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巧合一样,山柳兰没死,纳兰仪也没死。
山柳兰,随处可见的野花,最大的特点就是能活。
纳兰仪也很能活。
所以她喜欢这种花。
纳兰仪挣扎着从泥土中爬起身,她伤的很重,没死已经是个奇迹,更别说靠自己从这万丈深涧中出去。
看上去是个死局。
纳兰仪后来想过,或许真的是太华克她,她在太华活的那么艰难,出了那一方山门,到了这般境地她反而绝处逢生。
那朵山柳兰救了她,两次。
这山涧里曾经困死了一个邪修,那朵山柳兰就开在他的尸骨之上,一切都像是个巨大的巧合山柳兰继承了邪修的功法,而纳兰仪继承了山柳兰。
言出法随,上上乘的功法,她这辈子都没见过。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是邪法。
可邪法又如何?她得先活着,正道又如何?她死了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杂役,能改变什么?
她也想过,修了这么多年的剑道,当了这么多年的仙门弟子,一朝要摒弃前尘,去做那她敌对了半生的邪修,她会后悔吗?
“……”
谁知道呢?
反正,先不死再说。
她赌了一把,赌她自毁经脉不死,赌她能当好一个邪修。
她赌赢了。
所以她现在是无妄海的灵泽君,而不是太华山外万丈深涧之中的一具无名尸骨。
没人她知道无妄海灵泽君是何处而来的邪修,她也永远不会让别人知道自己是改换门庭的太华弃徒。
纳兰仪是无妄海右护法——灵泽君。
其实她后来也想过,或许真是命中注定,她注定当不上太华弟子,注定要当上这个邪修的头目。
她没有后悔过,从来没有。
……
明煦已经不敢再听下去了。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刚才推开长生殿门的前一刻,他都以为当年那个可怜的弟子已经过上了安稳的生活,说不定还能有一番成就。
怎么会这样?
明煦想,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明明是在帮纳兰仪,为什么祸从他起?
他很难开口再问,但他不得不多问:“那几个……害了你的人,你怎么处理了?”
是杀了吗?
“当然杀了啊。”纳兰仪轻笑了一声,“不然您以为呢?”
“我会毕恭毕敬的去找他们,然后请他们,告诉他们,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对吗?”
“您说,这对吗?”
“……”明煦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她,纳兰仪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纳兰仪看他神志已经开始恍惚了,收敛了笑意,淡淡道:“我没杀他们。”她面上不动声色,拢在广袖里的手却已经搓出了一点黑雾,指尖悄然勾勒出一个“惘”字来。
“…什么?”明煦怔愣了一瞬,纳兰仪就趁他愣神的一瞬将指尖的言灵暗中扔到了他身上,黑雾沾身就散,明煦原本还算清明的眼底瞬间泛起了一点暗色,整个人瞬间就恍惚了不少。
纳兰仪往后试探着退了半步,明煦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纳兰仪呼出一口气,终于放下了戒备,坦然道:“我没杀他们,可他们是不是还活着我就不清楚了。”
“我在万丈深涧中修行了几年,或许我确实不是修仙的苗子吧,邪法我反而只用了几年就已大成。 ”
“我带着孟摧雪到了无妄海,安顿好了一切后重新返回了太华,我经脉已毁,只要收好邪气,太华的阵法根本发现不了我。”
“我找到了那几个人,他们见我没死,先是恐慌,然后……他们拿起了剑,想要再次毁尸灭迹。”
纳兰仪轻笑了一声,然后继续道:“其中一人拿的,还是我的本命剑。”
她看着明煦的眼睛清明了一瞬间,她也不去加深黑雾对他的影响,只是收齐了唇角的笑意:“长生君,我真的只拿回了我的剑。”
“他们发现杀不掉我,于是就跪在地上毫无尊严的求我,求我别杀他们,放他们一条生路。”
“我答应他们了,我取回了我的剑,然后将他们丢进了当年踹我下去的那方山涧。”
明煦这下彻底清醒了,他眼神复杂的看着纳兰仪,后者只是看着他:“长生君,我只是将他们干过的事还了回去,我甚至没拿走他们的法器,更没废掉他们的修为,我没死,所以我也给了他们活路。”
“一报还一报,这是因果。”
明煦哑口无言,他有什么资格去斥责纳兰仪?
他才是祸首。
纳兰仪忽然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明煦。”
“是、你、害、我。”
明煦忽然感觉识海深处被针刺了一下,一瞬间疼的大脑一片空白,然后等他再回过神时,偌大空旷的长生殿里就再看不见那一抹深刻的黛紫倩影了。
只余茶渍干涸的空茶盏旁,被留下在一纸书笺。
“长生君。”
“前尘往事,我已不愿再提。”
“无妄海灵泽君纳兰仪,就此别过。”
明煦跌坐在椅中,失手打落了那盏只余涸叶的残茶。
纳兰仪这是……不再与他计较了。
明煦看着手边的信笺,感觉头又疼了起来。
他宁愿纳兰仪恨他,若纳兰仪还恨他,那他便还有赎罪的几乎,他便还有补偿她的机会。
可若是纳兰仪不恨他,若是她就这样淡淡揭过……
那明煦还怎么赎罪?
明煦感觉,自己要疯了。
都是因为他。
……
纳兰仪并没有离开太华。
她千里迢迢离开无妄海来太华走这一遭,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来跟明煦叙旧?
纳兰仪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轻轻捻了捻指腹,然后抽出来了一点黑雾,放在了长恨峰顶的山道尽头。
她先前反复提起旧事就是为了刺激明煦,好趁他不备,在他身上种下一颗“种子”。
明煦道德感极高,纳兰仪知道他定然会因为自己惨痛的往事神情恍惚,所以这招也只能给明煦用。
纳兰仪本来不想这么早毁了明煦的,他确实是个好人,可盛招摇即将回到太华,届时她右护法的身份必然暴露,她得先下手一步,削弱太华的一位战力,好给无妄海一段喘息的时间。
正邪这一战一定会打。
但绝对不能是现在打。
第71章 惊变
谢望舒带着盛招摇一路疾行,没花多长时间就回到了太华。
当然,第一件事是先去找应澜姗,毕竟是她要谢望舒去抓人的。
可他没想到,刚一迈进乾坤山门,就碰上了来堵人的冤家。
好吧,是他的问题,谢望舒内心扶额,无妄海这一趟走的太刺激,他都快被柳归鸿给忘了,现在猛地撞见人了他还莫名其妙有些头疼。
谢望舒刚准备开口,想找个借口先给人打发回栖凤山,然后自己带着盛招摇去沧海峰找应澜姗,结果嘴还没张开,柳归鸿先开口了:“我知道你嫌我烦,但你最好还是先回栖凤山。”
谢望舒感觉他话里还有话:“……你什么意思。”
柳归鸿把抱在怀里的剑系回了腰侧,淡淡道:“我的意思是,沧海峰你现在上不去。”
“无妄海右护法暗袭沧海峰,逼疯明煦,重伤应澜姗。”
柳归鸿皱着眉,他也没想到无妄海会突然发难,等他赶到沧海峰时那右护法早没影了:“应澜姗让所有人都先回自己那呆着,让我来山门等你,只要你跟盛……招摇君一回太华,立刻各自回峰待好,不要去找她。”
“什么?!”谢望舒瞪大眼睛失声道,这怎么可能呢?明明他们从无妄海雪原回来时那位右护法还在无妄海,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奔袭千里来一连中伤太华两位君子?!
若她当真有这么强的实力,太华拿什么跟无妄海斗?!!
“师尊?师尊!”柳归鸿看他呆愣着不动了,抬高了声音再唤他,“谢望舒!回神!别傻站着!”
盛招摇蹙了蹙眉瞥了柳归鸿一眼,对他直呼其名的行为有些不满,但看谢望舒没什么异议还是没多说什么。
他们栖凤山的事,只要不是师徒两人直接打起来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谢望舒听到柳归鸿大声喊他才从沉思之中回神,有些茫然道:“什么?”
“……”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柳归鸿皱着眉直接伸手去拉他,可他余光扫了一眼谢望舒身侧面色不善的盛招摇,将要抓住谢望舒的手时忽然一顿,最后还是隔着一层红绡攥紧了谢望舒的手腕,朝着盛招摇颔首示意了一下,然后拉着一头雾水的谢望舒就往栖凤山回。
不能再操之过急了,柳归鸿如是想到。
自从那次在离恨天凤凰台跟谢望舒半晌荒唐以后,柳归鸿心脏之上的三条锁链就全都崩断了,在掩心台被他丢下的那些前尘往事和七情六欲再次回到了他的神魂之中,钝钝的一下一下割痛他的情爱和神魂。
他们的关系虽然突飞猛进,可心魄和神魂却离的越来越远。
柳归鸿能看出来,谢望舒在躲他,不是躲他的人,是把他那颗不曾赋予柳归鸿的真心藏进了层层叠叠的厚茧之中,绝不叫他能瞧见半分。
多么吝啬的人啊,时时刻刻都在灼伤他的心魂。
天道不仁,见不得他柳归鸿得个善终。
柳归鸿自知他作孽不少,可那都是前世之事了,今生他未伤善人性命,未夺他人机缘,甚至连走火入魔的机会都不再有半分,早年亏欠之人也都想办法一一弥补,唯独一个玄凤他再弥补不得,可他也着实不欠玄凤什么。
为何他现在只是求一人之心,却要经历如此万阻千难?
莫非真是天要他不得善终?!
“……”
笑话,柳归鸿从来不信天命。
天要亡他,不如他先逆了天命,左右不过贱命一条。
死也要死在谢望舒剑下,他才心甘。
柳归鸿现在没那么怕死了。
他怕自己无人怜惜,像孤魂野鬼一样的长生久活。
倒不如一死。
……
沧澜殿内。
应澜姗坐在正殿主位之上,难得阴沉着脸色,一双眼阴沉的像风雨欲来的苍茫海面,由于失血过多导致脸色惨白一片,倒是比推开沧澜殿新装上的大门的云隐那一袭白衣还要惨淡上一分。
云隐疾步冲进沧澜殿,应澜姗的脸色从他踏进沧海峰境之时就阴沉一片,云隐擅闯沧澜殿,若不是她此时当真重伤到斥责他都无力,她定要把这滚刀肉往阵里一扔,再不管他死活。
等云隐走到她面前了才看到她伤得有多重,云隐拧着漂亮的眉,眼看就要抬手咬破指尖用血画符,应澜姗这回彻底怒了,猛地伸手抓住云隐的手,狠狠用力把人扯得险些摔在地上,云隐被扯了个趔趄后抬眼怒视应澜姗,后者神色虚弱但也是怒目相视。
应澜姗本欲斥责他,可话还没说出口,一口鲜血就先一步从她没什么颜色的口中涌出,血色涂艳了她的唇,脸颊上呛咳出的飞红反倒给她添了两分强撑出来的气色,云隐一看她都气的吐血了有脾气也不敢撒了,用月白的袖口擦掉应澜姗唇角的血迹,然后被她挥袖把手打开。
应澜姗真是要被他气死了,她都说了,各人在各人那里待好,有什么事等她稍微缓缓再议,云隐这个混账为什么非要来闯沧海峰?!!
本来只是重伤,云隐打算把她直接气死吗?!
要不是知道云隐是真的关心则乱,应澜姗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无妄海的奸细了。
应澜姗本来就受了伤,憋了一肚子火气自然也不会给人好脸色,直接扯着云隐的衣领把人扯到自己脸前,说实话这个距离近的有些暧昧了,可他们直接的气氛却半分暧昧也无,一个满面肃杀,一个关心则乱,应澜姗瞪了他半晌,终究还是松开手把人推开了些距离,但还是没什么好脾气:“说吧,来干什么,没什么事就赶紧滚!别给我添乱了!!”
云隐本来消下去的火被她一句话又点起来了,这回轮到他扯住了应澜姗的袖口:“应澜姗!在你眼里我就只会给你添乱是吗?!”
“我一听你受伤了,鞋都没穿好就赶紧跑来给你治伤,你兜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人!真当我好脾气吗?!”
“好了!现在骂完了!能听我说话了吗?!!”
应澜姗气的嘴角都抽了两下,抬手就给了云隐一巴掌,成功把人扇蒙了以后咳嗽了半天才能开口说话:“荒唐!”
“你这是要我白受这一伤吗?!!”
云隐这回是真有点懵了:“…什么意思?”
应澜姗无奈的叹了口气,也没力气再训斥他了,把被攥在云隐掌心的袖子一点一点扯了出来,无力的抬手挥了挥:“走吧……阿云,回去吧,算我求你,真的别再问了。”
阿云。
云隐沉默了许久,最后也只余一个:“好。”
他还能怎么说?
自从他们拜入太华仙门,应澜姗再也没有唤过他‘阿云’。
应澜姗这次是真的再求他,别多问,赶紧走。
云隐没再多话,只是又深深地看了面如金纸、摇摇欲坠的应澜姗一眼,然后再也没有回头,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太阴山。
而应澜姗只是垂着头支撑着内里被邪气搅碎的破败身躯。
合眼端坐主位之上。
犹如神祇。
……
应澜姗回忆起与纳兰仪的会面仍旧是倍感无力。
她很累,纳兰仪也是。
按理说两个聪明人,尤其是她们这种聪明绝顶世无多出的聪慧之人,谈起话来应该不会费什么力气,可偏偏她们身边尽是一群只会添乱的,不是傻子就是疯子,硬生生给她们拖累到心力交瘁又殚精竭虑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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