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真是人太瘦的缘故,他现在对食物的渴望和对饥饿的敏感度都大大降低,换做以前一日三餐一餐不在点上他都能饿得直叫唤。
他外面随便找了家店,进去要了碗番茄炒蛋盖饭,没敢点大鱼大肉,更没敢再狼吞虎咽。
他慢条斯理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吃了一半,剩下半碗却是怎么都吃不下了。
贺宇航对食兴叹。
慢慢来,他安慰自己,一口气吃不成个大胖子。
上天既然安排他来,必定有其深意,救人于水火他都责无旁贷,更别说救的这个人还是他自己,不就是吃饭养身体么,对他来说像是有难度的事?
至于精神方面,那就更不是问题了,虽然不知道三十岁的他搞成这样究竟经历了什么,但这么说吧,在十八岁的灵魂勇敢着陆的那一刻,所有的阴霾和不如意就已经成为了过去。
一番慷慨激昂的自我安慰过后,贺宇航勇敢地踏上了回家的公交。
沿途风景变幻,城市样貌整体变化很大,但比起对S市彻底的陌生,眼前这些变化的夹角里,就像那座被翻新了的车站一样,或多或少留有他熟悉的事物。
公交路线改了,下了车又走了将近十来分钟才到小区门口。
身体没力的缘故,贺宇航比起以前要怕冷许多,才没走几步,就被西北风吹得咬牙直抖,他裹紧了外套,脚下却走不快,当真有种两头受气的感觉。
好不容易回到熟悉的家门口,他迫不及待抬手敲门,却迟迟没有人应,门上春联斑驳,门框缝隙和把手上积了不少灰,看起来像很久没人住过了。
搬走了?
搬去哪了?
电话打不通是因为换号码了吗?
贺宇航心头火起,怪自己,没病瞎改什么密码啊,喊他来之前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现在好了吧。
墙根不知道谁在那扔了把破伞,贺宇航没忍住,狠狠踹了两脚,伞面打着卷儿飞出去,腾起一地的灰,这让他更狼狈了,索性一屁股在楼梯上坐下了。
他独自生了会闷气,等气消了,想到楼上楼下还有不少他认识的邻居。
于是他挨个爬上爬下地跑去问,可惜要么人不在家,要么已经搬走了换了住户,竟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可以回答他。
贺宇航最后决定去找他大姨,虽然大姨一家跟他们家关系微妙,但毕竟是他妈的亲姐姐,那几年偶尔也还会走动。
他再次坐上公交,车子启动,才开了两站他就下来吐了,这一天又是赶路又是爬楼,累得头晕眼花,胃里更是翻搅着难受。
他买了瓶水,在车站坐了好一会,一直到天彻底黑下来,冬天关门早,沿街的商铺只剩一家面馆还开着,贺宇航回头看了眼,闻着味道又饿又不饿的。
算了,还是不吃了,多一口他今天晚上都别想再上车。
大姨家离得不远,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贺宇航气喘吁吁地上到五楼,站定后他敲门,不一会里面传来脚步声。
门开了条缝,大姨那张被十二年岁月洗礼略显苍老的面孔出现在门背后的那一刻,贺宇航差点要飙泪。
这是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熟人,刚准备开口,谁知大姨脸色一变,二话不说就要关门。
“哎!等等!”贺宇航眼疾手快,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手脚并用一下给抵住了,“是我啊,大姨!”
他还怕她认不出,特地把脸往前凑了凑。
“你来干什么?”郝茹玉抵着门,“赶紧给我滚。”
“……”贺宇航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态度,大姨对他一直都还行,说不上多亲热,但从来没这样冲过他。
贺宇航怔愣片刻,换了副笑脸,“没别的事,您别误会,我就是找您问下我爸妈,知道他们去哪了吗,我手机丢了,联系不上他们。”
“你问什么?”郝茹玉眉头皱得越发紧,脸色也难看起来。
“我……爸妈?”
“你爸早死了,这时候了还跑我这来问,你安的什么心啊!”
晴天霹雳,贺宇航被她一句话短短几个字震得脑瓜子发蒙,“我爸……死了?”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怎么,怎么死的?”
“还能是怎么死的,被你气死的,你还好意思来问,你怎么有脸的啊。”郝茹玉指着他鼻子骂。
“我……”贺宇航差点要站不住,他紧抓着门框,“那我妈呢?”
“你是真不记得还是在这寻我开心呢,你妈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也死了?”
“……”郝茹玉瞪大双眼,反手又要关门,“有毛病是不是,我看你脑子坏掉了!”
“我失忆了,大姨。”贺宇航赶忙解释道。
没想到事实与他认知差别这么大,已经不是一句简单的记错了可以糊弄的了。
“前两天我出了车祸,医生说撞坏脑袋了,以前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大姨狐疑地看着他。
“真的。”贺宇航强调,“不然我能连这么大的事都来问您吗,再怎么样我也不能拿这开玩笑吧。”
郝茹玉又看了他一会,确认他的神色不似作伪,这才一点点松了手劲。
贺宇航跟在她身后进门,他两腿发软,鞋凳上直接坐下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认得我呢。”
贺宇航习惯了她冷嘲热讽的说话方式,此刻硬挤出一丝笑来,“事忘了,人没忘。”
“还挺会占便宜。”郝茹玉看着他冷冷一笑,“那那个男的呢,你是还记得他这个人,忘了跟他的脏事了?”
“什么男的?”
“你搞同性恋那个。”郝茹玉再次语出惊人,“跟着跑了的那个。”
贺宇航:“……”
这下轮到贺宇航瞪大眼睛了。
他怀疑不是他穿越了,是他大姨在做梦呢,她在胡说什么,“开什么玩笑?!”
“没人跟你开玩笑。”
“你是说同性恋?我搞同性恋?怎么可能!”虽然他没谈过恋爱,但都是成年人了,还能连自己喜欢男的女的都不知道吗。
他是个直的啊,怎么会去跟人搞什么同性恋,听都没听说过,而且就像他所认为的,人的秉性应该是连贯且从一而终的,人的性向更应该是。
“可不可能都发生了,你爸已经被气死的,你现在不承认也没用。”
哦,他还为此把他爸给气死了。
这听着简直不要太荒谬!!!
可郝茹玉说得太真了,她的神情,她的语气,最重要的是她的动机,她就没必要跟自己撒谎。
尤其以她这一辈对这个社会的认知,就算她有心想骗他,也编不出这么不着调的理由来,所以越反常越说明是真的,这件事的的确确发生过,无论贺宇航愿不愿意承认。
何况就连他自己都默认他的精神受过重大打击,现在理由找到了,是因为他爸的过世,而他爸为什么会过世,因为他过于离经叛道把他给气死了。
看,这不就串上了。
一头荒谬至极,一头又有迹可循。
贺宇航现在反而希望这里是平行时空了,这样他或许能接受一点这个世界里的自己取向异于常人的事实,否则他根本理解不了,好端端的人,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
贺宇航在鞋凳上坐了很久,久到姨父出车回来,在门口撞见他,姨父是男的,他搞同性恋的对象也是男的,贺宇航突然就对男的产生了某种异样的恐惧,他招呼也没打,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他不想再问什么了,他不知道大姨对他的事了解多少,但她说任何一点有关他跟那个男的的细节他都要疯,浑身不适,甚至有些反胃。
他住院的这两天,除了吴节,没有男人出现过,所以是分手了吗。
分手了吧,他爸都被气死了,他要还跟那男的搅和在一起就真的枉为人了。
分了好分了好。
那他住哪,他没房子,不会是住那个男的家里吧。
操操操,贺宇航抓狂了,所以那男的到底是谁?没分手的话他现在立刻马上去提!
失误了,他把手机给吴节的时候应该把卡拔下来的,这样就算他打不出去,至少可以接啊。
分手了另当别论,没分的话,那男的可不就会来联系他了吗。
贺宇航找来开锁师傅,一番证明过后,把那间久无人居的房子的锁给撬了,换了新的。
屋内陈设与他两天前出门时比相差不大,可能是窗外天色太暗了,他把屋内所有的灯都开了,还是觉得不够亮,角角落落照不到的地方,尤有一种物是人非的萧条感。
好像唯有此时,他才切身体会到时间鸿沟的巨大,漫长光阴带走了属于这里的生命力,一切变得寂静颓败,再攒不成一个家的样子。
角落里用来放他书的柜子上此刻供了张照片,两天前还在跟他说话的活生生的人,转眼被收在如此小的一个相框里,贺宇航受不了打击,一屁股坐在地上,久久缓不过神来。
什么天选之人,什么救人于水火。
他这种人,真的值得被救吗。
贺宇航连夜找了个便利店,问店员借手机给吴节打电话。
“你上次说你在哪撞的我?”
“凯旋路凯旋路,你要问多少次。”
“最后一次。”贺宇航说:“我明天就回来,后天咱俩见一面,时间跟那天你撞我时一样,还是那个路口。”
“……你要干嘛?”
“我给你钱,再撞晕我一次行不行。”
第5章 本末倒置
吴节以一句“你是真他妈有病吧”结束了通话。
剩下贺宇航这天晚上,于人去楼空的家里,蜷缩在他那张不留铺盖只余木板的空床铺上,哭得不能自已。
现实过于残酷,他才……他这具身体才三十岁不到啊,生日还没过呢,年纪轻轻,父亲就去世了。
贺珣生他生得晚,四十多岁才生的,但就算那样,走的时候也还没到七十,柜子上那张照片,贺宇航几乎是一眼都不敢多看,他无论如何难以接受,悲从中来,就这么睁眼到了天亮。
然而等早上起来,再看一眼空荡荡的积满灰尘的家,看着地上他走进来又走出去的两排清晰的脚印,不知哪里来的灵光一闪,他突然有了新的且直击灵魂的感悟。
有没有可能,他是说有没有一种现实的可能性,上天安排他穿越不是为了救苦救难,而是为了吸取教训教他重新做人呢。
对吧,是他想岔了,自以为是地搞什么救赎文学,他完全可以在看到未来之后,再回去纠正过去啊。
那这样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贺宇航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有道理越觉得之前的想法纯属本末倒置。
所以,如果后天那个什么凯旋路路口,吴节能一记头给他撞回去,往后至少十年,他绝对封心锁爱,拒绝一切靠近他意图不轨的男人。
而如果撞不回去,那说明他此行还有任务在身,贺宇航始终相信,上天如此安排必有其深意,他只需在之后不断摸索,找到问题所在,一举突破即可。
再之后待一切尘埃落定,他功成身退神魂归位,这样他爸就不会被他气死,他妈也不会因此看破红尘吃斋念佛,找个尼姑庵出家了。
是的,他妈出家了,大姨说的,把贺宇航惊得够呛,但因为有他爸的事在前,知道她人没事,他还算宽慰。
贺珣和郝卉月二人感情向来深厚,他爸都被他气死了,他妈接受不了有此选择也正常。
想通了的贺宇航打算先去洗个澡,把自己好好修整一番,算上在医院里待的两天,保守估计他已经有三天没洗过澡了,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他顿感浑身难受。
他去柜子里找换洗衣物,以前那些都还在,其中某一摞的最下面,压着件白色胸口印字母的T恤,和一条黑色条纹的运动长裤,已经变得有些旧了,T恤的领口都发了黄。
有意思的是,这一身他三天前还穿在身上,正是那会着急出门随手抓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居然一直没扔。
贺宇航不是个多喜新厌旧的人,但架不住他穿衣服废啊,两年前的都那磨破这扯坏的,十二年前的居然还能留着。
要不怎么说来着,上天如此安排必有……贺宇航果断把它们抽出来,供奉一般放在床头,打算后天就穿这一套了,相同的地点相同的人,再加上相同衣服的加持,想不成功都难。
他进到浴室,打开了热水,他爸去世两年,他妈出家一年,家里的水电煤却都没断,可见他妈俗事未了,他打算明天去庙里看看她,顺便劝她回来。
同性恋?这个词居然会跟他扯上关系,真是有生之年,贺宇航想到大姨说出这三个字时不屑与挖苦的语气就觉得荒诞又好笑。
他是失心疯了吗,发的哪门子神经,居然会跟人搞同性恋……贺宇航搓着身上根根分明的肋骨,逐渐停下了动作,他……不会还,跟人上*床了吧? !!!!
……是他睡别人,还是别人睡他啊?!
操!哪样都不行!哪样都叫人恶心!
贺宇航想着,猛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真的是疯了吧,脑子不正常,为什么不找女朋友非要找男人啊,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可以明明白白地说,可以发誓,他是直的,成家这条道上就没想过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既然不可能是他主动去喜欢男人,那必然是有人勾引他,把他给掰弯了。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认识吗?
同学?朋友?还是后来遇到的人,工作上的?同事?客户?
不会是季廷或者杨启帆吧,属他俩跟他关系最好,但季廷明明是喜欢江楠楠的,他也是个直的。
杨启帆?
不不不不不,他俩是他最好的哥们,如论是贺宇航喜欢他们还是他们喜欢贺宇航都很炸裂。
这么说吧,要真是他们,也没找什么突破口回到过去的必要了,他绝对提刀直接杀了他们再自杀,干脆,一了百了,一个都别想活。
4/76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