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英匆匆回了一句“你不用来”,可是要不了三十分钟,梁倏亭的Urus就提早到达。
这是夜市街,路边可以停车。烧烤店门面不大,十几人的长桌店内摆不下,就设在街边。Urus几乎直接停在戴英一行人桌边,梁倏亭从驾驶座走出来,西装笔挺,神情淡漠,先是带着自然流露的高姿态,等他在人堆里找到戴英时,眉眼一松,姿态就平和了。
同事抓住戴英的手臂无声尖叫:Alpha啊,这不就是Alpha吗!
梁倏亭走过来打招呼:“抱歉,我来早了。”
同事说:“不早,不早,我们六点多就来吃的,这些串全都凉透了。看到戴英脚边的酒瓶没有,他早就喝饱了。”
戴英脸色涨红,视线和梁倏亭碰了一下,慌得跟什么似的。他欲言又止,在同事的起哄声中露出些无措的样子。
梁倏亭过来找戴英,并不是想让他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于是他说:“我先去附近逛逛,你们慢吃。”
戴英唰地站起身:“等等,一起走吧……”
“你别想走!”
醉成一滩烂泥的童新月突然发难,熊扑似的抱住戴英的腰,叫嚷道,“送我回家,你说要送我回家的!”
戴英嫌弃地推开她:“你别在我身上蹭,你嘴巴上有呕吐物!”
有的同事比起八卦,更担心童新月就这样烂在街边:“戴英,你先走了新月怎么办,你灌醉的你要负责啊!”
童新月跟着学舌:“你要负责啊!”
戴英一个头两个大,先答应下来:“我送你,我送你。”
梁倏亭适时地说:“我们可以先送你同事回家。”他过来帮忙搀扶童新月,出于礼貌,他只是在童新月背部轻轻扶了一把。
戴英想先离开聚会现场再说,点点头,利索且粗暴地把童新月搀扶起来,架着人往梁倏亭的车上带。夏夜聚餐,戴英穿着膝以上的休闲短裤,小腿假肢大大方方地显露出来。这是梁倏亭第一次如此清晰直观地看见戴英用假肢走路的样子。连接假脚和接受腔的金属管细细的一根,远比健肢细了太多。戴英架着人蹬地行走的每一步,假肢金属构件的轻微颤动都让梁倏亭挂心。
他并非担心戴英走不稳摔倒,而是再次深刻认识到戴英失去一只小腿的事实。从车祸到截肢再到熟练使用假肢,戴英都经历了什么?
“你导航一下,她家不远。”戴英把童新月塞进后座,自己跟着坐进去,让童新月仰躺在他的膝上。他撑开一只塑料袋抵在童新月嘴边,谨防她吐出来。“我不会让她把你的车搞脏。”
梁倏亭设定导航,往童新月家开。“我不介意。”
“不介意?”戴英严肃地说,“要是吐你车上了就让她赔你洗车费。当然了,我不会让她乱吐的。”
“你呢。”梁倏亭并不关心别人,他把话题往戴英身上带,“你也喝了不少,还好吗?”
“我不会吐的。”戴英硬邦邦地说,“我今天没喝醉。”
梁倏亭的本意是想关心戴英喝酒后有没有身体不适,并不担心他吐在车上。但是无所谓,戴英贯彻始终的逞强正是戴英的可爱之处。
梁倏亭一路开进童新月家的停车场,戴英给童新月的父母打了个电话,她父母立刻跑出来接女儿。戴英把童新月扶下车,叮嘱梁倏亭不要出来,免得他还要向童新月的父母解释。
“谢谢你啊,小戴,又麻烦你了。”听童新月父母的口气,戴英送醉酒的童新月回家已是家常便饭。戴英笑着说“不谢”,目送他们一家三人走远。
“今晚谢啦。你走吧,我自己打车回去。”戴英不回车上,他站在外面,隔着车窗和梁倏亭划清界限。
梁倏亭说:“上来,先出小区再说。”
喝了酒的戴英不如平时精明,他说“哦”,被梁倏亭一句话就哄上了车,“那你把我放在小区门口。”
梁倏亭不答话。他把车开出去,确实在小区外的路边停了下来。戴英预备下车,梁倏亭叫住他,问道:“周末这两天你有没有安排?如果没有,我们可以一起过。”
戴英愣了愣,用生硬的语气说:“你周末有空,去休息,去看你爸妈,去陪你女友,都比浪费在我身上有意义。”
“我们一起过就没有意义?”
“不然呢?周末我约了朋友,还要休息,我不想被拉到你爸妈面前帮你救火,更不想做电灯泡。”戴英试图打开车门出去,可他打不开,梁倏亭给后座车门上了锁。他有些生气了,“开门,我不用你送,我要自己回去。”
梁倏亭单手扶着方向盘,透过车内后视镜,可以看到戴英脸都急红了。
“可是我要送你回去。你不考虑我的意愿,我也可以不考虑你的意愿。”梁倏亭说,“在送你到家之前,我不会让你下车。”
戴英动作一顿,被他说懵了。
梁倏亭偏头看向后座,没有错过戴英眼里的慌乱。有时候,稍微强硬一点对待戴英,戴英给的反应会十分有趣。他们重逢以来,梁倏亭表现得越温和有礼,戴英往往就越不客气;可若是梁倏亭反过来“凶”戴英,戴英总能被轻易镇住,即使梁倏亭只是表达出了些许不耐,还远不到生气的地步。
“我今晚见了我的相亲对象。”梁倏亭一边说,一边发动车辆,向着戴英家所在的方向开去。“我和她对彼此都没有感觉,所以今晚说好,以后就当普通朋友相处。”
戴英垂着头数手指,低低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梁倏亭耐心等了几分钟,听到戴英有些犹豫地开口,问起另一件事:“你去西北出差,一切顺利吗?”
原来戴英知道啊。
梁倏亭说:“我出发前把我的行程发给你,你一直没有回复。”
“我……”戴英像被噎到了,“那天很晚了,并且……你说你在相亲,我觉得我不要打扰你比较好。”
不想打扰?难道相亲期间来自朋友的哪怕一条消息都算是打扰?
高中时的戴英可不会顾虑这么多。他张扬自信,热情又莽撞,以至于有些缺乏边界感。他会明晃晃地表示他和梁倏亭最要好,其他朋友都要排在后头,自然的,梁倏亭也要与他最要好。梁倏亭从来不会反感戴英的越界,因为这恰恰是戴英在乎一个人的表现。
可是,现在的戴英不再如此直白易懂。戴英在乎梁倏亭吗?如果在乎,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与梁倏亭断交?如果不在乎,他决定和梁倏亭做爱的时候、在宁柠婚礼上扯着梁倏亭的领带与他接吻的时候、夺过酒杯替梁倏亭与张凌致喝酒的时候……又仿佛变回了当初那个事事都把梁倏亭放在第一位的戴英。
“你有没有打扰我,应该由我来判断,而不是你。”梁倏亭说,“我之前说过,我们是成年人,做任何事之前都要互相沟通,我希望你不要太自我,只考虑你自己的意愿,而不考虑我的意愿。”
梁倏亭不想对戴英太凶,可若是温声细语,他又担心戴英不买账,所以用上了比较冷淡的语气。仰赖良好的出身,梁倏亭年纪轻轻就在大企业做起了管理者,那些听起来不刺耳,但确确实实带有批评性质的话语他信手拈来
戴英又被梁倏亭说懵了,隔了很久,才回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戴英说得真心实意,没有一丝不服气。梁倏亭看向车内后视镜,见戴英转头面向车窗外,额头几乎贴住了玻璃,让梁倏亭无法看见他的表情。
这瞬间,梁倏亭突然心生不安。
他在前方的路边临时停车,从驾驶座走出来,绕到后座打开车门,俯身朝戴英看去。
他没做任何解释,动作还很快。戴英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向他,神情木木的,情绪不高,但是没有哭。
梁倏亭松了一口气。
“不要说对不起,该道歉的是我,刚刚是我把话说得太重了。”
“啊?”戴英简直晕头转向,“你……你到底什么意思,大晚上的非要跑过来送我回家,还跟我翻旧账说我不回消息,我道歉你又不认……不是,说到底,这里可以停车吗?是不是违章了?车这么多你站在路边太危险了,先回车上再说。”
争论被他掐断,他仰起脸,急忙观察起道路上的车况。
梁倏亭看着他,心里的某种情绪就像打翻了瓶子一样,忍不住地往外冒。
简简单单就能被镇住,又轻而易举地就能被哄好。戴英确实不再是高中时那个直率开朗的戴英,可是现在的戴英也很好。他的别扭、逞强和嘴硬,以及他藏在尖锐外壳下的柔软内里,都让梁倏亭觉得可爱。
“没关系,这里可以紧急停车。”
梁倏亭直视戴英,认真地说,“至于我为什么要送你回家,是因为我想见你。戴英,去西北出差的那么多天,我每天都想见你。”
十年前,他们的友情始于戴英的主动;十年后,梁倏亭想要与戴英建立起一段新的情感关系。这一次,梁倏亭愿意做更积极、更努力、更有热情的那个。
第16章
周六中午,童新月被母亲从床上拖起来,按在餐桌前喝了一碗热粥,这才从宿醉的地狱中恢复过来。
“昨晚是戴英送我回来的?”她问母亲,母亲说“是”,重重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教训她以后别再喝这么多酒。
童新月有些疑惑:“诶,我怎么迷迷糊糊记得有个帅哥开着豪车来把他接走了,我还在梦里哭诉他丢下我不管了呢。”
“你记得好好感谢戴英。”母亲翻了个白眼,“昨天送你回来的车确实挺贵的,车标我认不得,贵不贵我还是会看。现在的人开得起这种车还出来跑网约车呀?看来经济确实不景气……你要把车费补给戴英哦。”
童新月努力回忆昨晚的情况,但她喝得太醉了,分不清回忆里的景象是真实还是她的梦。她不纠结,反正可以直接问本人。
“妈,晚上不做我的饭,我和戴英约了去看画展,我晚上请他吃饭好了。”童新月说着,把喝过粥的空碗拿到厨房洗。
母亲应了一声,嘱咐她别再喝酒。她说“知道了”,回到房间躺床上玩手机,发现几个同事居然在昨晚拉了一个小群,新消息99+,还艾特她让她速速供出内部消息。
童新月翻完了小群的消息,再和昨晚的记忆一对照,当下悔得直拍大腿,恨喝酒误事,白白错过了挖八卦的大好机会。
她一个电话打给戴英,响铃到第十声,听到戴英接起来:“喂?”
“别跟我说你忘记我们约好了要去看画展!”童新月先发制人,“这都下午了,美术馆五点就停止进馆,放平时你早就连环电话轰炸我了。”
戴英说:“你昨晚喝那么醉,头不疼吗,要不然我们改到明天去?”
童新月冷哼:“这个展要提前预约你不记得了?还是你查的攻略,说实话,你现在在哪里,和谁在一起,是不是约别人一起玩了?”
电话那边很安静,没有嘈杂的背景音,戴英的声音非常清晰:“没有啊,就在家里。”
“那行。”童新月说,“一个小时后我们美术馆见。”
“等等,要不然下周六再去怎么样?”戴英提议,“我重新预约就可以了。”
“冯雪的画展就到这周,下周撤展了!”童新月玩笑似的骂,“你是猪啊你,借口都不会找。快点说实话,你是不是跟昨晚那个Alpha在一起,是就直说,区区一个画展不去也没什么。”
童新月并非对所有人都有这份探究精神。作为公司里跟戴英关系最好的人,她知道戴英的一些秘密,戴英也只会找她喝酒谈心。她酒量没有戴英好,每次都会喝得烂醉。但只要戴英心情不好,她都会陪着喝酒。
没想到戴英竟一口答应下来:“那我们一个小时后美术馆见,你来得及吗?”
童新月疑惑了:“你真的一个人在家?不行不行,一个小时来不及,给我两个小时……”
两人约好时间,随即利落地挂断。
市立美术馆前的广场有人造湖和环形绿道。童新月打车过去,“稍稍”迟了半小时才到。戴英早就习惯了每次约童新月出来都要等她,就在绿道旁的长椅上坐着,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童新月跟着定位走到绿道上,挥手喊戴英的名字。戴英看见是她,把手机收进口袋,起身说:“走吧。”
“我送你的太阳伞呢?你脸都被晒红了。”童新月一边说,一边把阳伞遮到戴英头上,“对不起啊又让你等我,但是你看我今天的卧蚕,是不是很好看……”
戴英自然地接过伞柄帮她持伞,评价道:“嗯……这次比上次画得好多了。上次隔得老远都能看见你的卧蚕在闪闪发光。”
童新月被他逗笑:“放屁,我从来没在卧蚕上涂过带闪的东西。”
他们边走边聊,一路来到冯雪画展所在的展厅。在入口最显眼的地方,有一面石墙雕刻着赞助人的名字。童新月看也不看就往里走,戴英却在石墙前顿住脚步,望向某处出神。童新月也驻足观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就问:“怎么了?”
戴英摇摇头:“没什么。”
周六的下午,这个小众的个展悄无人声。戴英和童新月顺着策展人设计的路线慢悠悠地往里走,逐一欣赏冯雪不同时期的画作。跟很多青年艺术家一样,冯雪也爱用综合材料创作,时不时做一些新潮的尝试,但更多的还是功底扎实的布面油画。
“戴英,看这个,这个是冯雪的自画像。”童新月在一副名叫《雨夜对话》的油画前停下,招呼戴英来看。策展人为这幅画单独留了一整面墙,用灯光引导,突出了这幅画的重要性。
画上的场景是暴雨中的荒野,一名长发女人站在荒野正中央,头发和白裙都被大雨浸湿。冯雪在创作时突出表现了雨幕,所以整幅画都显得朦朦胧胧的。女人就安静站在那里,隔着雨幕与画外的人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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