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姐笑得两只眼睛都闭了起来。
“占科太会说话了,考不考虑现在就死,到地府和我共事?”
“我也想啊,人间的事没办完呢,老板不放人。唉,打工人难啊。”占英叹了口气,从一开始的过于地狱不敢接话,到现在面不改色地和鬼差谈笑风生。
“那你啥时候死了告诉我一声,一定来我们部门哈。”
“一定一定。”
“灵管局最近有人想死吗?地府缺人得很,崔大判官都发邮件了,灵管局的人死了可以直接入职冥司,待遇和人间一样,还有省亲假呢,我们这种干了几百年的都没这优待,要不说升职加薪还是得跳槽。”马姐嗐了一声。
“暂时也没人想死呢,局里缺人呐。”
“咱俩这交情,人死了第一个通知我,我让我老大去抢人。”
“肯定的。”
香快燃尽了,占英恭送道:“马姐慢走。”
马面拎了男鬼,一阵阴风原地刮起来,她临走忽然想起来道:“对了,我们部门与时俱进,现在都用英文名了,以后记得叫我Mary。”
占英嘴角抽了抽,扬起笑容道:“拜拜玛丽姐,有空常来啊。”
同事叹为观止。
占科就是占科,她要是仕途不顺还有谁能顺?
送走了马面,占英舒了一口气,揉揉眉心打了个哈欠,为了这只从地府越狱的恶鬼,从鹤市一路追到檀县,觉都没睡到囫囵个。
她抬起运动手表,看看今天的步数:足足三万五千步!该死的鬼!
手表返回桌面。
21:35
占英点进微信消息,往下滑了两页,傅清微的消息静静地躺在里面——
【如果九点我没有给你回信,麻烦请一定来找我,谢谢你】
占英眉心激跳。
糟了!
*
手机在床头柜嗡嗡地震动,锲而不舍。
一只修长洁净、指甲整齐的手拿起来,按下了挂断键。
一次又一次,那只手果断按下关机,耳根彻底清净。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占英火烧眉毛,一咬牙一跺脚,拨通了穆若水的电话。
道士接起来,阴冷道:“你有几条命?”
“一条!真人容禀啊!”占英赶在她挂电话之前连忙说出目的,“你的傅清微出事了!”
穆若水坐在沙发上,翻过手背,看自己刚长出来的指甲,说:“没出事,在我这里。”
“那就好。”占英心口的大石落了下来,示意驾驶座的司机可以开慢点,不急着返程,颠得她都要吐出来了。
“可是我刚打她电话她关机了。”
穆若水有几秒没接话,但占英好像懂了。
“是我关的机。”穆若水淡淡地说,“有问题?”
“没有。您在她身边,当然是没问题的。如果下次您有事不在,请务必让她的手机保持开机。”占英小心翼翼地说。
她等了许久,才等到电话那端传来一句漫不经心的——
“准。”
“多谢真人。”
“……”
“打扰你们休息的话,小英子先退下了?”
穆若水收回自己落在手指的视线,目光发冷,说:“她今晚遇到了一只妖鬼。它跑了,我要杀了它。”
占英:“妖鬼?”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jiàn),鬼要是不死也不去投胎呢?
要么像游魂一样游荡个几十年越来越虚弱,记忆也没了,直到散在天地间;要么执念不消化身厉鬼,为祸人间;第三种就是以鬼身修行,逐渐往得道的方向走,仙府、冥司两界都不收,只有妖界海纳百川,故称作妖鬼。
妖鬼没有完全脱离鬼的范畴,但是和丧失神智的前两者相比,她们显然更高级,有记忆有理智,有道行,甚至有自己的爱好,性格也各不相同,一只脚踏进妖的门槛。
地府不管妖鬼,一是人手不足,比起厉鬼,她们往往不那么凶残。再说地府投胎队伍拥挤,尤其是女性,投胎名额紧张,有的刚投生人间便再次入轮回道,作为人的时候连眼都没睁开过,懵懵懂懂,回了地府连孟婆汤都不用喝,令鬼发指。
妖鬼原身多为滞留人间的女鬼,生前不作恶,死后也不愿去投胎,选择修行,阎罗殿悯其哀情,网开一面,只要不闹出人命,地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于人间的灵管局来说,因为妖鬼一只脚在妖的那边,并不好出手管理。另一方面,出于和冥司同样的理由,她们也不愿意杀死妖鬼。
但也不能完全不管,她们有的智商奇高,又有道行,一旦作乱比厉鬼的危害更大。
因为能修成妖鬼的数量很少,所以每一只妖鬼的所在地、名字、性情、本领、住址,灵管局都登记在册,各分局对辖区内的妖鬼了如指掌,必要时候还会发展成线人。
本市的妖鬼……
占英调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只有五个,贪吃的,爱美的,死宅的,没有特别凶残的。
“我们这的妖鬼,没有很坏的,是不是您误会了?”
穆若水隐去了全部细节,只挑重点讲了:“那只妖鬼,可以看穿人的欲望。”
这么大本事?占英陷入思索:“好,我去查一下,是不是外来的没有报备。”
“擅长用影子逃遁。”穆若水补充了一句。
“三天之内给您答复。”
“退下。”
“嗻。”
穆若水挂了电话,看向卧室门口站着的年轻女人,不知道在那里听了多久。
穆若水眯了眯眼。
“醒了?”
傅清微点点头。
傅清微睁开眼睛,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被附体之后的事都不记得了,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她给穆观主拨了一个求救电话。
甚至连“救我”两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来。
现在附身的鬼不见了,穆若水在她家里,不用说又是她救了自己。
傅清微在山上天天把“谢谢道长”挂在嘴上,挂成了口头禅,现在她真的又一次专门下山救她,再说“谢谢”反而太浅薄,不如来点实际行动。
傅清微给她倒了杯水,沉默半天,主动问:“你想喝我的血吗?”
穆若水:“?”
傅清微:“反正也过去一个月了,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你少吸一点,100cc估计没问题。”
穆若水嘲讽她:“你以为你的血是什么灵丹妙药?”
傅清微看她一眼,默默地不说话。
噢,不是灵丹妙药,也不知道是谁接连吸了她两次。既然这次上门不是为了吸血……
“道长是特意来救我的吗?”傅清微胆大包天地迈出了试探的一小步。
“笑话。”穆若水下意识反驳,伴随一声轻蔑的笑。
之后她暂时没想到新借口,好一会儿没说话,于是这句驳斥显得格外的干巴。
傅清微眨了眨眼。
穆若水掩饰性地端起水杯,借道袍的宽袖之便顺便挡住了自己的脸,再放下来时已经成竹在胸:“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不错,我就是专程来取你的血。”
傅清微假装信了,赞同地嗯嗯两声。
穆若水:“还不快过来?”
傅清微第一次清醒状态被取血,走到女人身边,见她一个人霸占长沙发的中央,自己躺也不是,站也不是。
前两次取血的时候她都是抱着自己的,要不……
傅清微咬了咬唇,来到穆若水左边,侧身面对她,慢慢搭上她的右肩,坐在了女人的腿上。
第16章
穆若水的脑子空白了一瞬。
傅清微坐到她腿上以后,还扶着她的肩膀调整了一下姿势,和她的腿亲密接触的地方弹性又软绵,透过一层绸缎外裤分毫不差地传递到穆若水的感官。
睡在棺材里好多年从来不近美色的道士承受不住了。
也不知是哪里受不住,总之就是大脑拉响警报,对着她的耳朵大喊危险危险——
“你大胆!”
傅清微被她突然起身的动作掀翻,在跌飞出去之前被女人本能拉了一把,稳稳地送到斜对面的单人沙发。
突然坐进沙发里的傅清微:“?”
穆若水的呼吸都加快了,眼珠泛红,戾气翻滚:“信不信我杀了你。”
傅清微:“对不起。”
穆若水一怔。
傅清微:“我不知道这样会冒犯到你,我以为我们俩都是女人,所以……我只想你能更好地咬到我的脖子,和前两次一样,总之非常对不起。”
年轻女人站起来,鞠躬九十度。
穆若水:“……”
眼底的红色慢慢褪下去。
算了,下不为例。
她在心里已经没脾气地原谅了对方,但冷脸还是多摆了好一会儿,默不作声地喝水,也不理人。
傅清微把自己电视柜底下的零食都拿出来推到她面前,无声地讨好。
穆若水才瞧不上这些东西,看都不看一眼。
道长一时哄不好,但澡也是要洗的。
有穆若水在家,鬼神避让,傅清微眼睛和耳朵从来没有这么干净过,安全感比英叔提升了三倍。
她照镜子才发现自己画了眼线,看起来还挺妖艳的,不知道这次占了她身的鬼还做了什么?傅清微也不敢问客厅那位,生怕刚平静一点的观主又炸毛。
傅清微关上卫生间的门,开始脱衣服。
穆若水听到卫生间传来一声惊叫,一把按下门把走了进来,看着衣不蔽体但是安然无事的年轻女人蹙起绣眉。
傅清微顾不得衣衫不整,手里捧着三道变黑的符箓,心碎成亿万片。
“我的符……”
她昨晚用舌尖血好不容易画出来的两道符,受了那么多的罪,舌头痛到现在,换来的宁心符。
全没了呜呜。
傅清微悲伤难抑,泪光楚楚,哀戚地看着她的心血,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它们甚至没活过一天一夜的时间,但凡过了一天,她都不会这么难过。
穆若水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以为然说:“几道符而已,再画就是。”
对她来说当然简单,可傅清微只是凡人,她舌头的伤还没有痊愈,今天甚至都没能吃上一口饭。
傅清微垂着脸,声音低迷。
“道长,我想洗澡,请您先出去吧。”
“不许一惊一乍。”穆若水回头对她说。
“嗯。”
傅清微送她到门口关上门,抬睫的一瞬间穆若水还是看到她下睫毛的湿润。
穆若水在门口面了会儿壁,掏出手机。
吉普车平稳行驶在夜间公路,占英已经在副驾驶睡着了,被来电的特别铃声吵醒,她只听一耳朵便彻底清醒,挤出诚心诚意为老祖宗服务的笑容。
“观主晚……”
“一天,找到那只妖鬼,我要把它挫骨扬灰。”穆若水说完,按下挂断。
嘟嘟嘟——
熟悉的忙音。
占英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迟钝的大脑消化着刚得到的信息。
吉普车在路边一脚急刹停了下来。
占英拉开车门,给自己的脸泼了一瓶矿泉水,换到驾驶座,大灯齐亮,黑色吉普朝着鹤市的方向弹射出去。
等她确认了是哪只妖鬼给她找事,她先暴揍一顿!
……
傅清微洗完澡,收拾了自己因为三道符箓一次性被毁低落的心情,一身睡衣从浴室里走出来。
穆若水保持着她第一次进门前的姿势,从沙发扫过来一眼,见她眼睑有一圈淡色晕开的粉,保不齐躲里面悄悄哭过了。
安慰是不可能安慰的,还要兴师问罪——
“为什么不按时回山?”
“我……”傅清微的注意力一转移,忘了符箓的事,想着怎么用她能理解的语言解释。
“有人拖欠我工钱,想找机会赖着不给。”傅清微低声说。
“多少?”
“半年的生活费。”
“勉强算你情有可原。”
傅清微:“???”
居然就这么轻易过关了?穆观主转性了?
穆若水:“下山之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头没尾,但傅清微神奇地搭上了她的脑回路,说:“只要我在你身边,你会保我平安无恙。”
如此精准地答对她心中所想,连穆若水都感到惊讶,但她很好地掩饰了这一切。
“下不为例。”
“我会尽一切努力。”
尽力?这是什么回答?
傅清微说:“我很感激道长的庇佑,我可以为了自己的安全一直留在山上,但是我割舍不下拥有的一切。我读了很多年的书,好不容易读到大学,我想好好毕业,拿到我的学位证。我从十几岁开始半工半读,终于有了自己的小窝,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我亲手添置的,看见它们我的心情都会变好。我有很要好的朋友,我们约好了要吃到老玩到老。”
“我现在拥有的生活都是凭我自己的双手辛辛苦苦挣来的,如果为了活命,就要抛弃我努力过出来的人生,一辈子躲进山中,苟且偷生,我不愿意。”
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所以她明知危险也要下山,去上学去打工,去过她过了很久很喜欢的生活,哪怕有一天她死了,她也死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无论它是否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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