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照在他们身上,二人手腕的并蒂灵纹反射出炫目的光,柳归鸿垂下手不再挣扎,忽然笑了,他歪头看着谢望舒,黑眸之中尽是嘲弄。
“弟子身份低微,怎敢与玄凤君提家?”
“惶惶一人间,何处是我家?”
谢望舒皱眉不再多说,拉着柳归鸿就往沧海峰去。
今天查出来的邪修他一个都不会留,前往沧海峰的路上,谢望舒如是想。
他好不容易哄回来的徒弟,几天又变回去了。
……
谢望舒这边去带人还算清闲,六君子的其他五位要忙得焦头烂额了。
判谶文选了弟子最少的沧海峰,一来是方便布置,二来就是他们筛选邪修时不会误伤其他弟子,但强行将这两件事揉到一起本就麻烦,确保试炼能顺利进行时还要能把邪修抓出来,他们五个就是一人分寸三瓣用都捉襟见肘。
等事情办完了他们一定要一起揍谢望舒一顿!
谢望舒那边还没回来,按照之前商量的,由太阴山的弟子先入试炼。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试炼,判谶文是由一个从千年前覆灭的蓬莱仙岛流传下来的签桶,修士向其输送灵力,便会掉出一支有着谶文的竹签,这句谶文就是他们此生的一大劫难,有些人靠着这句谶文平安的度过劫,也有些人因为过于担忧,反而使自己困顿其中不得解脱。
但弟子们对于这项试炼还是很期待的,毕竟人都喜欢趋吉避凶,提前知道自己的劫难说不定就能保住命了呢。
可是这次的试炼与以往都不同,这三天明煦将那检测邪气的法器同谶文签桶暂时合在了一起,普通修士输送灵力会得到谶文,而邪修的签子上什么都不会有。
等太阴山的弟子测试结束后,沧海峰的临时禁地已经关了十几个奸细了。
五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堂堂太华,仅一座山峰就藏了这么多邪修,说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接下来是正阳峰,结果没想到情况比太阴山更惨烈,看到一个又一个弟子被关入禁地时盛招摇彻底看不下去了,挥刀怒斩了一名离她最近的邪修后便拂袖离去,她刚走后不久谢望舒就带着柳归鸿赶到了沧澜殿。
谢望舒扫了一眼没看到盛招摇,开口问道:“招摇君呢?”
半天没人回答他,最后还是明煦走到他身边低声跟他耳语:“看不下去,走了。”
“看不下去?”谢望舒皱眉,“现在查出来多少?”
“仅查了太阴山和正阳峰,禁地里已有三十有余。”
这次连柳归鸿都皱眉了,他上辈子并不知道太华竟然藏了这么多邪修,怎么这一下就全都冒了出来,是什么事导致了这一切的变化?
各自思索之际,殿外一声惊呼打断了他们,随后传来的就是执法弟子的惨叫,众人霍然起身,谢望舒提了剑就往殿外走。
他说了,今天查出来的邪修他一个都不会留。
沧澜殿外,那名邪修仗着自己修为高出一筹,一连打伤四五个执法弟子后打算逃,被谢望舒掷出一剑钉穿了膝骨重重跪在地上,看到谢望舒时他也不打算再跑了,只是指着谢望舒癫狂的大笑着,说了些无厘头的话。
“两凤同世!孰真孰假?!”
“我们只认凤君,不认玄凤!”
又是凤。
谢望舒沉下脸色打算再问,那邪修却自行逆转功法,自爆而亡了。
吕羲和看着那满地血肉,向来温谦的神色都冷了下来,沉默片刻后,他对谢望舒道:“玄凤,他说的凤君,应当不是你吧。”
谢望舒摇头:“不是,是我同你们提起的那红衣邪修。”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素不相识,他却似乎对我有很大的敌意。”
言语间,谢望舒又想起了那红衣邪修所用的暗器——孔雀翎。
明明是孔雀,为何偏偏要自称为凤?
等正阳峰查完后便轮到柳归鸿了,他自然不可能是邪修,谢望舒亲自给的逍遥经不可能有问题。
单纯是谢望舒想看看,他的劫会是什么。
银白灵力被输送到谶文签桶之中,柳归鸿黑沉的眼落在缓缓开始摇晃的签桶上,紧张到屏住呼吸。
上辈子他没能通过山海镜到试炼,到死都不知道他命中会有什么劫难,这辈子既然有机会,他也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大劫。
“啪嗒。”
一支竹签被摇晃出来落在地上,正巧落在了谢望舒脚边。
红衣逶迤在地上一瞬,瘦白手指拾起竹签,看清了上古法器给柳归鸿的谶文。
“混沌不明,爱恨不分。”
谢望舒挑了挑眉,将签子递给冷着脸准备夺签的柳归鸿,随口调笑道:“乖徒弟,你这是个情劫啊。”
柳归鸿脸色更不好看了,他想直接甩脸走人,又觉得让谢望舒白看了自己吃亏,于是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不能让你白看了,你得赔我。”
谢望舒听笑了:“这怎么赔?把眼睛抠出来给你吗?”
“不要你的眼睛。”柳归鸿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我也要看你的签文。”
谢望舒愣住了,当年拜入山门的记忆玄凤自己都记不清了,漫长的修行使他的记忆只剩下太华百年。
而在太华的记忆中,他并不记得玄凤曾有过签文。
柳归鸿看他不动,心中起了暗火,阴郁神色陡然笑开,他握着薄薄的竹签轻轻抵在红衣仙师的胸口上,顺着衣襟下滑到他掌心,整个人顺势贴进他怀里按住谢望舒要推开他的手,将头靠在他肩上凑在他耳畔轻语。
“师尊若是不愿,赔我些别的也行。”
温热的吐息蹭过耳廓,像情人之间暧昧的呢喃,可说出口的却是冰冷至极的索命之语。
“把命赔给我吧。”
红袖招展,玄衣少年被用力甩开,重重摔在地上,但他也不恼,反而心情颇好似的大笑起来,一片静谧中少年清朗的笑声竟然平白多了几分诡谲。
谢望舒沉着脸将竹签甩到签桶里,赤金灵力跟着签子一同进入签桶,一阵摇晃后竹签又掉了出来,在落地之前便被一只惨白到毫无血色的手接住。
柳归鸿捏着签子站起身,看清了赤金流转的签文。
“讳情至此,不得脱身。”
柳归鸿的神色一下冷了下来,目光变得格外阴森可怖,他缓缓偏头看向谢望舒,开口说话的声音都极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师尊,你也是情劫。”
“但你能否同我讲讲,何谓‘不得脱身’?”
“谢望舒,你想往哪脱身?”
谢望舒连自己的签文都没打算看,抽了签转身将打算走,他刚抬起脚柳归鸿便从身后扯住他的衣袖,谢望舒甩了两下,又没甩开。
他皱眉回头,却在看到柳归鸿的眼神时一怔,任他拉着自己的衣袖。
少年比他低了半头,要和他对视只能仰视,如此一来谢望舒看得便更加清楚,少年那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惶恐和无措。
“谢望舒。”柳归鸿摸索着攥住他的手腕,攥得很紧,“……你会走吗?”
谢望舒沉默了片刻,而后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柳归鸿的头发道:“我应当没同你讲过,我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便已功德圆满,位列仙班了。”
“我是在飞升的路上被玄凤强行拉过来的。”
柳归鸿的目光逐渐冷了回去,阴森森的跟他对视:“你只要告诉我,你会不会走。”
“会。”谢望舒答得很快,“此间事了,我将登仙。”
简单几句话像一柄重锤,彻底打碎了柳归鸿的幻想,攥着谢望舒的手脱力松开垂在身侧,眼中只剩一抹烧起来似的红。
“谢望舒。”他抓住发顶的手,平静开口道,“你就是个骗子。”
“我不会放过你的。”
谢望舒感觉他平静的有些不正常,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攥得死死的动弹不得,他垂眸看着一脸冷漠的少年,淡淡地道:“柳归鸿,你留不住我。”
玄衣少年只牵着红衣仙师的手放到脸颊旁,依恋似的将脸颊贴在他的掌心,狎昵的轻轻磨蹭了一下,倏然弯起了眼。
“你试试能不能走掉。”
第20章 入梦
深秋冷,风萧索。
自从判谶文清洗了一遍内部,太华一片人心惶惶的,毕竟这次只查了新入门的弟子,老弟子可是还没查,一时间各山峰都忙碌了起来,有的忙着自证有的忙着申请离山躲躲,但六君子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一言不发,什么风声都没放出来。
谢望舒现在闲得每天都只能坐在摇椅上喝茶,或者看树上又落了多少花,连剑都懒得碰一下。
捧着茶杯晃悠着仰天发呆,谢望舒叹出一口气,歪头看向冷清一片的飞鸿居。
自从判谶文的试炼结束以后柳归鸿再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每天忙得几乎半夜三更才回栖凤山,谢望舒试着跟他聊过几次别乱跑,柳归鸿也只是冷淡的听着,然后继续我行我素的不见踪影。
小孩不听劝谢望舒也懒得管,左右清洗了一遍太华目前还算安全,孩子想去哪就去吧,左右出不了事,现在让他头疼的是柳归鸿的态度,他太偏执了。
藏经阁命案让他几个月全白干,好不容易养回来点的小孩儿又成了个小疯子,还疯的更神秘莫测,碰见的几次柳归鸿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跟他说话他也不吭声,就只默默的看着他,目光深沉,一双眼中似乎要卷起漆黑的风暴,凛冽的恨意卷着一些朦胧的东西,让人毛骨悚然。
直到谢望舒走远到再也看不清背影,他才会收回目光,与红衣招展的逍遥仙人背道而驰。
指尖的灵光散成星火,被翻飞玄衣下的阴影淹没。
柳归鸿低笑出声,手腕转动,谢望舒衣衫堆叠的袖间一亮,一张符纸从他袖口钻了进去,悄无声息缠上那带有银白灵纹的手腕,一瞬间化作灰烬,只在瘦白手腕上留下一圈几乎看不见的符文。
这是他之前在谢望舒身上留下的锁魂咒,他本来没打算用,只要谢望舒一直待在太华,他便什么都不会做,哪怕是怀疑,背叛,甚至抛弃,他都无所畏惧,只要这个人还在这儿,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做他想做的一切,无论是恨还是杀他都有耐心去蛰伏。
可谢望舒告诉他,他会走,会离开这个世界,会去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擅自招惹了他,一句轻飘飘的要走就打算把他打发了?
柳归鸿捻着一点银光,神色阴森的像永不超生的幽魂。
他说了,不会放过谢望舒。
他是自幼便在地狱里泡着的恶鬼,回到人间自然要索命,先前不知欲杀何人,如今谢望舒倒是给了他一个选择。
恶鬼索命,不死不休。
锁魂咒会把他的神魂锁在玄凤的躯壳中,只有下咒之人才能解开,在他得偿所愿之前,谢望舒跑不掉了。
柳归鸿心情颇好的又去了藏经阁,自从判谶文后他几乎都在这待着,现在锁住了谢望舒,他却不急着杀人。
他要让谢望舒后悔,后悔在藏经阁不相信他,后悔带他下山给他买糖,后悔日夜相处护他怜他……
后悔在他最困顿之时,在血泊中跪下救了他。
柳归鸿是个没良心的恩将仇报之人,他一开始就是知道的,一切都是谢望舒自找的。
他没错,柳归鸿想,他要开始折磨他了。
藏经阁中的法子就有很多。
今夜便开始吧。
子夜,栖凤山。
今夜山上冷清的瘆人,夹道葱翠在一片浓墨似的黑中失了颜色,山道山涧也起了浓雾,甚至侵袭到了山巅的枯桐和飞鸿两间居所,层层围裹了外围,还试探着往屋内钻去。
谢望舒也不知为何困的厉害,连衣裳都没换,早早便睡了过去,红衣铺了满榻,更添三分诡艳,乌黑发丝散了满身,衬得,肤色更白,红衣更艳。
他睡得很沉,所以没听到飞鸿居门被推开的“吱嘎”的响声。
柳归鸿没掌灯,摸黑回到榻上盘腿坐好,单手掐诀用灵火引燃夹在指尖的符咒,正黄符纸被燃尽后朱笔勾勒的符文悬停在柳归鸿面前,抬手一挥,赤色符文穿过窗户,直奔枯桐殿而去。
红光一闪,钻进了熟睡的红衣仙师的眉心。
柳归鸿轻笑了一下,闭上了眼。
他的报复要开始了。
……
谢望舒的睡眠一向很好,他几乎是不怎么做梦的。
此刻他在一片迷雾中穿行着,他很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可就是醒不过来,四周很黑,他想搓个掌心火,但发现自己灵力没了。
谢望舒觉得自己是被暗算了。
从接管了玄凤的身体后他使不出灵力的情况就只有山海镜那一次,可这一次明显跟之前不同。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装束——白衬衣黑长裤,胸前的口袋里还插着两根黑水笔,连头发都变回了短发。
显而易见,这是他现代的装束。
而且他也不是用不出灵力,是身体里没有灵力,连识海都没有。
谢望舒大胆猜测,他这是神魂又从玄凤壳子里跑出来了。
闲着没事谁会把他从身体里拽出来?又有谁知道他不是真正的玄凤?
只有柳归鸿。
谢望舒一边继续拨开浓雾往前走,一边在心里吐槽,这段时间没见着柳归鸿估计就是在忙这件事,应该是还在因为藏经阁和判谶文的事生气,这小子心眼忒小,还睚眦必报,不报复回来才是奇了怪了。
他一路向前,没注意到身后幽暗的一双眼睛。
不知走了多久,浓雾渐渐散去,谢望舒似乎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冷白的灯光直直刺痛他的眼睛,消毒水的味道萦绕着他,手中似乎还有手术刀冰冷的触感。
等等,手术刀?
谢望舒低头,手中的手术刀反射着冷光,像他上辈子的那样,只不过手术台上的情况却似乎不太妙。
手术台上有一具被挖去五脏的尸体,而谢望舒,满手鲜血。
“你杀人了。”有个模糊朦胧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谢望舒,你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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