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贺瑾时你别得意,你也不看看自己成天到晚像什么样子!拿着公家的钱,不干一件正经事,你当所里是你家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贺瑾时嗤笑道:“这不是还有你这样的优秀骨干吗,哪还有给我表现的机会!毕竟所里就这屁大点地方,我转个脚都抹不开地儿。有你这样一坨狗屎在屋里,我想不出门都不行。”
“贺瑾时!”苏志荣大喊道,“你什么意思?!”
贺瑾时往前一步,被春生在后面这么轻轻一扯,愣是没迈出去。他握了握春生牵住他衣服的手,转言道:“自然是老鼠要给人灌迷魂汤。”
贺瑾时拉着春生抬脚,“春生,我们走。”
苏志荣大骂道:“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真是东西都下贱到一块去了。”
贺瑾时紧紧攥着春生的手没松开,大步流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哥哥、哥哥……”春生皱着小脸有点着急叫唤,扭了扭被扯住的手臂。
贺瑾时也被苏志荣气到不轻,还真是挺久没有人敢这么骂他了,今天要不是春生扯着他,就还非得给苏志荣点颜色看看。就他那样弱不禁风的弱鸡也敢跟他叫板,平时他已经够容忍他了。
“怎么了?”贺瑾时自然而然松开握着的手。
“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
贺瑾时这才想起来春生的脚伤还没有好,用劲走路的时候肯定会疼,他又走得有点快。不好意思道:“抱歉,给我忘了。疼了吗,要不我背你。”
春生不愿意,“我不能总要你背着,我有脚。”
贺瑾时劝说道:“这叫什么话,什么总要我背的,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嘛。”
“可是从这到车站还有好久呢,我不想哥哥累着。”
贺瑾时一听这话,就是把他累死了也愿意,并且还是死而无憾的那种。
贺瑾时又劝了两句,春生死活不愿意。
“那这样吧,你跟我来。”
“去哪?”春生也好奇。
贺瑾时又牵着春生继续往前走,这回是慢慢的了。很快他们便停在文物所里的停车地儿。说的好听点是停车场,其实里面就一辆自行车。
“我们骑车过去,成吗?”
“哥哥这是你的吗?”春生还是很欢喜的,伸手在座驾上摸了摸。
贺瑾时下一秒就打破了人家的美好幻想,“不是。”
“这车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方主任的公车。”
“啊?哥哥你要偷车吗?”春生后退一步连忙摆手,“不能这么干!”
第8章 给你吃一口吧。
贺瑾时摸了一把车头,强调说:“这怎么能叫偷车呢,我们这是借用,借用一下又没什么,回头用完了就给他放回来就是喽。用一下,又不会坏。”
春生很较真,“可是哥哥也没有和你们主任说啊。”
“我们用完再说也是一样啊,而且那时候他想拒绝也来不及了,对吧!”贺瑾时边说边笑。
“哥哥,你这是先斩后奏。”
贺瑾时不听春生在他耳边唠叨,已经摸出了钥匙接了锁将车子推出来了,一边调侃道:“你倒是会说,说的没错,就是先斩后奏,上来吧。”
春生扭扭捏捏的一时间没好意思抬脚,贺瑾时又说:“刚才是骗你的,这本来就不是我们单位的车,这是老方头他自己的。他一贯是个老好人,所里没钱他就自己掏钱出来买了这么一辆车充公。”
“真的吗?”
“我真没必要骗你,我要不是和老方头关系好,他能告诉我他的钥匙在哪,是不是这个理儿?”贺瑾时从没在外人跟前说过他跟方文清之间还有一层关系在里面,他不想让方文清因为自己坏了名声,他自己什么狗屁模样他是知道的。
有时候贺瑾时也会想,舅舅不说的原因是不是也跟他一样,怕自己连累的他贺瑾时的名声。其实他贺瑾时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啊,别人不避他如蛇蝎就不错了。
这么多年,贺瑾时从来也没有见过舅舅过来跟贺家去攀什么关系,好歹是连襟的关系,方文清也是避而不谈。只是远远地在一旁看着他贺瑾时,一年半载的会见那么一两次。
这在方文清那里就是他的全部了,那年他说要出国的时候,方文清连夜赶了好久的车,说什么都要去见他一面,要他等等他。
贺瑾时还记得他走的那个冬天,是厌恶极了带有每一片贺家的土地。为了等舅舅来,他在寒冷的夜里等了一夜。
方文清那时好像一下老了不少,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是带给他的。贺瑾时一下就看到了气喘吁吁的舅舅,又挺了个大肚子,走起路来一左一右的晃。
就这么一幕贺瑾时记了好久,现在每次只要一看见舅舅,他都会想起那年的隆冬清晨,有一个胖子拎了一大堆东西,不愿千里迢迢来送他。
来送他的人,就只有一个人,就只有一个方家人。
那时候,贺瑾时,二十岁。
不高不低的年纪。
心气却是顶顶的高。
春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上他的后座,悄悄把手伸过来环在他腰上了。贺瑾时低头看了一眼,春生就要撤走,贺瑾时盖住就要离去的手,说道:“抱紧了,掉下去我可不负责哄你这个小朋友。”
贺瑾时下一秒就感觉到腰上的手紧了,一股馨香的暖流注到了他心里,填补他刚扒开的缝隙。透着冷气的心口,冷热交替。
贺瑾时带着春生去城里溜达了一圈,在春生的要求下也去医院看了一下,打了一针。其实他今天来的最大目的还是取点钱出来,买砚台的钱还是只打了张纸条,还有……还有春生的脚……
对他来说,这也不过是一点小钱,他能帮就帮一点,谁叫春生跟他有缘分,叫他这么一句哥哥呢。
怎么不值?!
值不值的话,他贺瑾时说了才算!
春生身上有一种和他相近的气息,不被理解的孤独。正是这种彼此熟悉的气息吸引着两个人不断向彼此靠近,贺瑾时喜欢这种趋向亲密的舒适,那就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这就够了。
缘分向来寡淡如水,缘浅缘深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贺瑾时从很早开始就已经信奉这一条他所认为的正确的道理了。
我们所遇见的人都是该遇见的,我们所经历的也都是该经历的。那些走过的桥和路,都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风景。就像他来到炀山,又遇见春生一样,他虽不愿意,但冥冥之中他就在这里了。
故人说的不错,既来之,则安之。
他或许是该收一收心了。
贺瑾时拉着春生在小店门口坐下来,要了一支冰淇淋给春生。
“怎么样,好吃吗?”贺瑾时盯着春生又密又长的睫毛看,回想刚才落下来盖在眼睛上的样子。
春生点点头,“哥哥,给你吃一口吧。”
贺瑾时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吃什么零嘴。”
春生端在半空中的手臂僵住了,半天也没缩回去。低下去的眼睛一睁开就往外冒着好笑的话:“那我给哥哥买包烟吧,刚才在那边我看见那有卖哥哥平时抽的烟盒了。”
贺瑾时含着笑问:“你知道我平时抽哪种?”
说实在的,贺瑾时平时是不抽烟的,那天他破天荒买了一包烟,都快把他自己抽麻了。真是不知道从哪里造出来的破烟,他都没抽完就将还剩一截的烟头踩在地上碾灭了。剩下的大半包早不知道被他扔哪里去了,他自己都没有印象,更不知道春生是怎么知道的。
春生一脸认真,“就在哥哥家里啊,我还见过了一样的,我去给你买。”说完就要举着冰淇淋站起起来。
贺瑾时又给按下去,“那是我拿来玩的,我平时不抽。”
春生又疑惑了,往那边的摊位上看了看,那些买烟的人拿出来的钞票可比他身上仅有的一张多多了,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闷头舔了一口冰淇淋,有点凉,日头也要落下去了。
他其实不想让哥哥给他买的,是哥哥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一回,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让他尝个鲜。春生也不想推辞,哥哥下午带他吃的、玩的全都是他没见过的。
要说对他来说没有一点吸引力是假的,在他所经历过的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些于他而言都是奢侈品。
贺瑾时怕小孩心思重多想,说:“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了?没有的话我们就走吧,赶最后一趟车回去。”
春生舔了一口蛋卷冰淇淋说:“没有了,哥哥我们回去吧。”
“好。”贺瑾时露着浅笑。
贺瑾时这人其实是个爱笑的,笑起来整个人就酥酥麻麻的,说的更甚一点有点叔里叔气的。
可偏偏很少有人见着他笑,又或者说贺瑾时很少在外人面前露出真心的笑。大多时候都是高高挂着一张臭脸,不高兴的时候想怼人骂几句就骂几句。上不得台面的话,高低也能说上几句。
一车厢的人还怪挤的,夜幕渐渐落在车窗上,春生靠着窗,他坐在外面。
贺瑾时往春生那边看,看尽越走越荒凉的一寸寸土地,比起之前他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多了些什么。
春生也转过头来看他,贺瑾时回神,“怎么了?”
春生摇摇头,转过头又看着窗外没说话。
贺瑾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带春生来城里玩,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太高兴。
贺瑾时:“累了吗还是晕车?靠着我睡一会儿,等下到了我叫你。”
春生朝贺瑾时身边坐了坐,轻轻把头放在哥哥的肩膀上。从贺瑾时的角度他又看到了那睫毛,不觉感叹了一句:真是个美人坯子。
前排的几个兄弟吵吵嚷嚷的,贺瑾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里边黄衣服的说:“今年的宝堂大会要开始了,足够热闹一阵子了!”
另外一个附和道:“那是,在炀山,哪年不算上一次大喜事,都赶得上过年了!”
黄衣服的又否定说:“那也不是,前几个年头那个事弄的,不是还挺难看的。当中大会不还停过一次!后来怎么都赶不上以前热闹你不觉得吗,也就是这两年才有所好转慢慢又像个样子。”
另外那个感叹道:“是啊,万世安那老头子现在看上去也是可怜哦!”
贺瑾时打耳听着闲话,听到“万世安”这个名字猛地心头一跳,想起来:这不是上回在昌西大街上听到的名字吗?
怪不得觉得耳熟。
贺瑾时轻轻挪了一下身子,朝前坐了一点,插上话:“那个不好意思打扰哥俩一下,两位能说小一点吗,我弟弟睡觉了,估计是晕车不太舒服。”
黄衣服的回头说:“不好意思啊兄弟,对不住,都是粗人,平时习惯了大声说话。”
“没事没事,”贺瑾时笑着转了话题,“那个……你们说的那个万世安他是……?”
“小伙子你一看就是外地人吧,”旁边的那位接话了,“万世安呐,炀山老万就一家,就冲这名声都没有第二家敢沾亲带故的。”
贺瑾时依旧没听个明白,“他是怎么了?好像大家都挺不待见他的。”
“嘿哟!何止是不待见他,差点没把他赶出炀山!”
贺瑾时也跟着小声故作唏嘘道:“还有这样的事啊?!”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种事也能发生,这都什么年代了。不过转念一想,炀山是什么地方,鸟不拉屎的臭山沟。
这有什么奇怪的!
人杀人或许都不见会有个公正严明的法子。
黄衣服的又说:“可不是,每年开宝堂大会的大会的时候总少不了要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拿出来遛遛,都说臭了。”
贺瑾时故作附和道:“哦,那他是干了什么缺德事叫人这么记恨他?宝堂大会这么重要的事,那不是妥妥的受影响吗。”
“你还说呢,他作假差点把我们炀山的名声都毁了。”
贺瑾时想笑,这鸟地方在外也有名声?也就是他知道一点半点的,还愿意往这里头跑。
“作伪啊!”贺瑾时夸张感叹。在贺瑾时看来,会作伪不见得是一件坏事,特别是镇上那文物所,可不就是需要这样的人才。不过,他是没听舅舅说过有这号人物。
旁边那个接着说:“你说会这门手艺的人多恶心啊,他要是随便拿出个什么物件,大家都看不出来是真是假,这不全乱套了吗!”
黄衣服也说:“也就是方主任还愿意说他的好话,当年要不是他,万世安早就被赶出炀山了。”
“谁知道呢!一个官,一个商,这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猫狗狗。”
贺瑾时正想着要不要高低来两句,好好的怎么又扯上自己亲舅舅了。
黄衣服说:“我看不像啊,方主任这人还挺实在呢吧。”
贺瑾时尽量端着笑插话:“你们小点说哈,我就不奉陪了!”
他舅舅方文清啊,贺瑾时看他就是老好人一个!
第9章 舅儿您真逗!
贺瑾时将车停了下来,就着天色将黑未黑将春生带了回去。一路上他都在想各种各样的事情,一会儿是他自己,一会儿是他舅舅,一会儿又是春生,又一会儿是万世安。
很多很多,脑子不受他控制似的,越想心里也越痒痒。
“春生,”贺瑾时从上衣口袋里掏了一个纸袋出来,塞到身旁人手里,“这是一点哥的心意,要是有什么难事就给先解决了,总好过一直扛着。”
贺瑾时塞了好半天才塞到人手里,“拿着,听话。”
“哥哥,”春生缓缓叫人,“你为什么要帮我?”
贺瑾时一个大男人最不爱看遮掩的场景,“嗨哟这有什么帮不帮的,你哥我是大款,又不差这点,拿着吧,就当给你的见面礼了!”
春生轻轻弯曲了手指,纸袋在快完全黑下来的夜幕里发出点点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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