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回家……他记得地址,坐飞船就可以回去。
他一个人走到售票处,正好碰上打着哈欠来上早班的售票员。
对方看着他一脸震惊,问他是不是被抢劫了,差点当场就要报警。
也不怪他误会,慈默现在的样子着实凄惨了些——
脸上还带着伤,衣服凌乱,后背被树杈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脚上连双鞋都没有,像是逃难到这里的。
慈默递过去一些钱,说他要买票。
售票员看出他状态不正常,以为他是被吓着了,温声细语道:“小朋友,你爸妈呢?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跟叔叔说说好不好?”
售票员家里有个差不多大的女儿,情不自禁对落难的少年生出些保护欲。
慈默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听到了爸妈两个字,以为对方觉得自己没成年,不让单独买票。
于是,他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重复了一遍要购买的班次。
售票员拗不过他,只能帮他办了业务,然后塞给他一双备用的鞋子。
系统里能够看到,慈默是昨天晚上才来的,买的还是旅游票,应该是集体活动。
怎么只过了一晚上,就要着急忙慌地离开了?
甚至还不愿意说发生什么了,那或许不是遇到了抢劫犯……
女儿同他说过,现在有些学生别看年纪小,心思可恶毒了,仗着家里有钱肆无忌惮地作弄同学。
售票员问,是不是有同学找你麻烦了?
慈默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东西,反而开始想象对方为什么不会吐一个泡泡出来。
但对方盯着自己,似乎在等他回答,慈默只想赶紧搭上飞船回家,便点了点头。
售票员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校园霸凌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他决定回头查查他们是哪个学校的,然后写一封举报信上去。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把小朋友送走吧……
他没忍住,碰了碰慈默脸上没有伤口的地方。
诶呦,这个可怜劲……怎么会有人能对他下这么重的手呢?
慈默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捏了自己的脸一下,难道这是什么上飞船前特殊的安检?
不过他还是拿到了票,这就够了。
慈默背着包,踏上了返程的路,脚上穿的是一双有些不合脚的新鞋,把鞋带扎到最紧才能勉强不在走路时甩出去。
他依旧买的坐票,一路上都自己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过路的人只以为他在发呆,慈默却觉得自己拥有了超能力。
他明明坐在原地,眼前的景象却开始变来变去,像是不断切换的幻灯片。
前一刻他还在看飞船的加厚玻璃舱,下一秒就置身于钢筋水泥的大楼之间,他走在路上,鞋子不见了,过往的行人纷纷侧目看向他。
慈默想,我这白日梦也太真实了点吧……
他的大脑变得非常迟钝,根本没有办法思考,只能随波逐流,任由自己徜徉在梦境中。
路途遥远,将近一天的时间他什么东西也没吃,却不觉得饿,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某种新生。
手机时不时震动实在讨人厌,慈默便直接将其关机了。
他下了飞船,沿着熟悉的路往家的方向走。
两边一会儿是熟悉的小卖铺和路边摊,一会儿又变成了高楼大厦,光鲜亮丽的行人进进出出。
但慈默只顾着往前走,他要回家,他需要休息。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开始上楼,差点撞到一个人。
郑阿姨诶呦了一声,手里的垃圾差点飞出去,定睛望去,发现差点和她磕了个头的人居然是慈默。
“默默?”她惊讶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才刚走吗?”
她嗓门大,一下子把楼道里的声控灯唤醒了。
被光线这么一照,郑阿姨才看清了慈默的脸——一晚上过后,那些伤痕显得更加严重了,像油彩打翻在他苍白的脸上。
郑阿姨收了笑,严肃道:“怎么回事?”
慈默现在完全不清醒,压根没有认出她。
他只想回家,他太想念他的床了,不想在这个拦住自己的人身上多费口舌,便想绕过她继续上楼。
郑阿姨岂能让他这么简单就蒙混过关,张开双臂站在楼道中央,庞大的身躯把路堵得死死的。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个猜测了。
“你告诉阿姨,是不是那个二流子干的?”
不但把衣服扯烂了,人也伤成这样,除了他还能有谁?
慈默觉得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吓人,瑟缩了一下。
郑阿姨把他的反应当成了默认,拉着慈默就要去报警。
“走,阿姨给你讨个公道……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地痞混混罢了,咱才不怕他!”
慈默不想出门,抽回了手:“我要休息了。”
郑阿姨的神色软了下来,问他伤口痛不痛,要不要去医院。
慈默一直摇头,他什么都不需要,他只想倒在自己的小床上好好睡上一觉。
见他这样,郑阿姨便也顺着他的意,说你先歇歇也好,等醒了再找那小混蛋算账。
好不容易摆脱了拦着他的人,慈默走进家门,把包往角落里一扔,有气无力地扶着墙朝卧室走去。
终于,他来到了熟悉的小床边。
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慈默连鞋也没脱,直接面朝地倒了下去。
可想象中被柔软的枕头与被子接住的感觉没有降临,相反,他一脚踏空摔了下去。
面前凭空出现一段台阶,毫无防备的慈默顺着台阶往下滚去,什么都看不清楚,耳边似乎传来旁人的惊呼声,他只能仓皇地护住自己的头部。
他摔在了平坦的地面上,浑身都在疼,嘴里满是铁锈味。
怎么回事,谁把他的床给移走了,还放了一段台阶在这儿,真没有公德心……
他艰难地掀开眼皮,感觉到陌生人围着自己站了一圈,穿着各不相同,但一看就不是贫民区的。
一个穿西装的男子蹲下身皱着眉和他说着什么,似乎有些焦急,但慈默根本听不见。
他太累了,他需要休息。
在嘈杂的声音中,他失去了意识。
第8章 小乖
慈默的大脑先于身体一步醒来。
他能听到周围有人在说话,朦朦胧胧的,感觉时远时近,都是陌生的声音。
其中较为突出的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低沉的男声——
“……确定没问题吗……不行就换人,反正我有……”
然后是一个女声。
“……已经是最好的医疗团队了……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们似乎又争论了一阵,直到一个声音沉稳但音色较为年轻的男声突兀地插入到了谈话中。
“他要醒了。”
空气一瞬间寂静下来,针落可闻,像是所有人都被定住了一样。
然后是椅子拖拽的声音,似乎有人着急忙慌地跑来,差点被绊上一跤。
慈默感觉到那几个声音凑到了自己旁边。
“为什么比医生说的早了一点……”
“时间也差不多了……他的眼皮在动。”
慈默皱着眉,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亮光刺得他有点不舒服。
他用微弱的声音说:“太亮了。”
女声顿时抱怨起来:“还不快调暗一点!”
很快,周围的亮度降到了一个舒适的程度,慈默耳边的嗡嗡声也消失不见。
他睁开眼,看见几个陌生人正围着他,一时有些大脑宕机。
左边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虽然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但眼神依旧坚毅有光,就是眼下的乌黑与不修边幅的着装让他显得有些疲惫。
在他旁边,站着一位年纪和他相仿的女子,头发随意地扎在后面,眼睛发红,似乎刚刚哭过,只能用妆容遮掩一二。
而右边,是一位五官硬朗的年轻男性,鲜明的轮廓线条凸显的攻击性被他温柔的神色掩盖,他是最先做出动作的,将一根吸管递到慈默嘴边。
慈默这时也顾不得认不认识他们了,他嗓子确实十分不舒服,咬着吸管开始喝水,温度正好。
帮他拿着杯子的男子垂眼看他,对他说慢些喝,不要呛到了。
语气像是在哄小朋友,让慈默觉得有些诡异。
解决了口渴,慈默也能勉强说话了,他眨了眨眼,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他发现自己睡在柔软的床垫上,盖着的被子又轻又软,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套,像是丝绸,十分贴身舒适。
即使房间内的灯光被调暗了,他也依然能看见华美的吊灯与墙上挂着的油画,看上去就价格不菲。
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不像自己能用的起的。
慈默努力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只能隐约想起自己好像被冯川揍了,根本没去景点打卡就跑回了家。
只是这又是什么地方,难道这些人趁他睡觉的时候把他绑架了,想要卖掉他的器官?
不对,俘虏的待遇应该没有这么好……
等一下,他想起来了,他是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那这些人应该是救了他的好心人。
慈默注意到自己手臂被精细得包扎过,摔倒时划伤的地方一点也不痛。
既然他已经没事了,那就还是尽快离开吧,不能总是给人添麻烦。
慈默本来身下垫着毯子半卧着,想要直接下床,却把那几人吓得不轻。
女子直接扶住他不让他乱动:“怎么了小乖,你要拿什么东西吗?妈妈给你拿……”
慈默抬眼看向她,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懊悔,似乎在怪她自己说话太冲动了。
而慈默却只是思考着她的话。
她为什么要自称妈妈?
慈默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妈妈,只知道他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
在漫长的成长生涯中,他已经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时常想,做人要知足常乐,贫民区那么多小孩,他能无病无灾地长大已经实属不易,不该再去索取些什么。
好吧,也不能说无病无灾,从小到大其实他的体质并不是非常好,动不动就感冒发烧,但却从来没造成过严重的影响,这应该也算一种幸运。
至于冯川说他脑袋就是小时候发烧烧傻了,他才不信。
他知道,自己只是想事情慢了点,但他智力完全没问题,郑阿姨还经常夸他会算账呢。
他像一株夹缝里生长出的小草,就这么顶着风雨长大了。
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不认识的人说是他妈妈?
慈默第一时间联想到那些因为丢了小孩精神失常的母亲。
他知道,在不发达的星球上,儿童贩卖一直是个严重的问题。
他看过一篇报道,有一位和女儿相依为命的母亲在被骗走了小孩后,每天都会等在女儿曾经的学校门口,对着所有和她的孩子年纪相仿的人喊女儿的小名。
慈默同情那个女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在遇到类似的人时不会害怕。
他看着眼前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女人,往后瑟缩了一下。
可是他这一举动似乎让她哭得更凶了。
她上前想要抓慈默的手:“风眠,是妈妈呀,我是妈妈,你别害怕妈妈好不好……”
这下慈默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了,这个女人一定把自己认成了她遗失或者是已经过世的小孩。
现在,慈默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眼看女人情绪有些激动,中年男子伸手将她拉开:“曼文,你先回房间冷静一会儿好不好?你忘了,我们都商量过的,要一点一点来……”
他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另一位年轻男子也劝说道:“叶阿姨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明明是小辈,说出的话也较为尊敬,但他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落下风,周身的气场让他更像是一个施加命令的人。
女人点点头,一边擦眼泪一边离开了,回头看了好几次慈默。
慈默正在尝试捋清几人的关系——
他本以为年轻男子是这对中年夫妇的儿子,但因为那一声“阿姨”,他推断此人可能是中年男人的学生。
不过……那人似乎不太像教书育人的知识分子。
慈默的刻板印象让他觉得所有教授都应该是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精神出了问题的人已经离开了,自己应该也可以走了吧。
他想,当时他摔倒后应该是被路过的女人恰好撞见了,以为自己是她的孩子便将他带回家照顾,而女人的家人怕刺激到她也就由着她这么做。
但假冒的温情终究只是虚幻的泡影,慈默向来不屑于偷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已经占了这家人很多便宜了,没理由再留下去。
于是,他抢在中年男子开口前说道:“谢谢你们救了我,治疗费用是多少,我会还的。”
男子酝酿了好久的话被噎了一下,但他还是决定早些说出来。
他在慈默床边坐下,表情温和。
他告诉慈默,当时他在楼梯上摔倒,伤得很重,路人叫救护车把他送往了医院。
这和慈默的想象似乎有些偏差。
他又说,由于他身上没有携带任何证件和通讯设备,医务人员无法确认他的身份,便录了他的指纹想碰碰运气。
没想到,系统当即将他的指纹和一场十五年前的儿童失踪案相匹配。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太突然了点,但是小乖,我是你的父亲。”
慈默开始时以为他在开玩笑。
这可能吗?并没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但慈默就是觉得这件事是天方夜谭。
他以前去过医院,那里连药物都紧缺得紧,碰上身份不明的只管保下一条命,哪里还会比对什么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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