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是你儿子?”老陈瞪大眼,话都不利索,“不是蒋绍言儿子吗?!”
听到这个名字,钟虞眼神暗了暗,蒋绍言早上来接蒋兜兜,车开来,人却没下车,等蒋兜兜上车便一脚油门走了,毫不留恋。
钟虞面色沉郁,老陈见状闭嘴,在交警来查车前赶紧发动,却抓心挠肝,只得扯其他话题。
“晚上跨年怎么过?”
“呆着。”
老陈:“……要不要来我家吃汤圆,我丈母娘自己包的。”
岚城这边的传统是元旦吃汤圆,钟虞神思游移,半晌轻声说谢谢,我就不去了。他说呆着,其实是跟蒋兜兜约好了,何况老陈一大家子共享天伦,他一个外人怎么好去凑热闹。
老陈暗自打量他,旁人休假都是容光焕发,怎地钟虞却疲惫不少,之前身上好不容易出现的那股生气也消失不见了。
前段时间老陈又去了趟南方,就是那个曾经一场大雨把他困住的小县城,到那儿他就想起这是钟虞老家,他奶奶就葬在这儿,又想起大雨那阵墓地进水,钟虞在国外托他去看一眼的事情来。
回来后老陈就跟何婷嘀咕,说钟虞那时在国外回不来也就罢了,现在人就在国内,好像也没听说回老家去祭拜他奶奶啊。
被何婷一通数落,一大老爷们天天眼睛盯别人身上,怎么那么八卦,什么时候能对自家的事上点心!
此刻老陈揣了满肚子疑惑不敢问,经过十字路口便一脚油门,往西北集团驶去。
车停在地下车库,这么巧,走去电梯间正等电梯,一辆黑色宾利刹停在了旁边车位上。
老陈前个周末刚去过车展,在车展上就看到这款宾利欧陆,裸车200多万,于是便垂涎地多看了两眼,谁想车门一开,下来的人竟是刚才车里讨论的对象。
“砰——”一声,门又一关,蒋绍言仿佛没看到还有其他人,径直走到旁边的电梯前。
老陈朝他看了一眼,又转头看钟虞,钟虞目不斜视,仿佛也没听见有人来了。老陈越发理不清了,蒋绍言儿子都成钟虞儿子了,怎么这两人搞得跟不认识甚至跟有仇似的。
老陈有心跟蒋绍言打招呼,但蒋绍言不看他,他也不好贸然开口。
他们这边的电梯先到,门一开钟虞就大步走进去,老陈刚要跟上,突然就见蒋绍言转过了头。视线对上,老陈尴尬笑笑:“蒋总这么巧啊,你也来这儿哈。”
说完,老陈真想抽自己一嘴巴,什么开场,这人家公司,人家不来这儿来哪儿。
钟虞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催促老陈,老陈赶紧进去。电梯门一关,往上走的时候,老陈又琢磨刚才的偶遇,突然发现一件事——蒋绍言好像一直没按电梯啊!
签约就在西北集团的签字厅,场地宽阔,坐席能容纳近百家媒体。
郝家明正指挥人摆背景板,见到钟虞和老陈热情欢迎,双方确认了文本、流程。
郝家明说:“钟律,没休息好啊,黑眼圈好重。”
不过不影响的啦,郝家明又心说,还是那么靓。
钟虞淡淡一笑,一切准备妥当,静待签约当天。Judith那边将会是其CEO史莱克带一个助理来,母公司A&Z代表未定,不知道到时候来的会是谁。
*
蒋兜兜这段日子完全没去幼儿园,不过幼儿园也快放寒假,只是还得期末考试,所以他又回了趟学校。
蒋兜兜不用上学,把吴瑞羡慕得不行。他一来,吴瑞就迫不及待跟他分享最近学校里发生的事。
在钟虞面前的乖乖仔这会儿冷酷的很,蒋兜兜兴致寥寥地听,也就在听到那只猫的时候稍微抬了抬眉毛。
没一会儿开始考试,全英文试卷,都是填空选择,对蒋兜兜来说特别简单,刷刷写完,笔一撂书包一收,把卷子交给老师就往外跑,跑下两层楼梯,跑过安静的落满树叶的校园,跑到门口拉开一辆车坐了进去。
“快快爸爸,我要去找小虞儿!”
蒋兜兜这两天都跟着钟虞,几乎24小时粘在一起,要不是今天要回来幼儿园考试而钟虞又正好有事,他都不会想起还有另一个亲爹。
蒋绍言一言不发,沉默着发动车,蒋兜兜在儿童椅里坐好,自己系上安全带,往前排看去。
得益于父子两个相依多年的默契,他察觉蒋绍言不高兴,送他来的路上就没怎么说话,周身萦绕低压。
奇了怪了,小虞儿这两天也不高兴。
没留神嘟囔出口,被耳尖的蒋绍言听见:“他不高兴?”
蒋兜兜苦着脸:“是啊。”
蒋绍言问:“怎么个不高兴?”
这问题好奇怪,蒋兜兜还是答:“就总会走神,笑也笑得不开心……反正我就是能感觉到。”
说完,蒋兜兜眼见蒋绍言那平直的唇角扬起,竟是笑了!随即又落下,变回冷峻,似乎比刚才更不高兴。
大人真是复杂多变啊,蒋兜兜转转眼睛,伸手扒住前排座椅,喊了声“爸爸”。
蒋绍言余光看他,鼻音“嗯?”了声。
蒋兜兜问:“你为什么也不高兴?是你公司要破产了吗?”
前一句叫蒋绍言心头熨帖,后一句……他握紧方向盘,心想这小崽子还是别关心他了。
蒋绍言凉凉反问:“要是破产了怎么办?”
蒋兜兜想了想,还挺大方:“那我给你发钱吧,你天天给我开车,我有信托,一个亿。”
蒋绍言轻嗤:“我要是破产了,你以为你的信托还能保得住?”
蒋兜兜:“!!!”
路过中心商业区,彩灯高挂,霓虹闪烁,跨年气氛浓郁。电子屏上播着某腕表品牌投放的广告,底下一排红色倒计时的数字。蒋兜兜的注意力被吸引,趴在窗户上专注地看。
前面就是钟虞酒店,蒋绍言才又发话:“你这几天跟着他,别惹他生气。”
蒋兜兜小小翻白眼,他在钟虞面前不知道有多乖:“我今天晚上还要请小虞儿吃饭呢。”
“吃什么?”
“铁板烧。”
蒋绍言淡淡笑笑:“去吧,我给你报销。”
蒋兜兜一声欢呼,正好到酒店,他开门,下车,飞扑进早已等候的钟虞的怀里。
蒋兜兜惦记吃铁板烧好久了,他想吃甜甜的虾和肥嘟嘟的鹅肝,钟虞订好地方,只等他来就带他一起去。
蒋绍言依旧没有下车,连窗户都没降。黑色宾利身宽体阔,霸道地停在门廊下,人不下来,车也不开走,就这么停在钟虞面前,像静默示威,也仿佛在宣泄某种不爽。
钟虞隔着车窗冷冷看过去。
直到后车按下催促的喇叭,才一脚油门轰然离去,留下一串飘渺尾气。
蒋兜兜睁大眼,心想蒋绍言这是干嘛呀,他被钟虞抱在怀里,转脸见钟虞脸色不太好,赶紧说:“小虞儿你别跟我爸一般见识,他公司要破产啦所以心情不好。”
钟虞缓缓皱眉:……破产?
晚上吃铁板烧,蒋兜兜光鹅肝就吃了四块,沾着蓝莓酱两口一个,还有数不尽的甜虾,吃到最后钟虞都怕他撑着,一摸肚子也就比平时圆溜了一点,不禁纳闷这小孩儿的东西都吃哪儿去了。
吃完在附近的商业广场转了转,人流如织肩肘相碰,都是参加跨年活动的,钟虞怕不安全,就先带蒋兜兜回了。
回程车上蒋兜兜就开始迷瞪,钟虞抱他下车,被冷风一激,醒了,不经意往一个方向看去,突然睁大了眼。
钟虞察觉,问怎么了。
蒋兜兜揉揉眼,小声说我好像看到我爸爸的车了。
钟虞随即转头,那是酒店门前的露天停车场,几乎停满车,夜色深重灯光不明,看不清车型和牌照。
钟虞问你确定吗?
蒋兜兜摇头,打了个哈欠趴回钟虞身上,说想睡觉,钟虞只得带他回房间。
蒋兜兜不想洗澡,钟虞把他扒光拿热毛巾囫囵擦了一遍,换上舒服的睡衣,塞进暖和的被窝。
困得睁不开眼了,蒋兜兜还惦记零点倒计时的事,抓着钟虞说想看烟花秀。
钟虞说好,我到时候叫你,蒋兜兜这才撒手,头一歪没了意识。
十点刚过半,离跨年还有一个多小时,钟虞不打算睡了,打开电脑处理了些工作,手机一响迅速拿起,点开后却是林墨笙。
这位大客户主动发来新年祝福,用的中文。
林墨笙问他休假是否愉快,一切是否顺利。寥寥几句,却传递着实打实的关心。
对于林墨笙,钟虞始终觉得看不透,所以相处时总会格外把握分寸,只回复谢谢以及新年祝福,其他只字不提。
手指不经意一滑,竟又点开和蒋绍言的聊天界面。
刚回国那段时间,他和蒋绍言的对话十分简短,公事公办刻意避嫌,之后慢慢变长,内容也丰富起来,不仅有文字,还打语音和视频,但从生日那天过后,就再没有一条信息。
钟虞又想起白天,蒋绍言接送蒋兜兜却没下车,就像蒋兜兜第一次去律所找他,蒋绍言来接人,当时明明也在车里,但就是没有下车。
一切好像又回到原点。
但他不后悔,早点说开对大家都好。
鬼使神差,钟虞想起蒋兜兜说的看到蒋绍言的车,他便走到窗边往楼底看,房间正对楼下的停车场,刚才还满当的停车场如今就只剩一辆车,在黑夜里轮廓模糊。他盯着那辆车看了许久,然后轻轻退了回来。
他需要一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于是难得地点进社交账号去看每个人的动态,最新一条是伊森发的,伊森站在广阔的停机坪上,身后停着一架湾流公务机,英俊帅气的大男孩戴着飞行员墨镜,笑得格外灿烂。钟虞记得伊森上次给他发是在滑雪,心想这个富二代公子哥不知道又要去哪儿潇洒人生,他主动发信息过去询问,但伊森没回,或许还在飞机上。
还有茱莉亚发的家庭聚餐合照,照片里有她的父母孩子,兄弟姐妹,还有祖父母。那是十分热情的一家人,年年都邀请钟虞去过圣诞,钟虞只去过一次,往后都找理由推拒了,只叫茱莉亚代为转交礼物,因为那种浓郁的亲情氛围叫他无所适从,更因为茱莉亚的外祖母有一半东亚血统,长得很像……他的奶奶。
他在她身上闻到了曾经十分熟悉的、像是煮汤圆的味道。
他苦涩地贪恋,又愤恨地抗拒。
此刻盯着这张照片,钟虞有些失神,他允许自己短暂地走失,但也只是很短时间,随后就利落地退出软件,锁掉了屏幕。
心脏有些沉,尤其在这个跨年的夜晚,街面传来人群的喧闹,衬得房间越发冷寂。
他其实并不孤单,蒋兜兜就在一墙之隔的卧室睡觉。想到蒋兜兜,钟虞感到暖和了许多,看时间,还差半小时才是零点,他便决定闭眼浅眠,待会儿再叫醒蒋兜兜一起看烟花。
谁想这一闭眼,竟直接睡着了。
第63章 看烟火(三更)
钟虞做了个梦。
准确说, 他以旁观者视角见证了一场梦。
梦中是另一个他,更年轻,更青涩, 穿着高中时的蓝白校服, 校服外还套了件黑色羽绒服, 正骑单车穿过一条堆满杂物的狭窄弄堂。
车轮从枯黄的落叶和经年早已开裂的地砖上碾过,也是一年深冬。
停在一栋矮楼前,钟虞看见少年的自己下了车, 书包甩上一侧肩, 小跑进黑暗的楼栋,三两步跨上吱呀作响的木台阶, 推开一扇门,便闻到了空气中甜甜的香味。
穿着围裙的老太太从厨房探头,头发花白面目慈祥,笑眯眯招呼他,说回来啦,饿了吗,快洗手吃饭。
少年的他放下书包, 进去厨房站在洗菜池前洗手, 龙头一拧, 那水凉到仿佛带着冰碴, 他猛地缩手,说了第一句话:
“奶奶,你怎么又没开热水?”
随后弯腰蹲下, 将热水器的开关打开。
等了一会儿水才热,少年的他把水温调到正好,洗手擦干, 又去握老太太的手。那双手粗糙微凉,被他合在掌心捂了捂:“以后不许不开,我随时回来检查。”
老太太笑说好,又说自己不冷,接着转身去看锅里。他从背后抱着老太太,撒娇似的闻了闻她身上温暖的味道,也探头往锅里瞧:“什么啊这么香。”
“汤圆啊。”
他猝然想起,对啊今天元旦了,元旦都是要吃汤圆的。
汤圆煮好,盛进碗里,少年的自己端碗从厨房出来,钟虞便也跟着,停在客厅打量这间房子。
不到七十平的两室一厅,家具陈旧泛黄但收拾得整洁温馨,是他记忆以来一直生活的地方,餐桌上铺了一层碎花桌布,沙发上也垫了碎花的坐垫。
老太太喜欢碎花。
沙发上还搁着没打完的毛线,看样子是件毛衣。老太太以前在纺织厂上班,退休后就给人打打毛线挣点零钱。
他就见年少的自己探头往卧室扫了眼,装作不经意问叔叔今天不回来吗,听到老太太说不回才吁了口气。
除了汤圆,老太太还炒了两个菜,祖孙俩围在餐桌前吃饭说话,大部分时间是钟虞在说,说学校的事,马上的期末是全市统考,他有信心能进前十,再冲刺半年就是高考。
说到这儿突然勺子一停,咬了一半的汤圆落回碗里,黑芝麻馅儿流出来,弄脏了原本糯白的汤。
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叫他放心:“我们小虞当然要上去大学了,而且要去最好的大学,别听你叔叔说什么出去打工,奶奶有钱,都给你存着呢。”
说罢扶着桌子起身,往其中一间卧室走,没多久攥了张存折出来。钟虞打开一瞧,差点傻了。
“奶奶,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说了给你存着呢。”老太太说,“别担心,奶奶有钱,一定让你上学。”
钟虞站在旁边,冷漠的双眼终于泄露出一丝动容,这句话在他初中之后年年都能听到,他叔叔钟薛总想叫他别读书了早点出去挣钱,每次都是老太太坚决阻拦,说不行,钟虞一定要读书,不用你给钱,我老太婆供他!
少年的钟虞自然非常感动,这么多钱不知道是老太太打了多少毛线才存起来的。他把那存折郑重地递还:“奶奶,我一定好好考,您放心,上了大学可以申请奖学金的,学习没那么忙我也可以去打工,等毕业了我就出去工作,然后给你换个大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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