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里,房间像大厅一样宽敞,整块的大理石地板一尘不染,床上放着被子和好几个羽绒枕头还剩下一半的空间,简直可以在上面来回打滚。
这可比他的屋子要完美多了,但慈默却只想回去。
他想要回自己的生活。
可是……他还回的去吗?
如果他到了这具身体中,那他自己呢?
回去的时候郑阿姨好像还很担心他来着,万一她发现自己躺在屋里没了气息……
想到这儿,他心里好像被烫了一下,连带着全身都开始发热。
过了一会儿,慈默才意识到这并不是错觉——
他真的开始发烧了。
以前体温升高的时候他总是觉得冷,会止不住地发颤,但他这时候却只想接近能让他降温的东西。
于是,他直接躺在了地板上,凉意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像是快要中暑的人急切地用冷水浸过的毛巾擦洗身体。
慈默确实经常生病,但从没有来的这么急,这么重。
前一分钟,他还好端端地研究自己胳膊上包扎好的伤口,紧接着就毫无预兆地烧成了一块炭火。
慈默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面饼,被厨师架在火上烤,他被压得扁扁的,简直熟透了。
为了让自己好受点,他把袖子卷了起来,让更多的皮肤贴着地面。
他迷迷糊糊的好像要睡过去,很多杂乱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里面有郑阿姨,有冯川,还有他自己。
他看见自己在树林里狼狈地奔跑,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
最后,是有节奏的敲门声让他从晕乎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白毅站在门外,清了清嗓子,说医生交代过了,醒来必须要吃点东西。
白毅在楼下跟妻子与牧修远高强度就孩子的问题讨论了两个小时,最后大家一致同意不能操之过急,可以先了解一下孩子之前的生活,等熟悉起来隔阂自然就消除了。
又等了一会儿,慈默还是没有动静。
总关在房间里不吃饭怎么行,会饿坏身子的。
思索再三,白毅决定再上去跟慈默谈谈,总要哄着人多少吃点。
牧修远叫住他:“白叔,风眠要是不想下来吃,你就说可以把食物送上去,他一个人在房间吃,就不会不自在了。”
白毅有些惊讶于他的细心,点了点头。
他确实能感觉到慈默对他们的排斥,或许让他自己吃饭会更舒服些。
不过慈默没有在卧室吃东西的习惯,他趴得久了,感觉浑身无力,心想是该吃顿饭了,要是在这儿饿死可就太好笑了。
他应了一声,爬起来准备去开门,走到一半又拐回去穿拖鞋。
对着外人,他还是有些在意自己的形象的。
在他说出“不用,我下去吃”这句话后,白毅喜形于色,一边带着他下旋转楼梯一边问他想吃什么。
“海鲜拼盘怎么样?家里的厨师做烤羊排是一绝,你一定要尝尝……”
说完,他才想起慈默现在不该吃那么油腻的,又改口说来点养胃的粥也不错。
慈默其实没太听清他在说什么,只顾着看室内的装潢了。
这里真的……不是为了接待游客专门建的城堡吗?
天花板满满铺着辰星的彩绘,客厅的整体风格既传统又现代,恰到好处地点缀着零星的画作与浮雕等元素,让开阔的空间完全不显单调。
螺旋楼梯优雅地转了一个圈,黄铜镀金扶手远远看去像是一件巨大的艺术品。
慈默怀疑,如果没有人领着,他可能真的会在这里迷路。
他好奇地看着周围,一时忘记了说话,白毅以为是自己说给他喝粥让他不高兴了,便问他平时喜欢吃些什么。
慈默回过神来,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土豆吧。”
白毅停下脚步,看着他等他说下文:“土豆确实好吃,尤其是切小块加调料和香肠,和面包简直绝配,或者是切成薄片,裹上鸡肉条,大火烤上一阵,香得不行……小乖喜欢怎么吃呢,中午还是晚上吃?”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共同话题,白毅可要好好利用起来。
慈默也知道土豆有很多种做法,但在他看来,当条件不允许的时候,填饱肚子是第一位的。
所以,他忙起来的时候,经常只是随便处理一下。
“放在水里煮熟,撒上一点盐就可以吃了,土豆是主食,能撑到第二天早上。”
此话一出,白毅愣了一下。
慈默知道自己有时会让别人接不上话,但他实在不知道如何纠正。
冯川曾经称他为话题终结者,慈默刚开始还以为这个词是在夸他言简意赅,一下子就把大家需要讨论的东西总结好了,到后来郑阿姨告诉他这话是一种讽刺,他为此还小小地生了会儿闷气,觉得冯川低估了他的沟通能力。
但现在,他意识到白毅确实被自己呛得说不出话了。
他想,我刚才的回答难道有什么问题?
可他只是实话实说呀……
白毅没让这沉默持续很久,而是强挤出一个笑脸,说原汁原味也很好,明天他也要尝尝。
然后,白毅转过身继续下楼,表情有些僵硬。
他在想慈默的话。
撑到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
他的孩子,连晚饭都吃不起。
他在温暖的屋子里享福的时候,他的宝宝却在外面挨饿受冻。
慈默不知道白毅在疯狂地脑补,他刚才说那句话纯粹是讲述事实,他饭量小,有时并不想吃晚饭,只是习惯而已。
到了餐桌边,牧修远帮他拿了餐具,慈默客气地说了声“麻烦了”,对方只是冲他笑了笑。
而之前离开的女人——从白毅口中,慈默知道她叫叶曼文,是白风眠的妈妈——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了过来。
她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变回平日的正常样子。
她有些犹豫地问:“风眠,有没有对什么食物过敏呢?”
慈默脱口而出:“我不叫风眠。”
叶曼文没有纠正他,只是问了他的名字。
到现在,他们没有找到关于他的任何信息,他就像凭空出现在这颗星球上一样。
慈默放在餐桌下的手指开始不自觉地捏紧。
我不能暴露身份,他想,因为我不能保证他们不会伤害我。
于是,他低头看向餐桌的边缘,挤出一句话:“我……不记得了。”
掩藏过去的最好方式,就是装成一张白纸。
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些懊悔没跟冯川学习如何撒谎不打草稿。
他记得自己有次为了答谢冯川帮他打屋子里的老鼠给他送了份便当,餐盒还回来时冯川不屑地说他做的饭真难吃,全喂狗了。
可两小时前他路过冯川做生意的地方,还看见这人正大快朵颐,连汤汁都不放过,好像三天没吃饭的流浪汉。
他想,可能冯川的内心十分想成为一条快乐的小狗,才会这么说吧。
总而言之,冯川说谎话可以说是信手拈来,应对自如。
而慈默……
他说出违心的话时,甚至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此时也一样,他只顾垂着脑袋,像一株被霜打了的小草,不想让其他人注意到他飘忽不定的眼神。
说多错多,他想,只要我不说话,就没人能够反驳我。
第11章 亲亲
装失忆,是慈默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选项。
他本以为这个回答不太能让人信服,但坐在他旁边的牧修远只是夹了些爽口的开胃菜到他盘子里。
“没关系,不记得就不记得了。”
这般平和的态度,让慈默觉得自己刚才说的是“我要多吃一碗饭”,而不是“我失忆了”。
他又看向白毅和叶曼文,发现他们也同样接受良好。
这种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的感觉让慈默有点不能理解。
不过没引起疑心总归是件好事,慈默害怕他们再提起这个话题,便自顾自埋头吃饭。
饭菜看起来既健康又可口,应当十分美味。
可当慈默将一块栗子糕放入口中后,他却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不是食物的味道太冲,恰恰相反,这糕点根本没有任何味道。
就算不放糖油等调料,也该有栗子本身的香气,但慈默咬着糕点,却味同嚼蜡,完全没有任何滋味。
难道这是个恶作剧?
不可能呀。
慈默用余光偷偷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发现大家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往自己身上瞟,连忙收了回来。
只要他没看见,他就不会成为众人的焦点。
他知道这多少有些掩耳盗铃了,但他不在乎。
吃进口中的食物就算再难吃也不能浪费,这是慈默多年来遵循的理念。
所以,他梗着脖子艰难地将栗子糕咽了下去。
其实习惯了也还好,就是吃着有些太过无趣,像在用水泥填满肚子。
慈默想,每个家庭的饮食习惯不一样,可能这里的人就是喜欢吃这种独特的糕点吧。
但对他来说,尝这一次就足够了。
这时,一杯水推到了他面前。
是牧修远,想是看他表情不对,问他是不是不合胃口。
入乡随俗,慈默怎么能随便抱怨别人好心提供的食物。
他浅笑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只是有点噎。”
他端起水杯灌了下去,想把那奇怪的感觉冲刷掉。
可是喝了一半,他才发现杯底竟然有一片柠檬。
这是柠檬水?
怎么喝着跟白水一样呢?
这家人的口味也太淡了吧!
慈默又尝了尝其他菜品,逐渐发现了不对。
似乎……并不是食物的问题。
不论什么食材,吃起来都没有滋味,像泡软了的木头。
这不正常。
味蕾迟迟得不到满足,慈默只能强迫自己咽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需要补充能量。
可是他为什么会丧失味觉呢,是这具身体本身就有疾病,还是……因为灵魂对不上号,中间出了问题?
在医院的时候应该已经做过了详细的检查,而看白毅他们似乎对这一情况完全不知情,所以慈默推断这应该是自己的缘故。
而且除了味觉,他发现他的嗅觉似乎也消失了。
这样一来,原本享受食物的过程变得枯燥乏味,慈默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别人察觉出异样。
为了避免被催多吃一点,他甚至不再回避餐桌上的谈话。
白毅见他似乎来了兴趣,开始变得兴致高涨,大谈特谈他年轻时跑到荒星上做极限运动的离奇经历。
他刻意挑了些生动有趣的事来说,再加上他夸张的语言和好笑的肢体动作,一下子就抓住了慈默的注意力。
白毅一边讲,一边留意慈默的状态——
他的小乖托着下巴望向他,眼睛发亮,似乎连口中的食物都忘了嚼。
他顿时生出一股强烈的自豪感,看吧,他就说小孩子肯定喜欢听故事!
为了印证自己说的都是实话,他还不忘拉个见证人:“修远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曾经在零下十五度,通讯断联的情况下徒步一夜去找机甲降落时摔出去的零件!”
牧修远没让他的话落到地上,点点头:“白叔在机甲方面确实很有造诣,以前经常帮忙修缮我的机甲。”
慈默知道机甲并不是严格管控的东西,在军队之外,只要合规,花钱就能买来。
但因为价格过于昂贵,只有那些有钱又有闲的富人才会定制一个自己操纵着玩。
白毅拥有这么大的房子,想必这些年积攒了不少财富,而且他看起来就是喜欢追求刺激的人,买个娱乐机甲来摆弄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牧修远还这么年轻,居然也有机甲?
在他半是疑惑半是期待的目光中,牧修远读懂了他的意思,问他想不想操控着玩一玩。
慈默觉得机甲是很私人的东西,而且价格又高,怕自己去了把别人的心爱之物弄坏了。
但是,他还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机甲……
罢了,说不定这次穿越也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不玩白不玩!
经历过了强烈的思想斗争,慈默决定放纵一回。
可是,就在他想欲拒还迎地说一句“可以吗”的时候,他却发现嘴里的一大块炖肉怎么也嚼不烂。
其实肉质并不老,反而又香又劲道,但慈默就是咬不动。
或许是他不适应这具躯体,他觉得自己的牙齿圆钝无比,吃东西像是用刀背在切菜。
再加上没滋味的食物,让他觉得进食变成了一项剧烈的活动。
牧修远还在看着他等他回答,慈默知道嘴里含着食物说话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但吐出来好像更不雅观。
他忽然想起在影视剧里看过的片段——那些出席高档宴会的贵族在达成某种协议后会互相亲吻脸颊,这好像是一种表达同意和高兴的礼仪。
应该……在这儿也适用吧?
发热让他的思维无法活动,甚至没想到自己只要简单地点点头就行了。
慈默烧得有些昏,满脑子都是那些桥段,便有样学样,用嘴唇轻轻贴了一下牧修远的侧脸。
他这一动,牧修远一瞬间被石化了,甚至叉子还举在空中。
要不是钟表还在走,慈默差点以为自己得了能静止时空的超能力。
过了半晌,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过于冒失了。
炖肉终于咽了下去,他的大脑好像也清醒了一些。
诶呀,他都做了些什么,哪有吃饭吃到一半用嘴去碰别人的……
万一牧修远是个有洁癖的,不得讨厌死自己了?
想到这儿,慈默当即开始想办法补救,扯了张纸巾帮人轻轻擦了擦。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
这时,牧修远像是一瞬间突然解冻了,一把将纸巾拿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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