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仅问汪老先生有没有什么需要买的,汪老先生想了想:“没什么要买的。不过难得出趟门,不知能否在这里停一停,容我理个发。”
当然容得。
梁辰开车,先把陈仅和汪老先生在理发店门口放下,再去找地方停车。
这种老街区出了名的停车难,几乎跑到道路尽头才找到车位。
梁辰停好车走路返回,撩开名为“一剪钟情”的店铺门帘,弯腰进去,看见巴掌大小的店面只有两个剪发座椅,汪老坐在其中一个上,一名与他年纪相当的老头正在给他剪头。
听见门口有声音,老头理发师转身,低头从老花镜上沿的缝里看出去:“小杆子剪头啊?”
说的是N市本地方言,“小杆子”等于“小伙子”。
梁辰说不剪,老头就不再理他,转回去继续给汪老理发。
陈仅在靠门口的小沙发上等,梁辰也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汪老和理发师显然是熟人,时不时用方言聊两句。理发师问汪老这两个年轻人是不是你收的新徒弟,汪老说不是,这俩是志愿者,来给我这个老头子送温暖的。
理发师又问志愿者,那是不是免费劳动,汪老笑说当然,帮干活儿还送东西,今天就送了辆新轮椅。
陈仅只能听懂个大概,无聊抬头看挂在墙上的电视,CCTV6台,播的刚好是上次把他看睡着的那部电影。
当时陈仅还去豆瓣给电影打了四星,附评语:蒙汗药本药。
没想这蒙汗药第二次看效果更佳,似曾相识的长镜头,压抑低沉的弦乐,一匹颓废的老马在风中摇晃着地走来,还没等到下一个镜头,陈仅就打了个哈欠,脑袋也开始发晕。
意识溃散的前一刻,陈仅想,从功效来说,还欠这部电影一颗星。
醒来的时候,陈仅一骨碌坐直,第一反应是去看时间。
好在只过去不到十分钟,短暂地打了个瞌睡而已。
第二反应是去看身边的人,梁辰还是刚才的端坐姿势——不对,好像稍微靠过来一些,身体明显有侧倾的角度。
而梁辰的肩膀布料则出现几条可疑的褶皱。今日梁辰穿面料挺括的风衣,按说这个部位很难出现折痕。
陈仅抬手,摸了下自己左边脸颊。
还是热的,看来这十分钟里,至少有六分钟是挨着人家肩膀睡的。
梁辰却像是毫无所觉,一派气定神闲,目不转睛地看墙上的电视。
不是没察觉到陈仅望过来的视线,只是不敢转过去,怕那视线里有探究,怕被知道是他往那边挪了一下,并趁汪老先生和理发师老头聊得正嗨,手臂悄悄自身后绕过去,轻拨了一下陈仅的头,才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陈仅的皮肤温度偏低,耳朵却意外的柔软。
更怕被知道,刚才不小心发动轮椅,陈仅跌坐在他身上时,他想起了一部名为《遇见你之前》的电影。
还要拼命阻止自己脑内将现实和电影情节联系到一起,因为那部电影里男女主角最后的结局,是传统意义上的Bad Ending。
幸好理发师在此时出声,问两位小杆子要不要也理个发。
陈仅说不用,上周刚理过。
理发师看向梁辰:“高个子呢,剪一个?”
梁辰忙拒绝:“我也刚理过……”
理发师扳过汪老先生剪好的寸头展示给他看:“帅不帅?”
当着面谁敢说不帅。
得到肯定的理发师老头自信心爆棚:“不要小瞧我这个老头子,剪完头保证让你变更帅。”
梁辰暂时没有剪寸头的想法,况且今天时间已经不早,老头眼花剪得慢,再剪一颗头都要到夜里了。
正想着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即有说服力又不伤老头的自尊,突然听见身旁的人出声。
“不用了吧。”陈仅并未收回视线,用陈述事实的口吻道,“已经够帅了。”
假期一晃而过,上班的那天,大堂布告栏的本月生日员工牌更新,几名年轻女员工围在那里聊天。
“雪茹你也是5月的生日呀,金牛座欸。”
“嗯,是的。”
“看得出来,你超倔的,撞了南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金牛座也不一定都倔吧……欸你们部门的陈仅也是金牛座,感觉跟你一样,是内向又容易害羞的人呢。”
梁辰自布告栏旁大步走过,乘电梯上15楼,进到办公室坐下,才在心里说,他可一点都不害羞。
哪有害羞的人当着面,盯着别人的脸夸“已经够帅了”?
……反正我做不出这种事。
梁辰摸了下这些天来不知道第几次发烫的耳朵,然后拿起桌角放着的日历,再从笔筒里抽一支笔。
正好是红笔,在5月20日的“20”上画了个圈,放回去。
从座位上看不清楚,梁辰伸手把日历拿回来,把那圈又描了两遍。
作者有话说:
蒙汗药电影是《都灵之马》,虽然好像没在CCTV6播放过
第20章 松手
大假放完,两个项目组都累积了不少工作。
高级社区哪个项目已经到施工阶段,梁辰作为项目副经理连着四天跑工地,每天都是光鲜亮丽地去灰头土脸地回,本以为周五可以休息一下在公司坐班,养老院的项目那边缺人手,紧急调派他去江北走一趟。
梁辰莫名其妙被从办公室叫出来:“等等,这个项目组我已经退了。”
“之前首都的考察不也是你带队去的?”周经理眯眼笑得慈祥,“考察报告我看了,做得很好。你有这方面的经验,你不去谁去?”
“上次还五个人一起去呢,我一个人哪忙得过来。”
“那给你安排个人一道过去。”
梁辰还想拒绝,结果安排的是陈仅,梁辰把到嘴边的“安排十个人我也不去”吞了回去,改成:“我回办公室拿点东西。”
十分钟后,两人带上记录和测量用的工具,往地铁口方向走去。
原本梁辰打算开车,但陈仅说去江北路途远还要过江,路线复杂,开车反而不方便。于是梁辰用手机查路线,发现最后有一段近两公里的路没有通车,需要步行。
梁辰有运动的习惯,自然不介意多走两步。陈仅也没有异议。对于经常跑工地的人来说,这点距离和散步差不多。
梁辰点头,把手机揣回兜里:“那边说不定有共享单车,不一定要全程步行。”
转了一趟地铁,再转公交,下车的时候梁辰左右张望,实在有点懵。
生在N市长在N市的他,还是第一次到这种类似城中村的地方。
不过导航在手,跟着走就是了。
沿路刚走两三百米,就幸运地看到一个共享单车点,梁辰小跑过去,拿出手机扫码,解锁了一辆推出来。
回头一看,陈仅站在那儿没动。
“没骑过共享单车?”梁辰问。
陈仅“嗯”一声。
“手机给我。”梁辰当他没操作过,伸出手,“我帮你弄。”
陈仅慢吞吞揣手进口袋,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掏出来。
梁辰:“你没带手机?”
陈仅摇头:“你骑车吧,我走过去。”
“有车干吗不骑,速度快又省力。”
梁辰不理解地把自己解锁的车推到陈仅面前,“你骑这辆先走,我再弄一辆。”
陈仅垂眼看一眼那自行车:“不,我走着去。”
“……”梁辰一边心说金牛座果然倔,一边琢磨他不肯骑车的原因,“你嫌这车是公共的不干净?”
陈仅不吱声。
“怕它不好骑?”
还是不说话。
梁辰“啊”一声,明白过来:“你不会骑自行车?”
陈仅别开视线,不甚自然地抿住唇。
可惜共享单车不能载人。
梁辰把车骑得很慢,时不时脚踩地面等一等,才勉强和步行的陈仅同速。
途径一家小卖部,梁辰下车,把车交给陈仅,自己去买水。
拿回来一瓶可乐一瓶矿泉水,可乐给陈仅。
陈仅看着梁辰拧开瓶盖,仰头咕嘟咕嘟喝下去大半瓶,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可乐递回去:“你喝吧。”
梁辰愣一下:“不是喜欢喝可乐吗?”
说的是上次在汪老先生家安装摄像头,陈仅因为恐高被吓到腿软,喝下去三罐可乐。
有点意外梁辰还记得这事,虽然其实陈仅在吃喝方面并没有特别的偏好,只要饿了渴了,自然会觉得什么都好吃。
“我不渴。”陈仅说。
梁辰刚灌了一肚子水,接过那罐可乐,往车篮里一丢:“那先放着吧,等渴了再喝。”
后半程,梁辰推着车和陈仅并排同行。
说起不会骑车的事,陈仅有一种“反正都被知道了”的破罐破摔心理,告诉梁辰,他小时候家里没有自行车,村里的泥路又坑洼不平,好容易跟隔壁借来一辆,没骑几分钟就摔了七八次,衣服都摔破了。
“后来呢?”梁辰问。
“后来就把自行车还回去了。”陈仅说。
“没有人教你吗?初学自行车,还是找个人扶一下比较好。”
“奶奶年纪大了,地里还有农活,顾不上我。”
“其他人呢,你父母之类的?”
“我父母在我七岁的时候去世了。”
陈仅说得那样平静,以至于梁辰语塞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抱歉……”
“不用抱歉。”陈仅说,“又不是你的错。”
从前梁辰只知道他家庭条件差,今天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父母早亡,奶奶独自拉扯他长大。
梁辰切身体会过丧亲之痛,因此格外后悔提起这件事,想扇自己的嘴。
只好生硬地换话题:“说起来,养在我办公室的那盆蔓绿绒,最近好像有点蔫。”
“蔫?”陈仅问,“是不是水浇多了?”
“没有吧,我按照你说的土完全干了才浇水。”
“那你办公室的湿度是不是不够?”
“……这还真没注意。”
“叶片背面有没有红色的或者白色的点点?”
“好像……没有吧。”
陈仅看了梁辰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就知道你不靠谱。
“那——”
“那——”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梁辰说:“你先。”
陈仅想了想:“回公司之后,我去你办公室看看吧。”
为不显可疑,梁辰也装模作样思索片刻:“行,正好下班前没别的事。”
去的那家养老院规模不大,即便如此,参观了他们的建筑主体,功能分区,简单向院长了解建造初期的一些注意事项,两个小时就过去了。
再推着车走回公交站台,公交车倒回地铁,换乘,下车,从地铁口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
早过了下班时间,走过空荡荡的大堂,乘电梯上楼,看着显示楼层的数字跳动的过程中,梁辰在脑中打了不下五种腹稿,每一个都是为了不着痕迹,不动声色地约陈仅晚上一起吃饭。
我好饿,你饿吗?——不行,又会被他看成满脑子吃吃吃的小孩。
都这么晚了,附近还有能吃饭地方吗?——废话,这个时间哪家饭店不开门?
听说附近新开一家餐厅味道不错。——意图太明显,会被发现。
……
直到电梯门开,进到办公室里,也没想到合适的说辞。
陈仅进门就直奔植物,先伸手指进土壤里查探,再翻过叶片凑近观察。
梁辰也凑过去看:“这不挺好的,应该没生虫吧?”
陈仅仔细确认了每片叶子的状况,“嗯”一声。
梁辰放心的同时又莫名有些失望。
这植物还怪争气的,养这么久都没出状况。
陈仅从外间的墙上摘下温湿度计,拿到梁辰办公室。
“湿度偏低,不过问题不大。”陈仅看着湿度数据说,“平时有空给它的叶片喷喷水。”
梁辰应下了。
陈仅直起身,正要离开,梁辰上前一步:“家里的那株山茶花开了。”
提到山茶花,难免回忆起那晚发生的一切。
后颈的那片被灼热的唇贴过的皮肤又开始隐隐发热,陈仅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到底克制住了抬手去摸的冲动。
“嗯。”陈仅说,“我看到了。”
梁辰在极近的距离看着陈仅,声音低下来:“就开了一朵……不过很漂亮。”
耳根也莫名发热,陈仅有一瞬间的心慌,好像这声“漂亮”的不单是夸赞山茶花。
就在这气氛微妙的时刻,敞开着的办公室门冷不丁被敲响。
两人转头望去,梁霄寒站在门口,手还维持着敲门的姿势,笑说:“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然后没等谁回答,就一边走进来一边说:“听周经理说下午你们俩一起去江北考察,来回路上花了不少时间吧?”
梁辰不吭声,陈仅回答:“三个多小时,还好。”
“那家养老院虽然有点年代了,但在建筑结构方面很有参考价值。”梁霄寒仿佛没看见梁辰的冷脸,笑着面向陈仅,“该看的都看过了?跟我回办公室,讲讲下午的见闻吧。”
说完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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