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下口中的食物,梁辰问:“怎么?”
不想太过直接,陈仅说:“你胃口很好。”
梁辰没什么表情:“总比吃不下要强。”
索性陈仅也不急,等得无聊摸口袋,翻出昨晚下车时捡到的纸片。
梁辰瞥来一眼,顿时一愣。
陈仅将那纸展开,认出这是公司前台的匿名建议表。
而上面的字略显潦草,却意外的笔锋锐利,行云流水的漂亮。
甚至标序号罗列了1234点,分别是食堂饭菜太油腻且荤素搭配不均衡,办公室的座椅不符合人体工学,还有恒温泳池的水偏凉。
最后一点明明写完了却被用横线划掉,陈仅还是辨认出来,写的是——泳池边的座椅太硬。
陈仅觉得这条意见很好,毕竟他常在那里午睡,那沙滩椅总让他腰酸背痛。
是什么时候删掉的?开会的时候,还是下班坐同一辆车,听说他即将改去楼上会客厅午休的时候?
陈仅把纸张翻过来面向梁辰:“第四条建议蛮好的。”
“什么?”梁辰看一眼那张纸,镇定道,“又不是我写的。”
陈仅问:“那我可不可以把这条建议加回去?”
“说了不是我写的。”梁辰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站起来,“走了。”
刚走出去两步就停下,转身时眉心微拧,像是有些烦躁。
说出口的话却似一种妥协。
“你捡到的,随便你。”
第4章 冷水脸
开往公司的路上,座椅并不宽敞的跑车里,陈仅握着从梁辰那里借来的一支笔,把捡到的建议表上的第四点一字不落地重新写了上去。
写完把纸叠起,夹在笔帽上,放在中控台,驾驶座的梁辰瞥了一眼,没有表态。
一路无话。
到公司,梁辰先把车开到大楼门口,把陈仅放下,意外地碰到在大厅等他的卓翎。
卓翎一脸惊叹地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副驾上:“不愧是梁少爷,这就开上超跑了。”
梁辰载卓翎去地下车库兜一圈,听说这辆跑车是从梁霄寒那儿提的,卓翎“嘶”了一声:“你爷爷不会是在借此点你叔,让他放权吧?”
梁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旁观者都能窥见一二,当局者自然不可能毫无所觉。
虽然爷爷这样做的目的可能不止这一个,毕竟几百年前的皇帝都知道绵延子嗣,无论后代之间明争暗斗还是兵戎相见,最后都会剩下一名合格的继承人。
作为局外人,卓翎自然不会往深处想,他只关心——
“刚才我看见那个谁从你车上下来,怎么,你小叔把他的情人一块儿打包送你了?”
梁辰问:“你们酒店最贵的套餐是不是买一送一?”
卓翎忙道:“当然不是!”
梁辰睨他一眼,是在说——那不就得了。
卓翎啧一声,似乎感到可惜:“该说不说,那个谁的脸真是一绝,要是他愿意到我公司当网红……”
梁辰倒车入库,踩刹车,解安全带一气呵成:“快迟到了,没别的事你就走吧。”
“当然有事。”卓翎忙摸出文件,翻开给梁辰展示两张图片,“展会要用的宣传图,帮我看看哪张更好。”
梁辰来回滑动,各自放大看了一会儿:“这张吧。”
“理由?”
“底色干净,看起来高级。”梁辰指另一张图,“而且这里有道线,延长之后把人的脑袋一切为二,视觉上不吉利。”
卓翎看了下,确实如此,不由得感叹:“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应该学商科,应该去学艺术。”
哪怕从未受过系统专业的训练,梁辰却拥有天赋般高的审美水平,无论穿搭首饰还是家装摆设,他都能给出好的意见。
梁辰着急走,推开车门,一条腿已经跨出去:“那你当年怎么没有挺身而出负担我的学费?”
卓翎嘿嘿一笑:“那你应该管我叫爷爷。”
梁辰甩上车门,绕行至副驾那边,笑骂道:“给我滚下来。”
卓翎就滚下来了,跟梁辰一起乘电梯上楼。
原来他来这边不单是为了请教,昨天开会讨论的那个网红高端社区的项目,卓翎的公司也有参与,只是进度还没推到他们这一环,所以暂时不必频繁交流。
那么减少绿化面积的事,卓翎当然也有耳闻,并且没有提出异议。
这倒符合梁辰对他的印象——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多不着调,但凡牵扯到利益,卓翎总能以客观冷静的头脑,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就像当年他父亲续弦,卓翎二话不说联系外公外婆,让他们帮他转去母亲老家的学校。后来又在得知继母在暗中转移资产,把他父亲都气到发病住院时果断回到N市,当时还是高中生的他凭一己之力稳住局面,联系律师打官司,最终得以保住父亲奋斗大半辈子的基业。
如今卓翎父亲对他自己创业的“小打小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是源于对他的信任。
犹记当年,卓翎曾在距离N市两千多公里以外的西北小镇交了个女朋友,两人还是同班同学,卓翎回到N城后,那位小镇女友千里迢迢追过来,卓翎硬是闭门不见,连分手两个字都不给人家。
电梯门开,梁辰率先出去,卓翎跟上来,他的脚步更快。
“什么意思?”卓翎莫名其妙,“干吗离我这么远?”
忆起往事的梁辰边走边说:“我怕渣男病会传染。”
卓翎:“……”
待了不到一小时,卓翎就走了。
倒不是因为梁辰嫌弃,而是闲逛看见人事部那边新人入职,卓翎爱凑热闹,笑嘻嘻地去围观,脸色煞白地回来,文件都忘了拿就撒腿跑了。
轮到梁辰莫名其妙,午饭前他也去人事部走了一趟,新人正排排坐接受岗前培训,据说大部分是为工程部和开发部招的新员工。打眼望去清一色理工男,并没有哪个长得穷凶极恶,不知道卓翎看见谁了,吓得仿佛见了鬼。
今天不想游泳,梁辰吃过饭就回到办公室。
外面同部门的员工多在午睡,梁辰刷了会儿手机,许是受环境感染,困意迟滞袭来,梁辰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以尽量舒服的姿势趴了下来。
浑浑噩噩的,竟然做了个梦。
熟悉的场景,枝叶密密匝匝,随风招摆,高悬的月亮透过玻璃顶把光洒下来,在地面投下细屑般的零碎光影。
最亮的那道光束,落在一只手上,准确地说,是一只托着叶片的手。
那叶片宽阔圆润,脉络清晰,如此美丽,却不及那手的万分之一。
许是看不清细节的关系,另一只手将掌心的叶片拈起,举高,迎着水雾般朦胧的光线,偏着头,以一种虔诚的姿态,自下而上地观察。
可惜偷窥的人不敢靠近,任那张呼之欲出的面孔隐没在月光的影子里。
然后在心里懊恼,为什么没有把他拍下来?
为什么当时手里没有一台相机?
过于短暂的梦,却那么真实,仿佛一脚踏入少年时期那个暮春的夜晚,从此陷入这滩温暖的泥沼,每当画面伴随着浮想出现在脑海,连呼吸都变得灼烫起来。
最后是在人事部主管的呼唤声中回归现实,梁辰支起脖子,揉了揉眼睛,对焦上工程部经理硕大的圆脸,骤然清醒。
“总算醒了。”工程部经理姓周,笑的时候总会眯起眼睛,“有两名新员工加入我们工程部,其中一名兼任你的助理,先互相认识一下。”
梁辰只好站起来,摆出标准笑容,心里却在想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也是昨天刚入职的新员工。
不过派给他的助理还算合他心意,至少不会像职场愣头青一样没事找事表现自己,梁辰不喊他就不过来,让他帮忙倒杯水他也不会自作主张倒咖啡,凡事也不爱刨根究底,虽然沉闷了点,但非常省心。
梁辰也不是那种喜欢让人猜的领导,有话直说才能提高沟通效率。
他交给新助理的第一个任务是:“不要让我午睡。”
新助理没听懂,梁辰具体解释道:“我办公室的窗帘常开,但凡你发现我打瞌睡,一定要立刻把我叫醒。”
新助理点头表示明白。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洗了把冷水脸回来,梁辰问,“抱歉刚才睡懵了,没留心。”
“简单的简,简而言之的简言之。”助理说。
梁辰笑着评价:“很好记的名字。”
得知对方与自己同龄,梁辰由衷地赞赏道:“听说公司不收硕士学历以下的员工,工程部要求更严,你很厉害。”
出生在西北小县城,二十三岁就在国内名牌大学读完本硕,学生时代定然下了很大的苦功。
简言之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我只是万千小镇做题家中的一员,梁经理谬赞了。”
“等等,我们部门的经理姓周。”梁辰指出他的错误,“以后喊我记得加个副字。”
简言之立刻改口:“好的,梁副经理。”
整个下午,梁辰都在“补课”。
工程部作为地产公司最重要的部门之一,主要的工作内容是提供专业标准和技术支持,配合市场营销部完成可行性研究,正好有新人入职,梁辰和他们一起看材料,翻案例。
下午四点来钟,梁霄寒那边的孙助理打来内线电话,请梁辰上楼一趟。
梁辰以为又开项目会议,没有简言之看着怕自己睡过去,找同事借眼贴敷了十分钟,才不慌不忙地乘电梯上楼。
顶层除了梁霄寒的办公室,还有一间会客厅,多数时候承担会议室的功能,空闲的时候作为接待室使用。
梁辰到的时候不凑巧,孙助说梁总下楼巡视去了,梁辰便去到会客厅等他,坐下之前把门口的屏风拉开,这样即便有人经过也不会注意到他,省去了寒暄的麻烦。
为了提神,梁辰微信找卓翎聊天。
lc:我有助理了
Feather:恭喜恭喜
lc:是个帅哥
Feather:……
lc:不是说男色领域缺人吗,怎么一点也不兴奋?
Feather:除了你,我看不上其他任何男人
梁辰今天第二次让他“滚”。
对话结束得太快,梁辰撑着脑袋,开始琢磨刚看过的一个案例。
刚起了个头,听见脚步声走近,好像不止一个人。
“还在生气?”梁霄寒的声音。
抱着一沓文件的陈仅在会客厅门口站定,平声道:“没有生气。”
梁霄寒语含笑意:“那中午怎么不来我这边午休?”
陈仅没回答,梁霄寒柔声道:“昨天晚上是在开玩笑,你知道的,我没办法跟女人结婚。”
陈仅还是不说话。他看似乖巧,实则比谁都要倔,梁霄寒只好转换话题:“手上拿的什么?”
“新的绿化设计图。”
“这么快就改好了?”
“草图,您确认过之后再细化。”
“不用给我看了,直接拿去工程部吧。”
梁霄寒对陈仅的工作能力向来放心,也不是没有像体贴的情人一样哄过陈仅。但是这么多年来,陈仅从来没见过梁霄寒无缘无故对人做小伏低。
果不其然,见陈仅转身要走,梁霄寒喊住他:“后天晚上有安排吗?”
陈仅顿了顿,说:“没有。”
“我有个局,还在上次的岚庭酒店,就一起吃个饭,没有其他活动。”
“……嗯。”
梁霄寒似是松了一口气:“那后天下班之后在楼下等我,晚上吃完跟我一起回去,有东西给你看。”
陈仅垂着眼,又“嗯”一声。
这时,孙助理从办公室出来,说有梁总的电话,梁霄寒便让陈仅去忙,然后先行离开。
陈仅没有立刻下楼。他突然有种疲惫感,比连续加一周的班还要累。
旁边就有座椅,陈仅走进会客厅,在最靠门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然后一瞥眼,就看见木质屏风的背后,藏着一个人。
梁辰原本趴在桌上,听见声音才抬起头,打哈欠的同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目光巡视一圈没找到钟,梁辰迷迷糊糊地问陈仅:“现在几点了?”
陈仅看一眼手机:“五点。”
梁辰“哦”一声,撑着桌子站起来,几分摇晃地往门口走去。
陈仅也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电梯间。
电梯到站,门开,梁辰先进去,陈仅站在靠按钮的位置,先按下15,再问梁辰是不是回工程部,梁辰说是,陈仅收回手,垂在身侧。
上班时间电梯不忙,直达15层,出去的时候碰上工程部的周经理,他笑着问:“你们俩怎么在一块儿?”
梁辰说:“路上刚巧碰到。”
陈仅看了他一眼,没做声。
事实上,梁辰并不确定自己刚才演得像不像。
只是比起演技拙劣,他更不想被人当成偷听狂。
陈仅把新的绿化设计图给项目相关人员传阅,梁辰也在其中。
虽然以梁辰入职两天的资历还不足以完全看明白,他只觉得这张图纸表达齐全,标注清晰,在减少绿化面积的同时做到了均衡布局,高低灌木和花树草坪错落搭配,既有园林设计的美感,又结合N市四季分明的天气,确保无论哪个季节都有花可看。
贯穿其中的人行道动线也十分合理,梁辰把自己带入其中,假设自己是这里的住户,工作之余应该很乐意下楼,沿着这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走一走。
周经理给予这张设计图很高的评价,说细化完直接可以当作施工图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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