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此游玩的富余之人可不少,自然不乏朱门绣户,铜板当然没几个人在乎。
清河泯了一口新沏的热茶,兴许是觉出泡的茶尚可索性端杯再品。
登时好戏开锣。
先是单色古质之面,人脸或怒目圆睁或威严肃穆,花纹简朴易识,这是烘托节目氛围常用的
由简入难手段,也可看作是愿者上钩。
紧接着开始混花色,它们时而斑驳多彩时而煞色厉人,时而精美绝伦又时而瑰丽魅邪,如此叫人眼花缭乱的变幻不止混淆视听,还大大拔高了猜谜的难度,先后有人扑空而颓败,至于想要返退抢答费而退出的人却完全没有。
此时在整个客栈最瞩目的冤大头是一位金色绣衣、满身富贵之气的钱缪钱公子,据说他是因为自身营养过剩肥胖,夏日难熬才刚过来休养不久,估计是许久未见新奇玩意上头了,甚至扔了上千两好让闲人退避自己乱猜。
俗称,人傻钱多。
“有珠!”
“啧,无珠!”
“这回总该是了吧,小珠!”
钱缪这声肯定无疑甚至带有些许傲视群雄的下注之姿态,恁是令人以为他胜券在握就差开盒取宝了,之前因缕缕踩空而杀灭了不少锐气的人,这下竟被莫名其妙的热情带起来都道:“是什么是什么!”
小蕊从容不迫地取下脸上赤色绘彩的面具,粉唇微启:“无珠。”
刚被提起半口气的各方观众顷刻又泄了气,都和钱缪一样捶胸顿足。
“哎呀,猜不到了!”
“就是说啊。”
…
“噗——”
在小蕊宣读出口的那一瞬间,清河终于忍不住连带着未泯完的茶水喷笑出声,全场因此一片肃静,他马上变成了比傩戏姑娘还瞩目的那一个。
清河笑上一阵忽感背后寒风呼啸,他只顾过程滑稽可笑竟稍不注意有些得意忘形,遂抹了抹眼泪水急忙续上一枚铜板,轻放在桌沿便道:“抱歉抱歉,我来猜。”
话音刚落不知是谁小声惊道:“咦,少爷。”
小蕊踩高跷着彩服,她在举手投足之时,一转头面具已经更换成红色绘彩,声音传来:“请猜珠。”
这面红色绘彩面具的彩纹以弧形为主,具体呈现为由浅入深的卷曲线条状,五官上多用各色圆圈作点缀,眉眼那里还有较深的凹纹。
清河淡淡道:“有珠,大珠。”
其他人有些半信半疑,但小蕊竟在原地愣了会才拿下面具,展现其后眉心处的小机关,就取下了凹槽里透明的大珠子。
“恭喜公子,猜中了,你可随意挑走两件。”
风向一变便转舵,有人赞叹有人猜忌,但确实无疑的是清河真的猜中了,而且准确到大小珠之别,方才因那阵憋笑声而恼羞成怒,差点破口大骂的冤头们只好压下火气,袖手旁观。
第二轮是个白色绘彩面具,玲珑小巧。
全场当然只有清河一人举手,当底下个十半百个心肚都在猜测清河的答案,可他竟说:“我不猜,只是赎回自己的铜板。”
清河允自取走面前的铜板,并在所有人面前晃了晃轻笑:“没犯规吧。”
所有人登时愣住了。
钱缪却哑然失笑,逮住机会讥笑回去:“哈哈哈哈什么嘛,原来是个穷鬼,要是没钱猜拿着铜板一旁凉快去!别耽搁大伙找乐子。”
清河半笑不笑,实在露不出合适的假笑来。
竟然说,他,没,钱——?
当新的花色面具再次展现众颜前,准备再次齐头奋进猜谜的钱缪,刚要举手抢答,就被清河一句干脆清晰的话给打断:“有珠,小珠。”
小蕊摘下面具揭晓答案:“恭喜公子,又猜中了。”
钱缪已经是气不打一处来,挥舞着一身横肉造就的钢铁手臂,便一巴掌呼在了侍候在侧的自家小厮身上,那声闷响都让旁人替小厮感到肉疼,这一巴掌下去不吐血都要内伤。
阿镜已经拾阶而下,兴冲冲地赶到清河身旁,并且毫不留情地高声道:“怎么样,我们可不是蒙中的,哼!”
钱缪灌了一杯茶就狂揺镀金的扇子,整张脸那叫一个眉眼倒竖,就阿镜那小身子骨还不够他几下拆解,钱缪那恨得牙痒痒的模样竟叫阿镜退回去好几步,干脆躲在了清河身后。
接下来的事出奇的热闹,钱缪似非要与清河斗个高低,抢答之快分秒必争,可他无论如何又猜不准,顶多猫拿死耗子说出个\"有珠\"。
“有珠!小珠。”
“有珠!大珠。”
“有珠!”
“小珠!”
“小珠!”
“大珠!”
“……有珠!”
“……小珠。”
“有……有珠。”
“无……有珠。”
“大珠……”
“……小珠。”
小蕊遗憾地摇摇头,钱缪依然没猜中。
“啧……”
倒也是这钱缪运气背,答了数次再怎么样也该蒙中那么几回,不过还真不是傩戏姑娘动手脚,他是凭本事泥滚泥越搅越臭。
此时不知多少人在看热闹,抢答的人由一开始的齐头奋进到现在的鸦雀无声,数番下来只剩钱缪一人硬着头皮四处碰壁,他也知道花色越来越繁复的面具很难看出端倪,只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又无人给他台阶下。
所有人的眼神都直勾勾地盯着钱缪,似乎会冷眼旁观到他丢尽脸面,一向心宽脸皮厚的钱缪也知道这下糗大发了……
场面一度安静,且尴尬难堪。
但忽然间,贴在桌面上清脆悦耳的铜板声适时响起,跟着就是清河慢条斯理的声音:“有珠。”
钱缪心里一时激动差点没跳起来上香叩谢,只是支支吾吾道:“咳,算、算你快……”
当然,他此时放下来的手臂是再也不想在这场猜谜中举起来了。
但清河还没猜完,他顺势取回阿镜手里的扇子,起身展开,走了几步继而说:“大珠。”
“恭喜公子,猜中。”
钱缪忍了好久的自尊心始终不服气,索性嘀咕一句:“怎么到他就是有珠了,哎别看我,我是帮你们踩雷,万一人家是串通好的呢。”
有些愿赌不服输的人肚里寻思好像有些道理,竟不由自主地交头接耳起来。
小蕊立时上前快刀斩乱麻:“各位爷误会了,我们与这位白衣公子只是萍水相逢,无名之交更无利之说。”
清河心里正喜多亏这姑娘见机行事,谁知钱缪更来劲:“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觉得你们交易甚多呢。”
不行啊,阿镜怎么能允许有人栽赃污蔑少爷,顿时跳出来以唇相讥:“你才有交易,你全家都有交易,你上下前后都有交易,我家少爷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此刻清河顾不上掐死帮钱大傻解围的自己,而是想勒死阿镜。
钱缪:“混小子有种你过来!”
阿镜:“你才过来!略略略~”
钱缪:“把他给老子抓过来!”
阿镜:“救命啊,有人输钱急眼啦!”
……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只听见倒椅乱桌的一阵乒乒乓乓,客栈老板急得是焦头烂额,阿镜在这是个熟人,而那钱缪一看就不是个好招的主,帮亲不行帮理根本没有,再这样下去客人迟早跑光,客栈老板可谓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就在这时,傩戏姑娘小蕊领过来一个身着将军样傩戏彩服踩高跷的男人,由小蕊介绍说这就是他们闹天涯马戏团的大班主。
傩戏彩服本就花样多,但这位大班主头上戴着的傩戏面具比小蕊方才变幻过的所有面具都魅怪炫目,因为那一面大面具竟嵌着七面小面具,花色不同纹路各异,头顶亦有几面阴笑瘆人的骷髅头之面,头角鬓边皆有铃铛作响。
一听到奇异的铃铛声响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大班主手持越过自身的长枪往那一站,长枪怵地如落石般掷地有声的威严立竿见影,闲人退避。
不得不说,寻常人心里都打起了小鼓,这长枪若不是道具,方才铿锵一声响就能让胆小的尿□□。
说来这把枪也应该算驱邪的祭典品,红色枪头但并未开刃,枪身漆黑刻满花纹,亦有大小各色的装饰品,可有眼尖的再细看,那枪身上的纹路竟也是数个骷髅头!
小蕊早已取下面具,笑盈盈开口道:“我们班主说,竟然有人质疑本班和这位……”
清河道:“你就当我姓白便罢。”
他心里便想:这种非富即贵的地方要是突然有个姓清的,那还不得猜到父亲头上去。
小蕊微笑颔首,道:“那就请这位白公子与我们班主用猜面具来一决胜负,与我之前一样的大小无珠之分。”
只听见有人便喊:“一决胜负,那快开始吧!”
“对对,我们还没看够呢!”
小蕊又道:“只不过我们班主只会用他的一面面具,但这一面面具上面有七个小面具,分别是喜、怒、哀、惧、爱、恶、欲七面,原本只要猜这七面我们就会告诉此人几面有珠,几面无珠,但为了避嫌……”
小蕊转向清河微微低眉而言:“还是请白公子一一猜吧。”
清河苦笑着点头,也只能应允,明面上他仍是个以礼待人的温雅公子,可他心里早已经将那钱缪的祖宗八代骂了十七八遍……
别人的小麻烦是解决了,他自己倒是揽下了大麻烦,血的教训。
傩戏姑娘继续道:“但是七面具和普通面具不太一样,这其中的机巧之术不是仅有几个嵌珠的凹槽,因为这七个面具可以打乱方位来移动。”
说着小蕊就开始移动大班主面具上的机关,喜怒两面被分别挪动,对调位置。
七面具上的机关被移动时,偶尔也能瞥见大班主面目的一角,只是看不全。
相互移动其他几面亦是如此,从未见过如此机木术的人都瞠目结舌,觉得甚是新奇,但钱缪来这岭崖城之前也是见过天下奇能异术之人,倒也见怪不怪,只是他由此横生一计道:“不如这样吧,既然大家都没见过这种稀奇玩意,不如就随机让人上去移动七面,然后由这人决定猜哪面如何?”
说完钱缪不禁暗夸自己的奇妙计策,这下定能报让自己出糗的一箭之仇!
剩下的观众已经心里抓痒般的跃跃欲试,不管钱缪打着什么样的小算盘他们只要能玩玩这机关就无关紧要。
“对啊对啊,有道理!”
“我可以代劳!”
小蕊有些许为难,毕竟这七面具制作工艺繁复,若是碰缺碰少了该如何交代才好,正待她踌躇不定为难时,大班主脸一侧便点头同意。
这时阿镜也悄悄靠到清河身旁,替自家少爷胸有成竹地说道:“少爷,你是不是已经全部看出其中的名堂了啊,我反正是看不明白。”
清河却是十分镇定且悠闲地端起一杯茶喝,尔后展开扇子俯到阿镜的耳根旁,事不关己地道:“不知道,听天由命。”
“啊……啊?那刚刚少爷你!”
全是蒙的??
“嘘。”
清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似乎仍是镇定自若。
压轴好戏开锣了。
阿镜不停地在心中嘀咕:完了完了完了……
首先自告奋勇的客栈小二推动了\"惧\"之面,对调\"哀\"之面,当面具缓缓被移动时其中的铃铛声也叮铃作响,时缓时急时轻时重,仿佛那里面正有一两颗珠子频频滚动。
2/38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