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造成的创面确实不小,但他也是会用枪的人,他知道尤金已经尽可能用了伤害最小的办法。
“没有。”洛海低声说,“创面很大是因为子弹打得很浅,只擦破了一层皮。乍一看流血很多,其实很好痊愈。”
小罗“嘶”了一声,抬起头看向洛海,半晌才得出结论,“你是真的爱他。”
洛海的脸一下子有些发烫,但在他开口之前,尤金已经先他一步打断了小罗。
“瞎说什么呢!”他一巴掌拍在小罗后脑勺上,清清嗓子,“我那是没有办法,情况逼到那个份上了,为大局考虑而已。我总不能真的让人开枪把我打死,再把洛海抓走……”
“行行行,你说啥就是啥。”小罗摆了摆手,专注在眼前的工作上,没多久就替洛海包好新的绷带,从他面前站起,“别吃辣,多休息,多坐少站,没啥大事。”
说完,小罗就拎着医药箱走了,只剩下坐在椅子上的洛海和站在一旁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尤金。
洛海的唇角勾起一抹很浅的笑,“你是害羞了吗?”
“闭嘴。”尤金简洁地说。
第74章 你喜欢这种play?
吃过晚饭以后,外面的天空彻底黑了下来。
不像在南特,不等夜幕降临,城市里的灯光就会先一步驱散黑暗,把整条街点得亮如白昼。朗赛的夜幕是真正的夜幕,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西边的地平线以后,大地上的一切就都坠入了漆黑。
窗外没有灯光,店铺门前也最多只放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几小时前还拥挤热闹的街道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来得及归家的行人也脚步匆匆,似乎生怕被无形的怪兽吞噬。一时间,整座城市里只听得见风声和野狗吠叫的声音。
但月亮升起来了,星空也很亮。这里的天空比南特的更清澈,繁星与银河壮阔地泼洒在夜幕之中,月的光辉就是这里最明亮的东西。
饭店的大厅已经被收拾干净,人群陆续散去,四周忽然变得安静起来,让洛海感到些许不适应。
这种感觉奇怪而别扭,他本是个习惯了安静的人,如今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安静而觉得不安。
或许是因为今天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让人来不及反应就卷进节奏,一旦停下回神去想,才意识到短短的时间内究竟发生了多少可怖的事。
“想不想出去转转?”头顶忽然传来声音,洛海抬起头,把目光移向尤金。
“怎么,想让我单腿跳着陪你散步?”洛海嘲讽道。
尤金的眼睛转了转,“你要不嫌弃,我抱着你散步也不是不行。”
洛海站起来就要走。
“别别别,我开玩笑呢,这里有轮椅。”尤金赶紧拽住他,“等我一分钟。”
洛海其实已经有些累了,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尤金的提议,找张柔软的床倒下去好好睡上一觉。可是那股他不愿承认的不安依旧盘旋在他胸口,迫使他甚至比以往更加想要与尤金多待一会儿。
他点了头,尤金箭一样飞奔出去,还不到一分钟,他不知从哪推出一辆有些发旧掉漆的轮椅来。
“少爷请上车。”尤金稳住轮椅,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恭敬敬地说。
洛海:“……”
有病。
受伤的洛海在有病的尤金的搀扶下坐上了轮椅,他注意到这辆老旧的轮椅边角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他用手去摸,碎屑沾在他的指尖上。
是血。
他很快明白了这台轮椅的用处,心脏向下沉了一点。
除了他以外,还有多少受伤的Omega曾经坐在过这辆轮椅上?坐过这辆轮椅的Omega,有多少是活着站起来的?尤金自己……是否也曾经坐过这辆轮椅?
没等他继续深入地思考下去,来自背后的推力就把他拉回了现实。
走出饭店,尤金没有顺着街道继续往前走,而是走了一条方向相反的小路,没多久,眼前的视线就变得开阔起来。
月色洒在洛海的肩头,夜风吹过鬓角带来丝丝凉意,意外地并不很冷,反而让人清爽舒服。
“饭店的二楼三楼都有房间,我给你把二楼朝阳靠电梯的那间收拾出来了。”尤金说,“回去带你看看,你要是不喜欢还可以再换。”
“不用。”洛海说,“我没你那么多毛病。”
尤金笑了,“早知道你腿会受伤,我就在一楼找个房间了。当时光想着二楼的房间大,方便你放行李——结果现在一看,你也没什么行李。”
这笑话有点地狱了,害得洛海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他确实没什么行李,除了身上的一把枪,就只有一身带血的西装和他自己。
他的书、他的钢琴、他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南特那间小小的公寓里,但此刻他却也丝毫没觉得遗憾,就算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些似乎也无所谓。
他此生最大的行李只有他自己,而这件行李已经被放在了它该在的地方。
尤金就这样慢慢地推着洛海的轮椅,沿着无人的小路慢慢地向前走,周围安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只有脚步声与椅轮滚动的声响。
“尤金。”过了一会儿,洛海开口。
“嗯?”
“有一个问题。”
“你问。”尤金唇角带笑,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洛海没有转头,仍旧背对着他,“你不是一直很想让我加入光翼会吗?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向全世界宣布审判大会的主理人、南特检察长的养子已经倒戈了?”
尤金笑了一下。
“第一,对光翼会来说,拿你当人质比拿你当队友要有价值得多。挟持一个检察官,还是审判大会的主理人和检察长的养子,会让前阵子发了疯不知天高地厚的Alpha有所忌惮,还能利用你向检察院提出一些要求。”
尤金说着,把手肘撑在轮椅后面,靠得离洛海更近一些。
“第二,你本来就没有倒戈。你现在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我在大会会场拿枪对着你的脑袋绑架了你,你之所以无法逃离,是因为我开枪打伤了你的腿,让你无力反抗。”尤金低声说,“这些都不是演的,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洛海敏感的后颈,让他下意识向前躲了躲,身体有些僵硬。
……简直胡说八道。
这些算什么理由?
“当然了,还有第三。”尤金低下头,微卷的刘海轻轻扫过洛海的耳畔,目光稍稍柔和了一些,“我不想成为那个破坏你努力了十几年的成果的人。”
洛海怔了一下。
“我想过了,让你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Alpha生活,加入光翼会,成为我的附庸,是很自私的一种想法。你的人生该由你自己决定,无论从什么立场,我都没有权力干涉你的选择。”
尤金直起身体,语调松弛地说,“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被怀疑。你是南特检察院的洛海检察官,也只能是洛海检察官。如果哪一天光翼会的斗争失败了,我没能为Omega争取到像一个人那样活着的权利,你还可以是一个Alpha,一个检察官,还可以有尊严有地位地活下去。”
洛海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
他想说自己不需要这样廉价的施舍,想说道尔不论怎样都不可能放过他,想说就算没有这一切,他也早就被逼上了绝路,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他想说他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光明没有再度降临。
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尤金这段话的份量。
尤金·奥荻斯的胸中永远有一杆残酷的天秤,可以将任何东西放在上面称量,从而做出最无情也最有益的决定。他就是这样一路将检察院耍得团团转,一步步推进他所有的计划。
而现在,尤金将他放在了天秤的一端,而将光翼会放在了另一端。
不惜如此,也要为他保留一条失败后的退路。
这太不像他,却又太像他。
“当然,就我个人而言,是不相信我会失败的。”尤金的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光翼会早晚有一天会打进南特的政府大楼,推翻所有Alpha的暴力统治,然后杀进南特检察院,八抬大轿把你娶回家。”
洛海的脸颊猛地一红,“什么乱七八糟的!”
尤金笑眯眯地下压身体,靠在洛海耳边压低声音,“所以,现在你就老老实实地好好当我的人质,乖乖听话,不要乱跑。我可是当着几千人的面开枪打伤你的恶徒,要是不听话,可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哦?”
洛海叹了口气。
“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打算给我弄个脚环,活动范围仅限光翼饭店附近一百米?”
“哦?原来你喜欢这种Play?”尤金挑起眉毛,“早知道我当初就不把那个脚环还给你了,留到现在,刚好换给你戴。”
洛海:“……”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吗?
现世报未免来得也太快了一点。
尤金仿佛陷入了思索,啧了一声又说:“也不行,脚环可满足不了我。换成是我,我就弄个小玩具,只要离开我两米就开始震,让你全程只能待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洛海被这突如其来的车轱辘碾了脸,难以置信地瞪向尤金,“尤金·奥荻斯!”
尤金爆发出一阵得逞的大笑,俯身环住洛海的身体吻了上去。
洛海一肚子的羞愤和抱怨全被堵了回去,只能发泄似的在他的嘴唇上咬一口。尤金灵巧地避过了他的攻击,更熟练地用拇指扣住他的下唇,舌尖撬开他的嘴巴,完全控制住洛海的唇齿,把这个吻变成无法反抗的深吻。
洛海闭着眼,却能感受到月光在头顶洒落,星河在夜空中蔓延,微凉的风拂过皮肤带走一些温度,可是尤金的吻又很快让温度攀升,温暖得能融化月亮。
结束这个吻的时候,尤金垂下眼,很轻、但很专注地吻了一下洛海的发顶,然后才抬起头来,“走了,回家。”
第75章 星光
洛海本以为自己会很不适应陌生的房间与床铺,却没想到脑袋一沾枕头,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朗赛的夜晚特别安静,光翼饭店里住着那么多无家可归的Omega和小孩子,竟也不会在夜晚发出一点声音。
第一天晚上,洛海就在房间里倒头睡了十几个小时,一直以来的梦魇竟一次都没有光顾他的梦境。第二天下午他睡醒的时候,楼下早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小罗特意推着轮椅上楼接他,动作利索得连让他道一声谢的机会都没给。
尤金并不总待在饭店里,往往一大早带着几个成员出门,傍晚才回到饭店。这段时间里,洛海只能硬着头皮与其他人打交道,从而渐渐和光翼会的成员熟络起来。
然后在各方面都感受到了击碎三观的震撼。
比方说,在他大脑的潜意识里,一直认为Omega都是温柔善良、贤惠顺从的。因为在他生活的环境里,他只见过这一种Omega。价格低廉的商品不会摆进南特商场的货架,他的同事和领导也不缺钱与门路,带出门的都是乖巧听话、美丽动人的瓷娃娃。
当他第一次见到小罗时已经很震惊了,紧接着没多久又认识了莉姐。
莉姐留着一头很短的短发,皮肤晒得黝黑,经常只穿一条跨栏背心和短裤在饭店里进进出出。第一天晚上就忙着给洛海碗里夹肉,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能从门外的野猫吃不吃辣条一直聊到宇宙的尽头有没有上帝。
她身上也没有信息素的味道,所以洛海一直以为她只是个热心肠的Beta,却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她把他拽到走廊角落,嘘寒问暖了一大堆关于抑制剂使用安全和腺体疾病的注意事项,直到那时洛海才知道原来她也和小罗一样,是用药物阻隔了信息素的Omega。
就连丹丹的性格,也与洛海以前的印象大相径庭。
他还很清楚地记得在南特广场逮捕丹丹时的景象,清晰得就像昨天刚发生过一样。阿兰、丹丹,还有十几名和他们一样的Omega在他面前站成一排,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沉默而平静,当刑警带走他们的时候,丹丹只顺从地抬起手戴上手铐,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他追踪监视了她那么久的动向,看着她买菜做饭带孩子,却从未想过她也有自己的性格和习惯。他总以为她与无数软弱无能的Omega没有区别,也只是强权统治下牺牲的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回到光翼会的丹丹变得松弛而真实。她会因为小罗的冷笑话而大笑出声,会在洗衣服的时候把袖口挽得很高,给来捣乱的孩子泼一手水,还收养了一只叫小黑的野猫,总跟人滔滔不绝地讲它有多聪明懂事,还会偷别人家窗台上晾的鱼干放在她床头。
有时洛海会力所能及地帮他们做点不用站也能做的活儿,有时连这样的活儿也被莉姐或小罗抢走,他就只好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忙碌,感受着自己对世界的认知被这些鲜活的灵魂一点点敲破。
“小罗以前是朗赛有名的天才少年,你知道吗?”
尤金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洛海转过身,发现光翼会的老大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他后面的椅子上用手撑着下巴,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后厨里忙碌的人。
“天才少年?”洛海说。
尤金朝小罗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他14岁高中毕业,15岁就进了南特最好的金融大学。当时的他是全朗赛的骄傲,入学的那天,城市甚至拉出横幅庆祝。但在他入学的第二年他就分化了,于是被学校勒令退学,然后上交给性别管控机构,参与了三次奉献日后被一个40岁的Alpha买了下来。”
这个故事里的每一个字都令人心惊,洛海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样的反转。
“然后呢?”他低声问。
“这小子的运气还算不错。在那个Alpha把他买下的第二天,还没来得及做标记,就出车祸死了。他趁乱跑了出来,在街头流浪了好几天,最后被我发现了。当时我要是再晚几个小时发现他,他可能就饿死在街边的臭水沟里了。”尤金低声说。
洛海看向后厨,小罗正在拖地,丹丹毫不客气地指责他没拖干净,小罗就竖起拖把杆一手掐着腰,不服气地回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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