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
染血的手术刀坠落在地,谢望舒受惊似的连连后退,摔倒在地上,手掌一下按在血泊之中。
“不,没有!不是我!”谢望舒抱着头慌乱无措的坐在血中,后退着想逃离这里,“我没杀人!不是我!”
柳归鸿在迷雾中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心情好极了,虽然他看不懂谢望舒在害怕什么也搞不懂他为什么是这副模样,但只要谢望舒痛苦了他就舒服了。
这是他从藏经阁里翻到的禁术,能窥探中术之人心中最惧怕之事,据此摄取神魂拟造幻境。
柳归鸿几乎要笑了,谢望舒这是害怕自己杀人?明明夺舍了玄凤之后他也亲手杀了不少邪修,装什么善人呢。
“哈。”
柳归鸿猛得回头,见刚才还惊慌失措的人缓缓从地上站起来,顺手把血抹在手术台的尸体身上,满脸都是嘲讽的笑意。
“柳归鸿,刚才那就是你想看的吗?”
谢望舒半坐在手术台上,慢条斯理的拿着刀将那尸体划拉的破破烂烂,然后在柳归鸿看过来的瞬间猛得钉穿尸身的头颅,方才还是淌血的尸体顿时变成一副枯骨,手术室的幻境也灰飞烟灭。
“可笑极了,我对我自己的工作能力还是有自信的。”
青年染血的白衣随着滴落的鲜血抽长成猎猎红衣,清爽短发也陡然长成青丝铺了满身,森冷的手术刀也变成了名剑红鸾,璨然生光。
“乖徒,玩够了就回去睡觉吧,为师也困了。”
柳归鸿被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激起了怒气,手中道诀变换,迷雾再次将两人包裹起来,幻境再起,入眼便是满目猩红,尸横遍野。
这是血染太华。
谢望舒含笑的神色逐渐冷了下去,提剑指向那团还未散开的迷雾,厉声斥道:“柳归鸿,滚出来。”
浓雾渐散,一条蹬着皂靴的长腿从雾气中迈了出来,然后依次是玄色衣摆,带着半指手衣的修长双手,被腰带收束得劲瘦有力的腰身,宽阔的肩,惨白的肤,最后是一张俊美到几乎割伤人眼的面容。
这才是真正的柳归鸿。
谢望舒冷着脸看他,红鸾剑架在他颈间质问道:“你最好告诉我这真的只是幻境。”
柳归鸿长眸瞥了一眼横在脖颈上的长剑,倏然笑了,丝毫不怕谢望舒的威胁,朝着他俯身,任由剑锋割伤皮肤,任由鲜血浸透黑衣的领口,他只是俯身垂眸,抬手握住眼前人脆弱白皙的脖颈,单手按住挣扎着要推开他的双手。
红鸾剑被魔气纠缠住,抛到远处被迷雾吞没,谢望舒被掐着脖子抵在一棵折断的凤凰木的树干上,白皙的脸上被窒息感染上了一层薄红,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
他没想到回到玄凤的身体了灵力也没回来,更没想到柳归鸿在这幻境中不光恢复了成年的样貌,连一身修为都尽数回来了。
意识开始不清晰,谢望舒迷迷糊糊想,这回算是真的栽了。
扼住他命门的手忽然松开了,那只冰冷的手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往抚摸上去,像某种冰冷的爬行生物在他的皮肤上一寸寸游移,最后托起他的脸让他与那双狭长锐利的黑眸对视。
玄衣青年比谢望舒还要高出半头,一身黑衣压在红衣之上,吞没了灼烈的红,柳归鸿托起谢望舒的下巴逼迫他抬头跟自己对视,两张惊艳的脸孔贴近到一个危险又暧昧的距离,近到呼吸都缠在一起时,回过神的谢望舒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竟然笑出了声。
柳归鸿皱眉看着他:“你笑什么?”
谢望舒像是发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两只手被谢望舒握在一起按在头顶,挣扎不开,他就抬起上身,仰头凑到柳归鸿耳边,轻语之中满是恶意的调笑。
“柳归鸿,你对仇人都是这样的吗?”
“你现在这样,我会以为你把我当情人了。”
第21章 茫恨
柳归鸿瞳孔一缩,猛然推开谢望舒抽开身,退开几步后恶狠狠的瞪着他,手中魔气明灭不定,像他此时起伏的心绪。
他当然知道谢望舒就是为了恶心他,但他自问,刚才扼住那脆弱的脖颈时,最后为何松开了手?
是恨不够切,还是执念难捱?
可他的执念又是什么?
柳归鸿阴沉的看着谢望舒,指尖不自觉颤抖着,他现在很乱,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明明拉谢望舒进梦中幻境就是为了报复,明明已经计划好了要在梦中杀死他多少次,可当那条性命真切捏在他手中时,他却下不去手将其扼杀。
为什么呢?他明明这么恨他。
恨什么呢?谢望舒抛弃了他。
如此清晰的逻辑,他在纠结什么?
漆黑魔气被攥进掌心骤然消散,柳归鸿眯起长眸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又走进了重重迷雾,消失无踪。
谢望舒被他推开后脱力的靠着焦枯的树干坐在地上,红衣逶迤抵进焦土,让他回想起刚才被柳归鸿压在树上时无力反抗的窒息。
他忽然惊觉,那副少年皮囊下的灵魂依旧是那个杀师证道的逆徒。
他要做得不只是感化迷途少年,更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他还没打算死在这里。
雾气逐渐将满目狼藉吞噬,谢望舒闭上眼,滚滚迷雾侵蚀了他,他就这样靠着,等待着脱离幻境。
他闭着眼,所以看不到在他面前最近的翻涌迷雾中,有双狭长的黑色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无数情绪欲说还休。
再睁眼时梦境消散,谢望舒出了一身冷汗,浑身被撕扯过一样痛,脸色惨白得不像活人,他坐起身透过窗户看了一眼飞鸿居,依旧是一片漆黑,似乎没人在里面。
能进入他的梦境,谢望舒大概知道柳归鸿这些日子都钻到哪去了,学习禁术虽然不太光彩,但到底无伤大雅,可如果用到他身上就不一样了。
这叫不敬尊师,大逆不道。
不过谢望舒没怎么生气,跟玄凤比起来,只是给他用用禁术已经很温和了,这说明他这几个月的关怀是有用的。
谢望舒身上汗津津的黏腻的难受,暂时没心思去找柳归鸿麻烦,他方才在梦里神魂都被抽出来了一次,以防万一,他打算去栖凤山中的凤梧灵泉中养一养灵,顺便洗个澡。
……
凤梧灵泉在栖凤山半山腰的一个山涧中,是栖凤山灵脉天然形成的一汪泉眼,跟温泉差不多,但有洗筋伐髓和稳固神魂的功效。
谢望舒溜达到山涧,灵泉周围缭绕的雾气扑面而来,驱散了秋夜寒风的透骨阴寒,赤色外衫褪后被下随手挂在临近的灌木枝桠上,谢望舒只穿着一身雪白亵衣把自己泡进温热泉水中,灵力丰沛的热水包裹着他,镇定了浑身的隐痛,温养了方才震荡的神魂。
泡得舒服了,谢望舒索性整个人都埋进去,靠着泉眼边上坐了下来,整个泉眼都是灵力凝聚成的,口鼻耳目都浸在水中也不会有淹溺感,反而是被灵力滋养的舒畅。
人一舒服就犯困,谢望舒泡得迷迷糊糊的,困意翻滚间,他听到岸上不远处传来了草木被拨开的声音,顿时神志清醒,“哗啦”一声从泉水中站了起来。
来人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趁谢望舒还没看清人时两步上前攥紧他的手腕,将他拧的手臂拧身后抵在岸边,谢望舒在温泉里泡得手软脚软没了力气,一时间竟然还真的被他制住,上身被压得伏在岸上,劲腰被折出一个柔韧的弧度,雪白衣衫浸了水,遮掩作用几乎没有,松松垮垮的滑落肩头,还透出白皙的肤色。
偌大的栖凤山上统共就两个人,谢望舒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身后按着他的是谁。
动用禁术就算了,偷看他洗澡是犯什么病?
谢望舒没力气,双手还被别在身后,骂人都懒得张嘴,只尝试着挣扎了几下被按得更紧后彻底不动了,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说话,只有微微带着喘的呼吸声一同揉进夜风之中。
柳归鸿双眼失神的看着被自己抵在岸边的人,雪白衣衫欲落未落,浸湿之后透出肤色,在一片夜色中泛着莹莹珠光,甚至可以隐约看出蝴蝶骨的轮廓,在往下就是瘦而韧的腰身和蜷缩的十指,打湿的黑发垂在脸颊一侧,发尾浸在水中像化开的墨。
狼狈又可怜。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柳归鸿出神想着,他明明只是出门散心而已。
僵持了一盏茶左右,寒凉夜风吹拂而过,谢望舒感觉力气恢复些了,偏过头回眸看着还在出神的柳归鸿,幽幽开口:“能松开了吗?有点冷。”
柳归鸿还在发愣,目光怔怔的落在那对如凤翼般完美翩然的蝴蝶骨上,谢望舒皱起眉,指尖刚准备动用术法却被柳归鸿另一只手攥住,他彻底傻眼了,抬脚狠踩在身后人的脚面上,后者却没有痛觉似的只垂眸看着他,空洞荒芜的漆黑瞳孔中似乎有什么复杂的情感在生长,但映出的只有眼前人薄怒的面容。
这分明是个杀死他的好机会,柳归鸿想着,他应该狠狠扼住那脆弱的脖颈,刺穿正在跃动的心脏。
他应该就这样杀死他。
他就这样想着,攥着指尖的手缓缓松开,又轻轻落在了身前人的后心处,掌下是微微发凉的肌肤,硌在他掌心的是一寸玉雕冰凿的蝴蝶骨。
谢望舒被他掌心几乎滚烫的温度烫了个激灵,指尖赤金色灵光暴涨,淹没了另一寸犹豫不决的银白灵光,柳归鸿眯了眯眼,下一瞬被他压着的人忽然发难,一拳捣在他的腹部,将他狠狠打进水中后又揪着衣领把他提了出来压在岸边,两张俊极的脸贴的极近,谢望舒垂眸看着又变得比他矮了半头的少年,面无表情的开口。
“耍流氓耍够了吗?”
“用禁术可以,但偷看我洗澡是不是有点下作了?”
“柳归鸿,你不会真的爱上我了吧?”
少年垂在水中的手指蜷缩了闻言蜷缩了一下,水面随之漾开一朵涟漪,柳归鸿心脏猛得颤了一下,震得胸腔又麻又痒,他掌心下意识扣起灵光,但还没打出去就被谢望舒掐灭了,少年被压得向后仰着,岸边硌得后腰发疼,方才运起灵力那只手被谢望舒握进掌心抵在泉水中,两只冰冷的手被温热的水一起滚的暖了起来。
柳归鸿久久不答,谢望舒皱眉打算起身,这个姿势实在是太暧昧了,可他攥着少年衣领的手还没松开,一只带着金色灵纹的手抚上他的腰侧,用力把他按进怀中。
重心一个不稳,谢望舒下意识双手撑在岸边上保持平衡,一低头便是少年近在咫尺的稠丽眉眼,他自己两手撑在人家耳边,像是要将这一抹姝色圈进怀中。
谢望舒下意识要推开他,柳归鸿比他动作更快,环在腰间的手臂将劲瘦腰身勒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像攀缘滋长的藤蔓顺着湿滑的背脊抚摸到肋间心府,指尖用力想刺穿皮肉,可最后只是停顿一瞬后便继续往上,穿过乌黑的发勾住月光下那截瘦白脖颈,然后缓缓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
湿热的吐息撒在颈侧,甚至能感受到锁骨附近的温软触感,谢望舒浑身僵硬的像长在了原地,大脑一下变得空白了,只能感受到怀里的人和蹭过他脸颊的纠缠不清的湿软黑发。
“师尊。”他听见怀里少年闷声叫着,一声又一声,“师尊。”
“师尊。”
“师尊。”
声声恨切,又声声贪恋。
“我为什么杀不了你?”
“我应该杀了你吗?”
“我不该杀了你吗?”
“我明明恨你啊。”
满眼荒芜,满心迷茫。
拨开恨意墨般漆黑的底色,谢望舒终于看见曾经死村中那个孩子颤栗着无措。
谢望舒叹了口气,僵在半空中的手终于落下,落在少年浸湿的玄衣上,轻轻的一下下抚摸着因埋首而弯下的背脊,在少年终于止住浑身的颤抖后从后面扯着玄色的后领把他从自己怀里撕了出去,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柳归鸿。”谢望舒认真的看着他,指腹抹掉少年眼角的水痕,“你不恨我。”
“你是在怨。”
怨初见时一剑穿心,怨山海镜所救非己,怨藏经阁未曾相信。
少年泡在水中的手猛得攥住谢望舒的衣角,湿淋淋的在掌心皱成一团,柳归鸿几乎是哀求一般看着他,声音轻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不是。”
不是耍流氓,不是偷看,不是爱上。
不是不恨。
他怎么能不恨,他两辈子几十年都靠着滔天的恨才苟活至今。
他怎能不恨?怎敢不恨?
谢望舒只看着他狼狈至极的神色,抬起另一只手,遮住少年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睛,轻声开口:“对不起。”
山海镜,藏经阁。
不管什么,都对不起。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望舒的掌心好像碰到了一点潮湿。
柳归鸿拉下眼前的手,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露出来,眼神幽暗又执拗。
他攥紧衣角,低声道。
“你是骗子。”
第22章 一愿
“你是骗子。”
柳归鸿告诉自己,那是个诡计多端的骗子,他的话不能信。
谢望舒忽然笑了,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道:“藏经阁之事是我不好,为师给你赔罪。”
“就赔给你,三个愿望吧。”
柳归鸿没说话,愣愣看着他,赤金剑气被谢望舒敛在指尖,顺着指尖的移动在少年眼下画下符文,最后一笔拖的很长,一直从上扬的眼尾划到嘴角,金纹活过来般流淌,在谢望舒的指尖收回去时闪烁了几下,然后渐渐消失。
“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我所能满足你。”
柳归鸿眨了眨眼,瞥见水面上的倒影,少年一张惨白凄艳的脸倒映在泉水中,白净脸颊上的金色符文似乎从未存在过。
“什么都行吗?”柳归鸿沉默了许久后忽然开口,“你想好了?”
“是。”谢望舒答得很快。
“好。”柳归鸿抬手抚上自己的侧脸,指尖落在方才的符文处,“我现在就用掉一个愿望。”
少年抬眼看向他,深黑眼中恶意浓的像墨,似笑非笑开口道:“谢望舒。”
“一愿,你命归我。”
金光从指缝间透出来,眼下的皮肤泛起灼伤般的微痛,柳归鸿不在乎这些痛,他要的是能真切握在自己手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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