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你们出门时,可能未必会想着带伞,就多带了几把出来。没想到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方庆遥絮絮叨叨地说着,转过身,喊阿笙把手里的伞给两个哥哥。
方庆柱见了阿笙,和蔼着神色,主动同阿笙搭话,笑呵呵地道:“好长一段时间没见,我们阿笙是出落得愈发俊俏了。阿笙过了年,都十七了吧?订了亲事没有?”
阿笙疑心,他大伯是成心的。
爹爹分明在先前的回信里头,提过为他相亲的事有多着急上火。
阿笙把手上的伞递给两个堂哥,腾不出手来比划,只抬头看了一眼大伯。
眼神谈不上轻慢,反正同热络没什么干系,方庆柱只觉得这胸口莫名堵得慌。
方庆遥可还记得阿笙“肖想”前都督府千金的事儿呢,这会儿也是有苦说不出,只好道:“快了,快了。大哥,我先带你们出去坐车。”
方庆遥在前头领路。
方庆柱没想到前几个月还在回信当中,跟他诉苦,说阿笙的亲事总是迟迟订不下来,这一眨眼的功夫……竟是快了。
…
方骏比阿笙还要大上十个月,他前年就闹着要娶媳妇,爹爹不肯,说没有绕过哥哥,弟弟先看亲的道理,会被人家笑话,就这么一直拖着他。
真逗,还关心阿笙订亲了没有。
怎么不关心关心他亲儿子呐?!
还是三叔对阿笙上心!一个哑巴,都这么忙乎地给阿笙看亲。
方骏对阿笙是又嫉又羡,当即酸溜溜地道:“爹,人家阿笙可是酒楼的少东家,不愁没有姑娘喜欢。是不是啊,阿笙?”
说着,落后一步,转过脸去捏走在后头的阿笙颊边的嫩肉。
方骏的力气大得吓人,捏人脸可疼。
阿笙小时候吃过亏,没等方骏碰着他的脸颊,身子便往后退了退,把伞夹在脖子上,打了个手势,“还成吧。是挺多姑娘喜欢我的。你呢?喜欢你的姑娘是不是一大把?”
打完手势,眼睛便眨巴眨巴地,等着方骏的回答。
方骏力气大,个头却没那么高,他打小贪玩,皮肤晒得黢黑黢黑的,瞧着就像是一只黑熊,还好吃懒做,实在不是姑娘会喜欢的。加上家里穷,不要说是喜欢他的姑娘没有一大把,就是一个半个的,也没有。
要不然,方骏也不会着急着,要爹爹给自己娶亲,实在是没有姑娘主动肯跟他。
阿笙是不知道村里的姑娘都喜欢什么样的小伙子,不过他知道城里的姑娘中意什么样的对象。
姑娘们喜欢家世好、模样过得去、人品也可靠的小伙,村里的姑娘可能对家世的要求没那么,但模样跟人品定然也是看的,方骏反正是一样不沾,会有姑娘喜欢他才怪。
方骏本意是为了埋汰阿笙是个小哑巴,肯定没什么姑娘愿意嫁他,没想到反被给气了个够呛,憋红了一张脸,好半天说不出话!
方永拎着箱子,走在最后面,对方骏跟阿笙两人小孩儿式的“口角”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看着码头上的人来来往往。
不愧是城里!
仅仅只是一个寻常泊船的码头都不知道比乡下要大多少倍!
…
一行人往码头外走去。
“嘭——”地一声,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上。
一开始,人们以为是某个工人失手,背上的货物掉地上了,待至有人发出惊呼声,才知道原来是有人晕倒,摔在了地上。
阿笙是亲眼瞧见走在他前面的那个老伯,背着个包袱,摇摇晃晃地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一副快要摔倒的模样。
没等他上前询问老伯要不要紧,老伯便忽然晕倒在了地上。
老人太瘦了,身上衣服都打的补丁。
路过的人看个几眼,就又都撑伞走开了,没人敢上前去扶,甚至不少人瞧见了,远远地便避开了。
去年冬天,有外乡的难民进城,带来了传染病,死了好些人。
以致城里人现在看见这些个做外乡人打扮的穷人,就怕得要紧。
就算是这老人不是难民,也没病,面黄肌瘦的,一看就知道长时间没吃饱过,饿坏了,才会晕过去。
在这动乱的年岁,即便像是符城像这样相对稳定富庶的地方,也有人因为饥荒晕倒的,尤其是在码头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一两月内,也难免会发生几起饿晕过去的事情。
要想救人,免不了得给人一些吃的……
这年头,大家的口粮都还很吃紧,也没那个余力,去救济一个饿晕的老头。
阿笙撑伞跑上前。
他蹲下身,将伞撑住老伯,自己大半个身体淋在外头。
阿笙刚要轻拍老伯的肩膀,看能不能把人给唤醒,没等他的手臂碰着老伯,便被随后赶来的方庆遥给一把拉开了。
方庆遥压低了嗓音,“你不要命了!”
方庆遥倒是不缺老人几口吃的,可他也担心……老人身上会有什么传染病。
阿笙是鲜少对爹爹动气的,这回难免有些生了气。
开春以后,传染病就止住了,再一个,他同医馆的马伯伯交好,去年末,马伯伯教过他一些如何防止转染的法子,比如跟病人接触过之后,要勤洗手什么的。现在医馆也都有了药,鲜少再出过人命。
这些爹爹也都是知道的。
阿笙抿起唇,给爹爹打手势,小脸严肃:“爹爹,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爹爹!”
阿笙加重了手势的力道。
方庆遥也知道,自己方才“小器”了,可他就阿笙一个独苗……难免会不放心。
他想起自己曾经也因为逃荒饿晕过去过,也是被人恩人给救了,方才有的今日。
方庆遥像是下了决心,他握住阿笙的手,“爹,爹陪你一起去!”
反正要是阿笙出了什么事,他也不用活了!
阿笙愣了楞,眼露犹豫,不太想爹爹也随自己一起冒险。
阿笙刚要打手势,表示他自己去就好,就见大伯把爹爹给拉去了一边,“不是,庆遥,你要上哪儿去?你不要告诉我,你要去扶那个老头啊!
你没看见他瘦得就只剩一副骨架了啊?他要是能醒来自己走也就算了,万一……万一人醒来了,可走不了,怎么整?你再给人送回家去?还是送医馆里头去?不管是送回家还是送去医馆,都少不了使钱吧?
你嫌钱多没处花?”
方庆柱不知道去年岁末符城闹瘟疫的事,可他也知道这年岁,救一个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麻烦!意味着自找苦吃!
劝了大的,又转过头对小的道,“阿笙,你也听大伯的……”
雨又渐渐地下大了。
阿笙没功夫听他大伯把话给说完,他朝爹爹打手势,让爹爹带大伯还有两个堂哥先回去。
他一个人蹲下身,把老人给搀扶起来,放他背上。
方庆遥欲要上前,被阿笙给摇头制止了。
酒楼离了爹爹不行,爹爹不能随他一起冒这个险。
方庆遥看懂了儿子的眼神,眼眶都是红的。
他能说什么呢?
他把儿子教得这般善良,又这般孝顺,方庆遥粗着嗓子,“那爹爹去给你叫辆车,总行了吧?”
阿笙这才咧开嘴,笑了。
方庆遥鼻尖一酸。
他们这会儿临街不远,方庆遥让大哥还有两个侄儿稍微等一下自己,去马路上给儿子叫了辆车,吩咐阿笙把人送去医馆,回头要是突发个什么事,再让医馆的人给他传口信。
阿笙扶着老人家靠他自己肩上,朝爹爹点点头。
方庆遥见阿笙坐车走了,这才急急忙忙往回去跟大哥以及两个侄儿汇合。
方庆柱可是什么都瞧见了,“庆遥,你这心可真大。你真不担心,回头那那老伯醒了,赖上你们?”
那么点钱财对方庆遥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他现在最担心还是阿笙的安全,心里头直祈祷那老伯千万不要得病才好,只是这话对大哥是万万说不得的,避重就轻地道:“阿笙说得对,人命关天,我们不能不救。大哥,我先带你们回去吧。”
…
阿笙带着老伯去了医馆。
医馆就开在长宁街,无论是大夫还是伙计都熟悉阿笙,也都能看得懂他的手势。
阿笙付过车资,背着老伯走进医馆,就有伙计跑上前,帮着一起扶到问诊室里头的榻上,另外有伙计去喊来马大夫。
大夫给看过,检查了下身体,跟人们猜测得差不离,老伯没什么病,就是长时间没什么食物进食,饿的,体力支撑不住,才会晕死过去,没传染病。
大夫给喂了一点糖水,让伙计替老人身上的湿衣服给脱了,以免风寒入体,又另外让伙计去煎了药。
方庆遥每逢阴天下雨,手臂疼,便是阿笙去医馆找马大夫开的药,阿笙同马大夫也熟。马大夫免不了问这老伯阿笙的谁,阿笙就照实“说”了。
马大夫听了之后,感慨了一句:“你倒是好心……这老伯就是饿的,估计等会儿就能醒。你把人放我这就行,回头等老伯醒了,我雇个人,送他回去。也算是你我一起做件好事。”
马大夫让阿笙把人放他这,也是为了阿笙着想。
这老伯年纪这么大,谁也不知道醒了以后会是个什么光景。
人不可能赖在医馆不走,但有可能会赖上阿笙。
阿笙到底还年轻,马大夫想到的那一层,他自是还没想到过。听说老伯没什么事,又听说马大夫会雇人送老伯回去,阿笙大大松了口气,他给马大夫比谢谢。
马大夫哭笑不得:“谢什么?你同这老伯也是非亲非故的。你也赶紧回去吧,你看你,身上都湿了……赶紧回去泡个澡,不要感染上风寒了。”
阿笙点了点脑袋,高兴地谢过马大夫的关心。
…
阿笙从医馆出来,没立即回家,而是回了趟店里。
想知道二爷今天有没有点过外送。
虽说,这天底下未必有这么巧的事。
心里头到底是记挂着二爷。
这天底下就有这么巧的事。
阿笙刚踏进店里,后头大力就追了上来,在他后头喊,“少东家——”
阿笙听见有人喊他,转过头,见是大力,弯着眉眼,同他打招呼。
大力刚从春行馆那边回来,手里头拎着食盒。
他收拢了春行馆那边给他的伞,抬起头,见阿笙身上都是湿的,吃了一惊,“少东家,您不是随东家去码头接大爷去了吗?怎的……全湿了,你们没带伞?”
阿笙没说自己在码头救了个老伯的事,这事儿说来都长,何况他还没法说,比划起来就更费劲了,索性顺着大力的话,点了点脑袋。
他见大力从外头回来,手里头又拎着食盒,笑着问“问”,大力打哪儿回来。
“我刚从春行馆回来呢……”
阿笙呼吸一促。
二,二爷今日当真点过外送?
大力低头从衣衫里头掏出一封信,递给阿笙,“对了,少东家,给,这是二爷托我转交给您的信。“
第7章 荤素不忌
阿笙外衫几乎湿透,头发也有几缕在滴水。
他的伞在他扶老伯上车后,爹爹递给他了,可被他落车上了。
济和堂就开在长宁街上,离长庆楼不远,阿笙是跑回来的。
他这会儿连指尖都沾着水。
阿笙疑心,会不会是大力听错了口信,或是这当中有什么误会。
二爷,二爷那样的身份的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写信给他。
“少东家?”
大力见少东家只瞪着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二爷的这封信瞧,也不伸手把信拿过去,很是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便又将信往前递了递,疑惑不解地道:“二爷的信,您不看吗?”
看,看的!
怎么可能不看!
阿笙指尖都是湿,头发也在滴水,哪里舍得碰这封信。
他这会儿心跳得厉害,总觉得自己似是在梦里。
要不是大力就在他面前站着,他指定掐自己的大腿一把。
阿笙打着手势,一瞬不瞬地盯着大力,“二爷托转交给我这封信的时候,可有说了什么?”
大力摇摇头:“没说什么。就是托我将信交给您。噢,对了。二爷今天还问起您了。问怎么今儿没见到你。”
阿笙的心霎时鼓胀得厉害。
二爷……二爷今日问起他了?
“少东家,那这信……”
阿笙恨不得拉大力再多问一些细节,可他看得出,大力刚从外头回来,有些累了,且大力的衣衫也有些湿,这会儿应当是想进去休息一下。
阿笙便不好再缠着大力。
他想让大力替他把信给拿去账房,又忽地想起,一般伙计是不能进账房的,就着急地用手收拾比划着,让大力替他先把信给他放柜台上。
担心就这么放着,会被风给吹落,打手势,提醒大力,记得拿东西压一下。
店里头只要是稍微在长庆楼干过一段时日的伙计,大都能看得懂阿笙的手势。
可这回阿笙心焦,手势很快,动作又有些复杂,大力只能大致瞧出少东家似乎是想让他把这封信先给放账房,可少东家又比划了柜台,还有旁的什么,看得他实在是有些糊涂,只好开口道:“少东家,您,您比划的慢一些……我,我没看太明白。”
阿笙轻咬了下唇。
他是向来不太在乎自己是个哑巴。
总归哑巴已经是事实。
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活须活尾的,不比什么都强。
这回难免有些着急,怪自己怎么就是个哑巴!寻常人紧张最多只是话都说不利索,他却压根连话都没法张口去说。
阿笙心里头发急,可这会儿只好放慢了速度,动作也尽可能比划得明了一些。
这回大力总算是看明白了,“给您放柜台上,再找个什么东西压一下,以免被风吹走,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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