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吓到他,不能伤到他。
柳归鸿呼出一口浊气,缓缓拔出灵剑,刃与鞘摩擦出金玉相击之音,在剑尖彻底抽出之时,青年陡然转腕一剑劈碎了剑架,溅起的木片蹭过他的手背,在苍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宛若生恨,宛若情深。
或者……本就爱恨难分,也说不定呢?
那就不分了。
不爱哪来的恨?何必分那么清楚。
他这种烂人的真心本来就没多少,剖开肺腑统共就那么一抔,早已都已尽数予了心上那一人,他还能给出些什么?
命吗?
“……”
若谢望舒当真想要。
他也给的起。
柳归鸿死在谢望舒剑下,九死不悔,心甘情愿。
当然,这回他不要那人与他同归于尽。
他要谢望舒永远和光同尘,潇洒的活。
如果可以……
能不能让他也好好的活?
柳归鸿从来不信天道上苍,想要什么还是自己去争最快,可唯有那一人,他愿意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一次,就一次。
黄天在上。
弟子柳归鸿在此祈求。
求望舒怜我,望舒爱我。
求他……爱我。
……
谢望舒看着柳归鸿落荒而逃的背影,在看他“砰”的一声甩上房门后终于慢慢褪去了脸上的笑容,他面无表情的摩挲着系在腰间的红鸾剑柄,一下又一下的用指节把剑身顶出鞘半寸,然后又收回手让璀璨剑身回落回鞘,若有所思的盯着飞鸿居看了一会,然后骤然转身,在红绡飞浮之间,迈步回了枯桐殿。
他得静一静。
枯桐殿还是他走之前的模样,只是落了些许灰尘,谢望舒红袖一挥,几个驱尘术扔了下去就明净如新,殿内陈设一如既往,其貌不扬但隐约透着奢华。
他没在正殿停留,径直转回了寝殿,看见床榻就直接仰躺下去,柔软的锦缎翻起一瞬被浪,然后温柔的拥簇着他,抚平了还在紧绷着的神经,于是谢望舒从离开离恨天凤凰台后终于停歇下了奔波的脚步,难得没多想什么事情,缓缓的、静静的,自己睡了个好觉。
如果没做梦就更好了。
这不是个好梦,至少看上去不像是。
谢望舒一开始只能看见一片浓白的雾气,混沌一片连天地都分不清明,他在这片雾里跌跌撞撞的向前走着,就像先前被柳归鸿牵着那样,只是快要跌倒时不会有人伸手挽在他的腰身把他拥入怀中。
他还是跌倒了,不知道脚下是踩到了什么东西,谢望舒一下没站稳,终于还是扑倒在了浓白雾气之中。
可他没摔在地上而是被人一把搀住了手臂,然后用力拖了起来。
谢望舒站稳了以后下意识先道了声谢,抬眼打算看看这人是谁,一双琉璃镀金眼就让他哑口无言。
玉身红绡,腰佩红鸾,墨发三千缕,琉璃镀金瞳,妖邪不近,万恶尽诛。
如假包换的离恨天凤凰殿下,太华玄凤君。
谢望舒猝然瞪大双眼,一句话也没说就果断出手,凌乱的灵光乍然暴起,给他原本纯澈的琉璃净瞳也镀上一层淡淡的浅金,乍一看竟与玄凤并未分别。
凌乱金光径直打向异世界的自己,谢望舒手都没抖一下,只是眸光发狠,毫无不忍之色。
心黑手狠。
但玄凤连眉毛的没扬一下,一张跟他几乎一样的脸好像跟不会有多余的表情一样,平静的挥袖就拢尽了他的攻击,然后身形一晃,下一瞬就出现在了谢望舒的眼前。
移形换影。
谢望舒心下一惊,抬手时掌心就多了一柄攥得死紧的短剑朝着玄凤捅了过去,不出意料被轻易挡了下来,好在他撤得及时没被人把武器也夺了去。
一击不成,谢望舒也不着急再出手,左右已经暴露了兵器,总不能连底牌也直接掀了,那还怎么玩?
谢望舒手腕一翻,短剑被他卷回了袖里乾坤,他两手高举到耳侧做出个投降的姿态,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威胁性:“停手,不打了。”
玄凤终于抬眸正眼看他了:“我为什么要停手?”
“你夺舍了我,还要我不杀你?”
“我凭什么不杀你?”
谢望舒又眯着眼笑了,琉璃净瞳看着就满是算计:“你就是不会杀我。”
“我是你拼死拉进伙的,要杀你早就动手了,还用等到现在吗?”
玄凤看了他几息:“……你很聪明。”
“谢谢夸奖,我当然聪明。”谢望舒豪不吝啬的接受了另一个自己的称赞,跟理所应当一样,“你聪明,我也不会差。”
“毕竟……我也勉强能算是你,你说对吧?”
玄凤微微扬了扬眉:“你已经知道了?”
谢望舒这下是真的笑了,他到底以为自己有多傻:“玄凤君,就凭这张脸,你觉得我真的什么都不会怀疑吗?”
玄凤:“……”也对,他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看脸就能猜出来。
“更何况……”谢望舒瞥了一眼他系在腰间的红鸾,“你剑都不拔,用眼神看死我吗?”
玄凤也斜了他一眼:“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那些招数用的……不堪入目?”
谢望舒:……?
“你什么意思?”
玄凤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歪了歪头:“你是怎么做到,拿着我一身灵力,连八成的实力都用不出来的?”
谢望舒感觉被骂了,骂他的还是死掉的自己。
玄凤审视一样的视线从头到脚的扫了他一遍,然后这样皱起了眉:“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外厉内荏,心力将竭。”
话音未落,谢望舒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他颈上一凉,玄凤冷着脸,他再熟悉不过的红鸾剑架在他脖颈上,只消一动就能送他归西。
“谢望舒,你是在找死吗?”
“我……”谢望舒话都没说出来,脖颈上的灵剑就又往里压了些,玄凤的脸凑到他眼前跟他对视,那是琉璃镀金瞳睁得很大却格外冷漠,半点情绪也没有,“你要是想死就跟我说。”
“我剑很快,没多疼的。”
“别死在我身体里。”
谢望舒先是头皮一麻,然后鬼使神差的,他笑了,笑的越来越激烈,连肩膀都在抖玄凤皱着眉看他:“你笑什么?”
谢望舒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哈哈…笑什么……哈哈哈哈…”
“玄凤君,我在笑你啊。”
玄凤闻言握剑的手又用力了些,红鸾剑无比锋锐,碰上脖颈的瞬间就在肌肤上留下一线血痕,玄凤脸色愈发的冷:“谢望舒,你耍我?”
谢望舒还在笑,好像当真不怕死一般:“岂敢?死在你身体里?…哈哈,玄凤君……你不妨自己再仔细看看。”
“这是你的身体吗?”
玄凤又皱起了眉,自上而下的打量着谢望舒,然后琉璃镀金的瞳孔骤然收缩,红鸾剑被收回剑鞘,他伸手攥紧了谢望舒的衣领,眸光发狠:“你干了什么?!你不是夺舍的?!!”
“发现的有些晚了啊…哈哈,玄凤君,没想到吧。”谢望舒跟他对视,琉璃净瞳里全是算计和筹谋,“没想到吧,你的棋子不归你了。”
玄凤伸手就要去掐他的脖颈,中途被谢望舒伸手攥住了手腕:“玄凤,你已经死透了。”
“几年前孟摧雪叛道,害我涅槃,涅槃之际你那具躯壳就已经被凤凰离火灼烧殆尽,灰都不剩了。”
他攥着玄凤的手,把另一只扯着自己衣领的手也掰开:“玄凤君,不要再想着插手此间之事了,如今太华诸君,甚至离恨天的人都知道你已经死了。”
“你既然已经拖我入局,就不要再插手了,有这个功夫你还不如告诉我,我初到此间之时听到的那句‘此间事了’,到底指的是什么事?”
玄凤低着头默了很久,好像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半晌以后,他才重新开口:“…此间之事?”
“我不能说。”
谢望舒翻了个白眼,他还没来及说话,玄凤忽然一下抬起头看他:“不过,我可以给你看。”
什、什么?
谢望舒被他说的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玄凤忽然抽出手,二指并做剑指敛着一点金光点在他的眉心,然后谢望舒就眼前一黑,顺着后仰的力道跌入那片浓白的雾,往梦境更深处坠去。
……
下坠。
仿佛没有止境的下坠,灵魂飘摇,神智不清。
不知何时,谢望舒忽然一个激灵般神魂归入了一具躯壳,他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块将要通天、通体镂刻满文字的巨石,还有他自己的一身白衣……
和系在他腰间的一抹红绸。
遍地皆是火红火红的凤凰火,像一地铺开的糜艳至极的血,狂风一吹,卷起漫天血花,露出了一地枯萎的蒲公英……
和孟摧雪的尸体。
第74章 别动
孟摧雪…会死?
谢望舒茫然的四下环顾着——巨石,鲜血,凤凰花,蒲公英,活人,尸体,半死不活的,奄奄一息的,熟识的,不识的……如此种种景象,组成了一副极有冲击力的画面呈现在他眼前,触目便惊心。
他极慢的一步一步往前走着,鲜血浸透了靴底,每一步都能感受到特别滑腻的独属于血的触感。
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直到脚步沉重的再也提不起来,雪白衣摆也溅上猩红的血点,蹚过了漫长血泊,谢望舒终于停下了脚步。
停在了那块通天巨石之前。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玄凤说这是他的此间事,可他连这是哪都不知道。
谢望舒隐隐开始有些烦躁了,鲜血渐渐干涸变得粘黏的感觉很不舒服,他立于巨石之下仰头向上看,巨石上他看不懂的文字沟壑中流淌着暗淡的金光,而最高处的地方忽然空了一片,没有金光流转的字符,只有几道浅淡的剑痕。
他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昏暗天边就传来了玄凤的声音:“不能再看了。”
“谢望舒,回魂!”
于是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神魂颠倒,再睁开眼时谢望舒再次看到了玄凤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揪着他衣领的手。
“谢望舒,你看到的太多了。”
“不能再往下看了。”
谢望舒还有点懵,他被扔到那不知道什么地方以后根本没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就又被拉了回来,但他确实看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上去——
孟摧雪,会死在那不知名的某次战役之中。
他有预感,他刚才看到的画面很重要,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整个修真界,都将是至关重要的内容,这有可能真的会是他们将要迎接的未来。
所以谢望舒紧紧攥住了玄凤的手:“让我再看一次!”
玄凤摇了摇头:“不行,你不能再看了。”
“你自己没发现,你已经被那不知道是否会发生的未来给魇住了吗?”
谢望舒骤然眉心一冷,然后才感觉到神魂彻底归于实处,再没了那种迷惘疯魔的感觉。
“不可窥视,不可揣测。”玄凤掰开谢望舒还攥着他的手,“你不是体验过了吗?”
“更何况,这并不一定是将要发生的未来。”
“什么意思?”谢望舒面色发沉,玄凤说话总话里有话,听的他着急,“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玄凤:“……好。”
“方才你看到的并不一定是会发生的事,只是一种‘可能性’,它可能会发生,也可能不会。”
“而我只是选择了一种发生概率最大的‘可能性’,将你的神魂短暂的抽离的片刻,投入了那个‘可能性’中的‘你’的躯壳之中,借‘可能性’之中的谢望舒的眼睛看到了将来的一种可能。”
“但这是有可能改变的,就像蝴蝶轻轻掀动翅膀,海面卷起狂风巨浪一样,你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会改变这个结果于盐屋。”
“这也是我逆转因果轮回将你带到这个世界的原因。”玄凤那双琉璃镀金瞳盯着他,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谢望舒,只有你才能改变这个结果,你是唯一的那个变数。”
“算我求你……”玄凤依旧盯着他,金瞳璀璨的像太阳宝石,“守好我的灵力,保存好我的修为,救一救太华,救一救…他们。”
他没明说,但谢望舒知道,‘他们’是谁。
是太华的君子。
是离恨天的青鸟。
是…无妄海的弃徒。
玄凤倒是个……不声不响的,烂好人。
谁都想救,谁都要救。
不过,反而意味的有些人味。
“我答应你。”谢望舒如是说道,“我答应你,但你不能再来找我。”
“这是你我的约定。”
“好。”玄凤答应的很干脆,“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这次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谢望舒疑惑了,他能再见到玄凤已经是出乎意料,明明已经身死魂消的人再出现在眼前本身就把他吓了一跳,现在玄凤告诉他,这是个意外?
难道……
“玄凤,你没死?”
玄凤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歪了歪头::“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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