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腑被邪气撕扯的痛感反而让应澜姗愈发清醒,惊痛交加之际,与纳兰仪的交易之时的细节愈加清晰,痛感也愈加猛烈。
她不禁想,是否真是天道不许人间见太平?倒教两番皆销魂。
应澜姗是故意让纳兰仪重伤她这么一次的,这是他们的交易。
这是一个两败俱伤、但又不得不做的交易,谁都没得到好处。
纳兰仪推开沧澜殿的门时应澜姗还在翻看太华的事务册子,她还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弟子闯了进来,头也没抬道:“事务册子放左边的案卷台上我会看,要紧的放我右下首的桌案上,告状的别找我去太阴山找太阴君,他比较清闲……你怎么还不走?”
应澜姗终于抬头,然后就看到了纳兰仪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容。
“你是……”她只觉得眼前这女子很眼熟,但终究没能想起来她是谁,“你是哪位?”
纳兰仪抿唇笑了:“太华弃徒罢了,自然不值得沧澜君费心,不过我现在的身份……您最好还是记住了。”
“无妄海,灵泽君。”
嘭!
事务册子被重重拍在手边桌案上,应澜姗霍然起身怒斥:“放肆!邪修怎能入得我太华?!你莫要欺我!如实回答!”
纳兰仪没看她,只抬手用指尖在空气中划拉了几下,一点黑雾转瞬即逝,看得纳兰仪心惊。
“沧澜君果然还是老样子。”
“鬼谋多智,唯独一个多疑让人难以恭维。”
“可是……”纳兰仪又笑了,“我喜欢。”
应澜姗看她指尖黑气也不欲再多言,猝不及防便直接出手,纳兰仪笑吟吟的抬手化解了她的攻势,趁着应澜姗招数的空隙道:“沧澜君,我这次来太华可不是为了打架的。”
“真是有要事找你,没工夫谈别的。”
应澜姗脸色很差:“若你当真有心商议,便也不会一声也吧告知,直接闯我太华了!”
纳兰仪也不再笑了,敛眉正色道:“没办法,想跟太华打太极,我总得手里有点筹码才行啊……”
“就是不知道,长生君这个筹码,够不够我有上谈判桌的机会?”
应澜姗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什么意思?明煦怎么了?”
纳兰仪垂下眼,状似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我只来做个交易,谈拢就走。”
“无我代表无妄海,愿意透露孟摧雪的状况,作为交换……你,太华沧澜君需要被我重伤一次。”
应澜姗心下一滞,刚才交手那一次她感觉到纳兰仪修为应该不如她,可她的交易……明显太华要更吃亏。
“若我们不答应呢?”应澜姗试探道,“孟摧雪的现状,这个筹码对太华没什么吸引力,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
纳兰仪肚子疼,忽然笑了一声,她抬起头,对上应澜姗海色的双眼:“你可以不答应。”
“但若是你不允……”
“我会毁了长生君。”
第72章 算账
纳兰仪当然不可能只用一个孟摧雪来换太华妥协,孟摧雪算什么?不过区区一个邪修而已,怎么值得应澜姗束手就范?
她真正的筹码……是明煦。
应澜姗当然不会在意孟摧雪,但她不可能不在意明煦,多年前太华事变让六君子失去了吕羲和,按应澜姗的性格,她绝对不会允许明煦出事。
所以,如果不是原则问题,她就一定会答应纳兰仪的条件。
果不其然,应澜姗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纳兰仪也不着急,她是来做交易的,又不是来闹事的。
她有的是耐心。
最后应澜姗还是妥协了,她阖了阖眼,指尖轻轻在主位的扶手上磕了两下,做成了决定:“成交。”
“不过……我要加码。”
“可以。”纳兰仪点点头,应澜姗不提要求她才要奇怪,毕竟她开出的条件真的挺过分的,“不是太过分的话,我都可以接受。”
应澜姗重重呼出一口气,她脸色很差,宝石一样的瞳孔也蒙着阴翳:“第一,只有孟摧雪的信息完全不够,我要无妄海核心至少三人的详细资料。”
纳兰仪揣摩了片刻:“可以,加上孟摧雪给你三人。”孟摧雪,江淮凤,再加上甘长风,刚好三人,她才不会透露自己的信息,毕竟她才是无妄海真正的主心骨。
应澜姗继续提条件:“第二,我要你代表无妄海答允我……”
纳兰仪洗耳恭听。
“一年之内,若太华不出兵无妄海,无妄海也不得来犯我太华。”
纳兰仪答应的很痛快:“当然。”
她当然愿意,毕竟……这就是她真正的目的。
若只是为了中伤太华,她何必亲自走这一遭?她是要用明煦来要挟应澜姗,给无妄海喘息的机会。
这仗现在打不得,纳兰仪知道,应澜姗也清楚。
但她们都不说。
无他,只因千般算计,各有隐衷,就像应澜姗不清楚无妄海现在到底有什么底牌一样,纳兰仪也不清楚太华的实力究竟如何。
所以,眼下最好的局面便是各自管好自己的人,休养生息,以待来日。
只是应澜姗先提出来了,纳兰仪自然愿意顺势应承。
毕竟……孟摧雪的状况对太华来说,也不一定真的一文不值吧?
总之就是一阵机锋打完了以后,最后应澜姗用自身重伤为筹码,换来了纳兰仪代表无妄海的三个承诺——
第一,纳兰仪暂时不会对长生君出手,但并不会拔除他身上的‘种子’。
第二,无妄海会给出三位核心人物的详细信息,分别是孟摧雪,江淮凤,还有甘长风。
第三,一年之内,太华不兴诛邪之势,无妄海也不行偷袭之事。
再次确定了交易内容,应澜姗呼出一口浊气,抬眼就看到了纳兰仪笑盈盈的面孔,这人笑得亲切,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通体都生寒。
“那么……我可以动手了吗?”纳兰仪捻了捻指腹,几缕黑雾轻轻跃动了一下,看上去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应澜姗下意识闭了气,看得纳兰仪失笑出声:“别紧张,沧澜君,不会让你死了的,我们的交易里可没包括这一项。”
“只是会……有点痛吧。”
话音刚落,纳兰仪瞬间收敛了笑容,黛紫广袖一挥,黑雾纠缠着撞上主位之上的应澜姗的胸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刺穿了女修单薄的胸膛。
这还没完,纳兰仪要得是重伤,这还只是个开始。
汹涌的黑雾从应澜姗被剖开的胸膛涌进女修的身躯,恶劣的撕扯着她脆弱的四肢百骸,于是应澜姗再也支撑不住,颇为狼狈的从沧澜殿那方主位上跌坐在地上,呕出一口混着内脏残渣的污血,沾染了她干净的衣角。
并非是纳兰仪刻意凌虐她,只是她实在难改秉性多疑,哪怕是她亲自动的手她也得确保应澜姗确实只剩一口气才能放下心。
所以应澜姗就一次又一次的承受着濒死的痛苦,直到神志都模糊,眼神都涣散,纳兰仪才停了手,真的只给她留了一口活气。
纳兰仪没再多停留,挥袖抹除了所有自己来过的痕迹后从腰封里抽出一张朱砂绘制的黄符,手腕一抖,符箓顷刻便烧了起来,下一瞬间,偌大沧澜殿中就再无那袭黛紫身影。
只余应澜姗跪伏在地,不知死活。
哦,是半死不活。
……
柳归鸿扯着谢望舒一路把人硬拽回了栖凤山,路上他简单跟谢望舒讲了他离开后太华的情况——
灵泽君奇袭太华,重伤应澜姗,暂时控制明煦的心神,而那位神秘的灵泽君也终于向正道展示出了她的来历。
太华弃徒。
这一身份的暴露,很难不让人想到上一个从太华叛逃的孟摧雪,也就是如今的无妄海领主。
这么一来,连明煦忽然的心神恍惚都变得有些耐人寻味起来,毕竟孟摧雪叛逃时闹得那么难看,谁知道明煦是不是因为那个弃徒发疯的。
不得不说,纳兰仪确实走了一手好棋。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柳归鸿暂时没功夫跟谢望舒提。
他们两个的账也是时候算一算了。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何时已经又到了深秋,梧桐落叶打着旋在秋风之中飘落,零落成泥,被一脚碾碎成尘埃。
“柳归鸿?柳归鸿!”谢望舒被他扯了一路,柳归鸿走的很快他有些跟不上,一路上踉跄了好多次险些栽到地上,“”柳归鸿!你干什么?!”
但不管他再怎么喊,柳归鸿也没有理他的打算,只管扯着人往前走,等待谢望舒终于恼了准备挥手推开他时,柳归鸿忽然停下了脚步,正巧谢望舒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没摔。
谢望舒感觉腰间被勒了一下,一条有力的手臂横在他腰上将他半揽在怀中,他偏过脸,正正对上柳归鸿那双低垂着、晦暗不明的眼眸。
“谢望舒。”柳归鸿就这样看着他开口了,“或者…你更想让我叫你,师尊?”
谢望舒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柳归鸿你又发什么疯?!放手!”
“放手?”柳归鸿模糊的哼笑出声,“好,我放手。”然后他直接撤走了横在谢望舒腰间的手臂,放任人继续倒下去,然后在谢望舒下意识闭眼准备跟地面亲密接触的时候伸手扯住他的腰带,用力一扯又把人直接带进了怀中。
于是额头相抵,呼吸交缠,两双眼睛看着彼此,不允许对方再移开寸许。
谢望舒真是恼了,一双琉璃色的瞳子带着狠意瞪着眼前桎梏着他的人:“柳归鸿,你耍我呢?”
开口说话时,吐息和呼出的比鼻息暧昧的纠缠在一起,柳归鸿对那发狠的眼神不以为意,颇为戏谑的回望着他,话里还带着笑音:“怎敢?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来问问师尊,是真是假?”
谢望舒皱起了眉,伸手打算推开他,可他刚抬起手就被面前青年攥住了手腕,柳归鸿微微俯首反而与他贴得更近,鼻尖蹭着鼻尖,几乎像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谢望舒,你躲什么?我又没说我想起来什么了,你有什么可躲的?”
“还是说……你心虚?”
谢望舒本来愣了一下,然后直接气笑了:“我心虚?柳归鸿,我有什么可心虚的?”
他猛得把手腕从柳归鸿手里抽出来,用力推开他然后又攥着青年的衣领把人扯的弯下腰与自己对视:“柳归鸿,难道该心虚的不少你吗?”
柳归鸿挑起半边眉看他:“嗯?我为什么要心虚?”
谢望舒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然后忽然松开了扯着他衣领的手,推了他一下刚才外露的情绪忽然一下被他重新收了起来,于是一身如玉山剑骨,又是潇洒磊落玄凤君。
“这般看来,你应该也没想起来多少。”
他笑了,柳归鸿反而不爽了,刻意表演出来的轻佻和戏谑从他脸上消失褪去,终于又露出了阴沉的底色。
谢望舒看着他变了脸上,笑得愈发情真意切,甚至慢条斯理的整理了拉扯间变得有些凌乱的衣衫:“怎么,不高兴了?”
柳归鸿阴着眼神瞪他,然后咧开个阴森的笑:“怎么会?哪能啊?”
“也就是想起来了……师尊为我铸剑,亲手挖出了自己的红鸾情脉而已。”
笑容逐渐灿烂,看着喜气洋洋的:“师尊这般爱重于我,意志坚韧,弟子叹服啊!”
谢望舒眯了眯眼,柳归鸿刻意加重了“爱重”两字就是在点他,他不说明,但谢望舒自己知道,到底是爱重,还是爱慕。
他当然知道。
那又关柳归鸿什么事?他爱不爱跟柳归鸿一个神经病有什么关系?
“就你这么一个徒弟,多心疼心疼还有错了?”
柳归鸿愣住了。
谢望舒这是在……跟他调情?
谢望舒只是笑眯眯的看他,看得青年脸上浮起绯红,不自在的偏开脸别开眼,不去看那张俊美的凤凰面容。
别这么看他。
会心软的。
第73章 爱我
柳归鸿最后差不多是落荒而逃的。
他忽然发现直到现在,他仍然不敢去看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
琉璃纯澈无暇,他却像一团污泥,不敢近身。
不管他多狼狈,谢望舒好像永远都站在他前方,在此世间,和光同尘。
于是他逃了,在谢望舒的注视下,他转身就走,脚步越来越快,径直回到自己的飞鸿居。
直到紧紧合上了房门,重重呼出一口气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忘了呼吸。
柳归鸿眼神阴沉的在房间中逡巡,最后停留在被安置在一尘不染的剑架之上的那柄璀璨明光的清凛长剑,忽而自嘲般的垂着头闷笑出声。
柳归鸿,你到底在干什么?
不是说了不要再重蹈覆辙了吗?难道要让谢望舒再经历一次剖脉之痛,要自己再经历一次碎心之憾吗?
他抬手向后捋了一下额前的碎发,然后挥袖点亮烛火明灯,摇摇晃晃的走过去,拿起那把清凛灵剑,然后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轻轻的拿袖口擦拭着几乎看不见的一点灰尘。
那段他曾经百求不得的情谊,如今已经静静的躺在他掌心。
怎敢去求?怎敢再求?
可又如何不去奢求?
全天下这么多,对他好的人就这么一个,他怎么能不去贪婪一寸未烬的余火。
可他也知道,他现在的爱太过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割伤他所珍视的那个人,就像他只是稍稍表露了半分心意,谢望舒就像被吓到了一样,毫不犹豫的将自己藏了起来,动手剜去了自己的红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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