辰一样没穿正装,宽松的工装裤搭臃肿羽绒服,衬得他的脸只有巴掌大。
虽然看不清整张脸——那人曲起双腿,倚靠着扶手歪躺,偏向右边的脸上盖着一本摊开的书,露在外面的嘴唇微张,看样子是睡着了。
睡得还很沉,梁辰自他身边走过他都没醒。
自然也没有注意到经过的人脚步放缓,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陈仅忙了一上午,错峰来到食堂,匆忙吃完午餐,距离下午上班还有半个小时,他来到泳池边,挑了张中间的椅子上躺下,把随身携带的书打开往脸上一盖。
来这儿午休纯粹是图清净,哪怕这里的沙滩椅和泳池一样是样子货,躺着一点都不舒服。
却不影响疲惫的人入眠。
耳畔依稀传来哗哗水声,好像有人在游泳。
陈仅已无力睁眼去看。
合眸,又浮现起昨天席上赵总看他时那令人作呕的眼神,用力挤了挤眼,画面黑了一下后变成梁霄寒望着自己时眼角的笑纹,再一晃,又变成层峦叠嶂,群山的轮廓连成一条延绵不绝的长线,下面是万壑千岩。
那是他的家乡,一个被山岭环抱,仿佛与世隔绝的地方。
下午有一场会议。
针对一个高级住宅项目的规划,主要是讨论设计方案,其中在环境景观方面,与会众人产生分歧。
开发部原定的植被覆盖率是60%,但是营销部提出不同意见,希望减少植被到45%,尤其是需要长期维护的草坪,扩大居住面积,提高销售额。
这个项目陈仅负责绿化设计,坚持原本的方案:“小区定位高端住宅,人均公共绿地应不少于1平方米,如果植被减少到45而容积率反而提升,是违背设计初衷……”
“设计应该因地制宜,而不是墨守成规。”营销部的经理道,“这个项目也不是主打绿化环境,尤其我们的项目的目标客户是网红博主,网络时代流量为王,相信比起周边的绿植覆盖率,他们更关注附近网红打卡点的数量。”
从负责撰写文案的人员那里,确认了广告牌和宣传手册上都没有提及容积率的具体数字。卡着规划局定的容积率上限,不存在虚假宣传,更不需要承担风险,原本站在设计部这边的其他几个部门也动摇了。
毕竟销售额与收入挂钩,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不受法律条文约束的“承诺”等于一纸随时可被舍弃的空谈,一张不兑现也不影响大局的饼。
讨论持续一阵,临近结尾时,话题被抛向梁霄寒,等待作为在场最高决策者的他拍板定论。
整场会议,梁霄寒始终没有发表讲话,因而没人知道他站哪一边。
面对众人的期待眼神,梁霄寒没着急开口,将视线慢悠悠地移向会议室的西南角——工程部的与会人员聚集在那里,包括坐在后排旁听的梁辰。
梁霄寒看着梁辰,直到众人的目光都跟随者落在梁辰身上,方开口:“梁经理呢,有何高见?”
从前公司只有梁霄寒一位梁总,此话一出,大家才意识到公司里又来了一位姓梁的经理。
梁辰第一天上班,公司业务和部门职责尚未熟悉,会议是部门经理带他来参加,他一边囫囵地听,一边在刚才随手从前台扯的一张匿名意见表上写着什么。
被点名都没反应过来,一旁的同事凑过来提醒,梁辰才抬起头,对上梁霄寒含笑的视线。
倒也不慌,梁辰自我定位清晰,偌大一个公司,谁会采纳职场菜鸟的意见?他还不至于真把自己当呼风唤雨的太子爷。
于是梁辰挤出略含惭愧意味的笑,态度却坦然:“不是让我别急着投入工作?我就没仔细听。”
梁霄寒仍是一副笑模样:“场面话你还当真了。”
会议最后,梁霄寒也没表态,只交代工程部配合设计部和营销部做好可行性研究,随后让梁辰也加入项目组,跟着前辈们学习。
任谁看,梁霄寒此举都是对梁辰的扶植和栽培,回头项目做得好必有梁辰一份功劳,升职便顺理成章。
梁辰却像是没领会到这份良苦用心,一个谢字都没有,领了命就走。
下午六点,梁辰准时推着行李到楼下,摸出手机打算叫一辆出租车。
一瞥眼,看见台阶下,低矮的花坛旁,蹲一个穿着浅色羽绒服的人。
稍微侧身,看见那人面前残留小片积雪,一双手正拢着它们,似乎是想把雪拿起来,装进旁边的玻璃杯。
可惜雪太少,融化得太快,那人只握住一小团,雪水从他掌心滴答落下,放到杯子里已经变成软绵绵的冰沙。
白色的雪,让被冻得通红的手显出几分触目惊心,梁辰还瞧见那人斑斓的指甲盖,心说五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古怪。
正在这时,一辆车自地下停车场开上来,没有直接驶向出口,而是拐弯来到大厦门口。
停在梁辰面前,车窗随之降下,坐在后排的梁霄寒露出招牌笑脸:“回家吗,捎你一程?”
梁辰下意识要拒绝,见刚还蹲在那儿玩雪的人突然闪现,一个侧身到他前面,开门上车,一气呵成。
如此熟练,显然是被捎过好多程了。
如此自然,更把梁辰的推拒回避衬托出一丝诡异的矫情。
梁辰便退出约车界面,拉开副驾的门,上了梁霄寒的车。
直到车子驶进主干道,汇入晚高峰的车流,陈仅才注意到车上多了一个人。
坐在他正前方的副驾,从他的位置只能看到形状很好看的后脑勺。
和往常一样,梁霄寒同陈仅聊起了工作上的事。
陈仅兴致缺缺,不怎么答话,梁霄寒笑问:“还在生我的气?”
说的是下午的会议上,梁霄寒并未站在他这一边,虽然也没有明确表态,但大家都已默认为了销售额推翻原本的设计,陈仅的想法被驳回了。
“没有。”陈仅淡声说,“大家一致决定的事,我服从安排。”
怎么听都有一股不服气。
梁霄寒却恍若未察,颔首道:“团队最重要的是互相配合,等你以后经验多了,自然会懂。”
接着又问到昨晚睡得怎么样,陈仅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蛮好的。”
“那你中午还跑去泳池那边休息?”梁霄寒不赞同地蹙眉,“以后去顶楼的会客厅睡,我让小孙给你留门。”
小孙是梁霄寒的助理。
陈仅没有推拒,“嗯”一声答应下来。
梁霄寒的举动看似是对晚辈的照顾,可是车内所有人都清楚并非如此。
陈仅手里捧着玻璃杯,融化的雪水冻手,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梁霄寒立刻让司机把温度调高,然后伸手去帮他整理没拢好的衣领。
不习惯被这样照顾,陈仅稍稍侧过头,视线一扫,正对上后视镜里,梁辰看着他的眼睛。
重睑明显的深窝眼,琥珀色的瞳仁,与他本人形成反差的一种温柔沉静。与他叔叔的眼睛更是迥异,梁霄寒眸色黑沉,浓郁得像化不开的墨。
拉链拉到最上方,梁霄寒的手指碰到陈仅的脖颈,身体不自觉哆嗦一下,等再次抬眼,坐在副驾的人已经收回视线,偏头看向车窗外。
短暂得好像刚才的对视是一场幻觉。
帮陈仅整理好衣服,梁霄寒忽然想起:“给你做的新西装,怎么不穿?”
陈仅说冷,不想穿,梁霄寒说可以穿在外套里面,进公司脱掉外套就好。
说着终于想起车里还有一个人,梁霄寒面向侧前方:“你在学校应该不穿西装吧,这周末有时间带你去订做几身。”
梁辰头也没转地说:“我朋友已经帮我订过了,不麻烦您。”
“当真?”梁霄寒笑说,“那我下周可要检查。”
梁家大宅坐落在城东,距离市区不到二十公里,依山傍水,密林环绕,是闹中取静的绝佳位置。
车沿着起伏的道路直达门口,遥控大门打开,高大树木和如茵绿草迎面而来。
停在宽敞的户外,司机下车开门。此时天色已暗,陈仅手里拿着东西,踏出去时不小心踩到没铲尽的雪,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幸好空着的那只手撑住车门框,以及身旁的人扶了一把,才将将站稳。
玻璃杯里的雪水在摇晃中洒出些许,顾不上心疼,陈仅转头望去,“伸出援手”的人背光站立,不辨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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