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温珣第一次看到大景的最高统治者,他一句话就定了自己的前程。如今这位说一不二的君王正在大发雷霆,他的怒火不止是对着秦阙,也对着长公主和二皇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不说帮着遮掩,竟然还任由事态扩大!现在整个朝廷都知道了皇室丑闻!”
秦璟整个人都麻了,他做梦都没想到,秦阙得知真相之后竟敢废了秦睿。他只是想要秦阙帮自己争权,没想着秦阙拖自己下水啊!
比起嗫喏的秦璟,长公主的反应就无奈多了:“是儿臣应对不妥,事发突然,儿臣竟不知睿儿竟胡涂至此。”
景瑞帝冷笑一声:“胡涂?秦睿可不胡涂,他究竟肖想谁,朕很清楚!今日之事究竟如何,朕也并非一无所知!”
“秦阙,那是你兄长,你就算要报复,小惩大诫也就罢了,怎能下此狠手?!”
秦阙只觉得讽刺,他嗤笑一声:“出了这么大的事,父皇关心皇家颜面,关心秦睿身体,唯独没关心过,这事为什么会发生。”
“您刚刚说,您对今日之事也有所了解?儿臣觉得,若是您真的清楚,就该明白,今日这一切,是秦睿应得的。”
第15章
景瑞帝怒极反笑:“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秦睿应得的?他是你的兄长!即便他做了再多的坏事,他没有废了你的双腿,让你不能人道!你还能全须全尾跪在这里听我训话,就证明他至少顾及了手足情谊?”
“可你呢?一下手就是杀招!你下手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想过,他是你的手足,你们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
秦阙定定地看着暴怒的景瑞帝,突然不屑地笑了一声:“父皇,您觉得我之所以还能全须全尾跪着,是因为秦睿顾念手足之情?父皇啊,儿臣知晓您偏袒秦睿,可没想到您竟然偏袒他到了如此程度。”
“同为皇子,秦睿暗算我的时候,父皇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而我只是试图自保,父皇便认为我心狠手辣。儿臣想让父皇给儿臣一个明示,以后儿子遇到危险时,是不是不能反抗?”
景瑞帝眼珠瞪大,指着秦睿哆嗦了半天:“你,你胡搅蛮缠,竟敢顶撞朕!你,你……”
秦阙面无表情:“儿臣说的句句属实,父皇若是觉得说实话就是顶撞父皇,那儿臣也没有办法。儿臣这些年身在行伍,只知晓若是别人给不了自己说法,那便自己给自己一个公道。”
景瑞帝身形踉跄了几下,随行的宫人立刻上前搀扶起了他:“圣上息怒,息怒啊!”景瑞帝被扶着坐下后过了一阵才缓过来,他随手捞起案桌上的一个对象砸向了秦阙:“孽障!”
景瑞帝眼神不行,丢出去的东西没砸中秦阙,却落到了温珣的面前。秦阙眼神未变,他静静看着景瑞帝,眼底满是嘲讽,他就知道向景瑞帝要说法是个笑话。
景瑞帝见秦阙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脑瓜子嗡嗡的,他指着营账的大门咬牙切齿:“给我滚回端王府,无召不得外出!”
吼完这话后,景瑞帝抚着胸口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长公主连忙上前挡住了景瑞帝的视线:“太医,快宣太医!”背在身后的手却对着秦阙二人摆了摆,示意他们快点走。
混乱中,秦阙拉着温珣钻出了营账,就在二人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了秦璟的声音:“等一下。”
两人站定身形,转身看去时,就见秦璟眼神复杂,不赞同道:“你二人也太莽撞了,怎不和我商量一番就行动了?行远你也是,我能理解你咽不下这口气,但是你这么一来,就没办法下台了。”
“琼琅你也是,怎跟着行远乱来?大皇子的党羽遍布朝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们是解了气可也结了仇,日后怕是不好过。父皇现在正在气头上,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你们先回王府呆着,等他消气之后,我会从中斡旋,让你早些回归朝堂。”
秦璟有些庆幸有些懊恼,庆幸的是让自己恶心的竞争对手少了一个,懊恼的是秦阙给自己捅了个大篓子,等父皇回过神后,一定会追查到他身上。
温珣笑了笑:“有劳殿下。”
*
当端王府的部曲们收拾好东西离开猎场时,天光已经大亮了。一夜未眠,温珣的精神倒是还好,就是他的大腿没办法再承受一个小时的骑行,于是他只能乖乖坐上了马车。
听着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温珣的手指在窗框上轻轻敲着。晨光微熹,远山在朝阳下连绵起伏,白色的烟雾缠绕在青山绿水间,放眼一看都是让人沉醉的美景,可这些美景却没进入他的眼底。
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温珣这才发现,他们一行已经偏离了官道,来到了一个山坳中。紧接着马车外传来了部曲的声音:“王妃,我们要在这里修整片刻,王爷说了,您可以下来走一走。”
等温珣下车之后,他才发现,他乘坐的马车后方还跟了几辆马车,几个部曲正从最后一辆马车上往下搬东西。那东西约莫五尺长,外面裹着一层灰色的布料。
只一眼,温珣便认出了这是被砍了头的张岩。
部曲们在山坳中挖了个坑,又将张岩埋在了其中。秦阙站在圆形的坟包前,眼神不明地凝视着简陋的墓碑。等温珣过去时,就听秦阙轻笑了一声:“前段时间,我还看不上你。觉得你有病,还花钱给背刺自己的人收尸,结果现在我也成了这个有病的人。”
温珣看向了墓碑,木质的碑上刻了四个字:张岩之墓。
“他是并州人士,父母早亡,家中只剩了一个多病的弟弟。入长安时,我派人将他弟弟接了过来,当时他对着我感恩戴德痛哭流涕,说这辈子除了我从没有人如此关照他,他将来决不负我……你看,人其实是善变的,只是两年的功夫,他就改了心意变了想法。”
“其实他若是遇到难处,可以大大方方告诉我。只要我能帮忙的,一定尽全力去帮助他。哪怕真的他是皇姊的人,我亦不会多想什么。可他不说,总有自己的想法,最后落到了如此下场。”
“背叛我,我可以给他机会,可是背刺了一手提携他的皇姊,他该死。我不后悔杀了他。”
秦阙眼神悲伤,低声重复着:“我不后悔杀了你,不后悔。”
温珣没说话,只是站在秦阙身边,陪着他静静站了一阵。直到阳光洒落在墓碑上,秦阙才动了一下:“走吧,回去了。”
走了几步之后,秦阙疑惑回头:“怎么了?”温珣停在了张岩的墓前,面向着自己,却没跟着自己上来。阳光静静照在了温珣的身上,一身素衣的青年笼罩在了金光之中,俊美的脸上难得褪去了笑容露出了认真之色。
“秦阙。”温珣开口道,“这话我只说一遍,所以你听好了。”
“我愿意做你的私人幕僚,以后受你差遣,助你走得更顺更远。你可愿意?”
秦阙定定的瞅着温珣的脸,半晌后突然嗤笑一声,抬手指向了张岩的坟:“上一个对本王这么说话的人,刚被本王斩了,本王不需要幕僚。”
被幕僚背刺的痛,他再也不想经历了。
温珣眯着眼看了秦阙许久,而后笑了:“行,王爷既然不想要幕僚,那我便不做幕僚吧。”说完上前几步走到了秦阙面前:“走吧王爷,回去了。”
秦阙愣了一下:“啊?就这?你……不再说点什么吗?”温珣这反应不对,在自己拒绝他之后,他难道不应该对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让自己接受他吗?他怎么就这样放弃了?
温珣想了想后说道:“咱王府有多少产业?现在账本子谁在管?回去之后能让我看看账簿吗?”
秦阙不解:“你看那玩意做什么?”
温珣揣着手慢慢往马车的方向走:“我得提前做好准备,对了王爷,你既然被封王了,那你的封地在哪里?”
秦阙被温珣闹得一头雾水:“我只有封号,封地在何处还没定。”
温珣微微一笑:“不急,过几日应该就能知晓了。”
*
隔天秦阙就知晓自己的封地在何处了:景瑞帝气急了,一封圣旨责令端王十日后去幽州封地。
那个一年中有半年冻得伸不出手的幽州,朝廷流放重刑犯的幽州,传言中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幽州。
第16章
得知封地在幽州的消息,秦阙懵了。要知道,如今大景十三州,幽州最穷苦。大景立朝两百多年,被踹到幽州的皇子一只手能数得过来,而这五个皇子到了幽州无一善终。秦阙知道景瑞帝气大发了,他有可能会被赶出都城,却没想到自己的父皇压根儿不给自己活路。
更扎心的是,他接了旨意之后,还要高高兴兴进宫谢恩,如果不然就是对圣上的旨意心怀不满。
说真的,秦阙不想去。
吴伯揣着手对着紧闭的书房门直叹气:“王爷,传旨的寺人还在等您,老奴快稳不住他们了。”若是今日王爷不随着宫人入宫,只怕不等过夜,弹劾他的折子又会堆到圣上案桌上。吴伯忧心忡忡:“王爷,大局为重啊。老奴知晓您心中难受,可不要再让事态严重下去了……”
书房内半点动静都没传出,当温珣来到书房门口时,就见吴伯正急得擦汗:“琼琅,你快帮忙劝劝王爷。”温珣笑着点了点头:“吴伯安心,我会好好规劝王爷,还请吴伯再拖一阵。”
书房的大门紧闭,温珣推了一下没推开后便放弃了从门而入,他向前走了几步,一把推开了窗户。在吴伯惊讶的眼神中,温珣从窗户爬了进去。
书房中光线昏暗,秦阙正坐在书桌后双手扶额,听见脚步声时,他沙哑地开口了:“从小到大,秦睿和秦璟坑我无数次,我唯有忍让,只有这一次我不想忍了,就引来了父皇的厌弃。我知晓不该对他抱有幻想,可是还是心中憋闷,没办法笑着领旨谢恩。”
温珣明白秦阙的感受,他轻叹一声,缓声道:“还是要做样子的,如果不想笑着,那我们不笑就是了。”
秦阙的手掌从面颊上拂过,眼神中的抗拒显而易见。温珣不缓不急道:“人除了笑之外还可以有诸多情绪,你知道你和秦睿相比差在哪里了吗?”
这个问题让秦阙摸不着头脑,但是他依然老老实实地回答了:“秦睿养在先皇后名下,身后站着许家、杨家等好几家世家贵族……”
温珣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除了撑腰的不同之外,你和秦睿最大的不同就是,你没有秦睿会哭。”
秦阙动作一僵,不等他说话,温珣又开口了:“不知王爷有没有听过这句俗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秦睿从小就懂得在圣上面前扮乖取巧,我曾听说他为了达到某个目的,下朝之后在御书房抱着圣上的大腿哭。虽然过程有些让你看不顺眼,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目的最终还是达成了。王爷,领旨谢恩未必需要笑,同是圣上的皇子,难道你不会哭吗?”
秦阙抬头惊愕地同温珣对视,就见温珣笑吟吟地劝道:“王爷,会哭也是一种能力。”
入宫的马车摇摇晃晃,秦阙双手抱着一个巨大的布包咬牙切齿:“本王觉得,本王不一定能哭出来。”
面对温珣清澈的双眼,秦阙有些挫败:“虽然你让我多想想伤心事,可是我越想越生气,哭不出来。”
温珣笑叹一声:“看来王爷需要一些辅助。”说罢他从袖中摸出了一条雪白的帕子递给了秦阙,“稍后若是实在哭不出来,就用它擦一擦眼眶。”
秦阙接过帕子塞入袖中,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当秦阙二人来到御书房外时,御书房大门紧闭。虽然伺候在御书房外的太监总管说圣上正与朝臣商议大事,可秦阙知晓景瑞帝只是不想见到他罢了。
秦阙抱着大布包跪在了御书房外,温珣也随即跪在了他的后方。只听秦阙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儿臣秦阙,进宫领旨谢恩!谢父皇隆恩!”
浑厚的嗓音在御书房门口回荡,秦阙一连喊了三遍,才听见御书房中传来了景瑞帝有气无力的声音:“知道了,退下吧!朕忙于国事就不去送你了,到了封地报个平安。”
这是不想见秦阙的意思,这可不是秦阙想要看到的局面。于是秦阙朗声道:“父皇,儿臣即将离开长安,从此山高路远,怕是无法在父皇身前尽孝。临行前,儿臣有几句话想要对父皇说。”
御书房内很安静,温珣压低声音:“哭吧。”
秦阙将手中的布包往前方推了推,从袖中摸出了帕子往眼眶里一怼,顿时他双眼剧痛,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飚了出来。失控的泪让秦阙瞬间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话,只能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可是他越擦眼泪越是控制不住。
暴脾气的端王爷没忍住哭骂出了声:“他娘的——”温珣这个混蛋到底在帕子上沾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厉害?
温珣赶紧提醒道:“说正事。”
御书房内,景瑞帝听见了秦阙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儿臣给父皇准备了一件虎皮大氅,呜呜呜。听闻入冬后父皇遍体生寒,虎皮至阳,希望能对父皇的身体有好处。儿臣,儿臣本想着等父皇生辰时献上,如今怕是……等不到了!!”
“儿臣这一去,除非父皇召唤,否则再也见不到父皇。走之前,儿臣想再见父皇一面。不知父皇能否全了儿臣这个心愿?”
景瑞帝抬头看向了窗外,眼底流露出了几丝悲伤。身为父亲,其实他对自己的每个孩子都有所了解,秦阙这孩子从小坚强,即便伤了痛了也从不哭出声。如今他哭得这么悲伤,想必是真情流露吧。
其实圣旨下发之后,景瑞帝就后悔了。幽州那是什么地方,穷山恶水,他确实气恼秦阙下手失了分寸,可也事出有因。他并不想因为一个儿子废了,就想要了另一个儿子的命。
听着御书房外的呜咽声,景瑞帝沉沉地叹了一声,缓缓起身走向了门外。
御书房的大门敞开后,景瑞帝慢慢走了出来,短短几日的功夫,他鬓角的白发又明显了一些。看到满脸是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秦阙,景瑞帝心中也不好受:“别哭了,起身吧。”
秦阙也不想哭,可是他的眼泪根本止不住,现在不光是眼皮,就连脸皮都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他掉着泪膝行几步然后张开双臂抱住了景瑞帝的大腿,脸直接埋在了景瑞帝的衣摆上:“父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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