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光线太暗,她看不清具体的穿着,只有那张阴冷的傩面令人胆寒。
傅清微:“!!!”
说不上哪一个更让她害怕。
穆若水摘下面具,说:“是我。”
系在脑后的红线散开,傅清微不错眼珠地盯着那只苍白漂亮、骨节修长的手移到面具边缘,慢慢拿了下来。
穆若水低着的头抬起来,露出海棠般绮丽的面庞,眉目带来的光华令昏暗的室内都微微一亮。
眉如墨画,唇红似朱。
女人单手勾着面具的红线,看过来的神情带着少见的柔和之色。
“你不是说要带我看一看新世界吗?”
第18章
2029年9月20日, 穆若水第一次在现代睁开眼。
她躺在一副石材打造的沉重棺材里,对自己的处境一片陌生,怀里躺着一具刚刚被她吸食过鲜血的柔软身体。
怀中贴着她的身体曲线起伏, 凹凸有致, 是个女人。
穆若水抬手一挥, 掀开合着的棺盖,刺目的阳光让她抬手遮住了眼睛, 甚至有种皮肤被灼伤溃烂的痛感, 几乎化作实质。
但她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光滑, 比美玉不让分毫。
不见天日太久, 她想找地方躲避热烈的阳光,幸好道观树木高大,最小的也超过百年, 她朝旁边迈了两步, 身影停在树荫里。
目光朝不远处开着棺盖的棺椁里投去。
女人的年纪很轻,甚至可以称作女生,她的脸很白, 眉眼漂亮,闭上眼的样子像是睡着了,然而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流着鲜血。
两个血洞。
“……”
穆若水用祝由术治好了她,伤口完好如初, 等她回过神以后,她的外衣也披在对方身上了。
穆若水:“……”
算了, 反正自己也不冷。
穆若水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物, 棺材里只有一枚圆形玉佩。她把这块玉佩拿在手里端详,黄玉质地, 颜色非常深,一圈一圈藻井似的花纹连在一起,除了复杂以外,没有任何特点。
不是名玉,但花纹特别独特,穆若水推测有可能是身份标记的信物。
玉佩触手温润光滑,应该是被人常年盘玩。
这是我的东西吗?
穆若水心想。
那个闯入她棺材的年轻女人醒了,扒在后面期期艾艾:“道长?”
穆若水握着玉佩藏进掌心,转了过来。
看见对方抱着她的衣服,问她从哪条道能下山,正好,她刚醒,也有问题要问她。
“何年何月?”
“2029年9月20日。”
“报上名姓。”
“傅清微。”
清微?
不知道为什么,穆若水听到这个名字,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想法就是:她是个道士。
但她说她只是普通人。
普通人就普通人吧,与她无关。
可……
"不知道长如何称呼?"傅清微试探道。
穆若水想不通上一个问题,她为什么会不是道士?接下来又被她踩了雷,当即冷哼一声。
“与你何干。”
穆若水一觉醒来,忘了过去种种,包括她的名字与姓氏。
她开了道观院门,放误闯的普通人下山。
普通人迈过门槛,穆若水想起今年已经是2029年,突然有了很想知道的事。
“此间可还有战乱吗?”
她回答她:“已和平近百年了。”
穆若水像是了却一个刻骨的牵挂,由衷地感到高兴,浅浅地笑了一下。
“那就好。”
尽管她已经不记得旧事,但她的灵魂仍铭刻她们在期盼一场胜利。
穆若水想了解山下的变故,现在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了?于是往傅清微身上放了一个纸人,用她的眼睛去看,用她的耳朵去听,高楼林立,繁华的地下铁,各式各样的LED屏目不暇接。
最神奇的还是手机,取代了信鸽和手摇电话。
当然,也一不小心把纸人附身的宿体看光了。
她可不是故意的。
她有的自己也有,有的还没自己大,有什么好看?
纸人浸水坏了以后,穆若水就彻底躺进了棺材里,整日整夜地睡觉。
她想不起很多事,干脆不想了,反正都睡了这么久,继续睡下去也无妨。
直到有人上门扰她清梦。
是一群不知死活的年轻人。
同样是年轻人,上次的傅清微就比他们好很多。
穆若水一次性闻见那么多人的气味,从棺材里睁开了双眼,全身经脉里的血液都在沸腾,从冰冷瞬间上升到沸点,搅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冲撞,眼神鲜红,她的手收在袖子里,没看见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线。
要不是红线,也许早在那日,她就把进门的那些人都杀光了。
“再不滚,你们都要死!”
她听到一群人在外面不远叽叽喳喳的议论,戾气翻滚,愈发难平。
“晚辈灵管局占英,师承阁皂宗。拜见慈让真人。”
“滚!”
石棺棺盖打伤了出言不逊的乾道,漫山遍野的阴兵逼退了不知死活的一群天骄。
穆若水在棺椁里合上了眼睛,渐渐平静。
她们也没白来,从她们的口中,穆若水得知自己姓穆,是此地观主,号慈让真人,以前应该也是位道士。
灵管局领头的那个年轻人在山脚扎营,半山腰多了很多飞来飞去的东西,晚上红光一闪一闪。
它们不敢飞得太高,穆若水只当不知道。
她本想接着沉睡,但是红线又出现了。
从无到有,先出现在她的手腕,再是脚踝,以前据说人下葬的时候要在棺材上钉钉子,三寸长的铁钉,一点一点地砸进去,防止棺材里的人死而复生。
红线就像铁钉一点一点地砸进她的灵魂——字面意义,真正的魂魄。
她这具身体本该感觉不到疼痛,但是红线直接作用在她的三魂七魄,红线每一次发动,她的魂魄就要被撕裂一次,犹如业火吞噬,粉身碎骨。
地府有一层烈火地狱,据说熊熊燃烧的就是业火,受刑的恶鬼便是日夜被业火焚烧魂魄,直至灰飞烟灭。
棺材里被手指抓出新的血迹,穆若水孤身离开了蓬莱观,本能地循着上次的气息找到了傅清微,顺手杀了一只黄鼠狼。
傅清微误以为自己是专程来救她,未免太自作多情。
虽然确有几分姿色。
但她还不配。
她的血对压制红线有奇效。
穆若水不明白为什么。
而且在来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她的血能压制红线,但她还是来了,也果然解决了红线。
她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穆若水不想和人待在一起,所以还是选择回到山里。
想不起来,于是不想,哪天睡够了再起来,白云苍狗,她的生命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下一次醒来,说不定桑田已变成沧海。
就是指甲越长越长了,也没个修甲刀什么的,剪起来不方便。
“道长!”灿烂明艳的笑脸出现在棺材上方。
穆若水无奈地醒过来。
傅清微来了就不走了,晨昏定省,早安晚安,翠羽白尾的小鸟在她的屋檐下叽叽喳喳,不时翅羽扇动,柔软地擦过她的脸。
“道长。”
“道长……”
“道长!”
“爱你~”
穆若水根本睡不着觉。
从不胜其烦到不厌其烦,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看得顺眼很重要,穆若水把原因归结于她的姿色,性格也……勉强还行吧,不额外加糖的奶茶不错。
她给她苍白枯燥的生活带来了少许的鲜亮颜色。
实在要说的话,只有小拇指盖那么大的一点点,不能再多了。
阁皂宗的宁心符只剩下一道,傅清微用自己的舌尖血注入符胆,又画了两道,总共三道。
按理说应该不会有问题,但那天早上,趁着傅清微睡觉,穆若水还是往她头发里藏了张小纸人。
不为了观察山下人间,也不为了监视她,为了什么……穆若水也想不明白,最后她认为是睡太多了闲的。
巧的是,就在那一天出事了。
傅清微迟迟没有回山,穆若水从纸人看到了她的状况,毫不犹豫地下山救人。
连三道符都阻不住的邪祟,要么是血气缠身的厉鬼,要么是道行精深的妖或者精怪,世间既然和平年久,不会有魔的存在,连妖应该都罕见。
真麻烦。
要是她一直待在山上,不离开自己身边,又怎么会遇险?
穆若水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找到了被附身的傅清微。
是一只六百年的妖鬼。
它说它可以看穿人的欲望。
穆若水不信。
但是她的记忆一片空白,本来她可以这样沉睡下去,但有人唤醒了她,她有一点想要知道了。等它说完,自己就杀它灭口。
妖鬼逃遁很快,她错过了抓它的时机。
下一次,她会问得更仔细点,也不会再给它活命的机会。
唇瓣的凉意还在,傅清微体质虚弱,气血不足,亲上来的唇也是冷冷的,别的暂时没感觉到。
傅清微躺在家里的床上,密密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她那双极有神韵的丹凤眼,穆若水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下移,落在了年轻女人朱红的唇上。
白姝不仅画了眼线,还给这副身体涂了口红。
朱唇微启,气息幽甜。
穆若水的拇指多了一个红印。
起身离开了卧室。
傅清微不愿意守在山上,果然是有原因的,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又是要拿学位证又是朋友,穆若水听完了,无非就是山下的一切都重要,而山上的她在她心里没一点分量。
死也要死在山下。
她这样下去,迟早会真的死在山下。
她身上无利可图,灵管局那帮人未必会尽心帮她,自己不可能永远及时赶到。
穆若水并不是个慈悲的人,可也不想看着她死,所以教了她金光咒,还给了她自己的佛珠。
佛珠的来历穆若水也不记得了,但她知道是样厉害的法器,红线刚出现的时候,佛珠帮她压制了一部分。
红线杀不了她,但佛珠至少可以救傅清微一命。
说是借,但穆若水没打算要她还。
以后傅清微会越来越少地回山上,也许有一天她不再回来,她道观宫墙无意停留片刻的那只青雀迟早有一去不返的那天。
穆若水将再次陷入沉睡。
直到沧海桑田。
离开的时候傅清微叫住她。
“道长,你不想留下来,看看和平年代的新世界吗?”
“我想带你亲眼去看一看。”
最终打动她的其实不是那句和平年代的新世界,而是“我想带你去”。
山中日月长,岁月弹指间。
人类的一生何其短暂,匆匆几十年,与其漫无目的地沉睡,穆若水愿意用她无限的生命去陪傅清微一段有限的人生。
顺便看一看这无聊的人间。
几十年后,她的寿命终结,自己再重新回到山里。
或者,中间她发现傅清微变了,那她就……到时再说,大不了提早回来。
棺材又不会长脚跑了。
……
穆若水站在十平米的卧室里,单手拎着方相面具耳后的红线,颜如朝华,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你不是说要带我看一看新世界吗?”
傅清微好像呆住了,目光呆呆地落在她身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是不欢迎她?
穆若水昨晚躺在棺材里看了很久亘古不变的月亮,想了一晚上才决定下山。
“你骗我。”口吻笃定,穆若水的手骤然掐住了傅清微的脖子。
占英要是在这都要捂眼:你们俩怎么一言不合就——上演限制级。
傅清微马上从美色中清醒了,没费太大力气把穆若水的手从自己喉咙拿下来,解释说:“没有,我就是太高兴了,你总得给我一点反应的时间。”
她高兴是真的,沉迷美色也是真的,后者可不敢说出来。
“我看不出你高兴。”穆若水说。她就看到傅清微在那发呆,说不定在心里琢磨怎么摆脱她呢。
“真的很高兴。”
傅清微见她始终不信,语气上扬,脆生生地招牌喊了声:“道长!”
穆若水看着面前喜形于色的年轻女人,也有些悦色。
她的青雀回来了。
女人说:“以后我会住在这里。”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不出意外地看见更加灿烂的笑出现在了傅清微的脸上,她连拖鞋都没穿,朝穆若水扑了过来。
越发大胆了。
心里啧了一声。
穆若水轻轻往旁边一避,让开了傅清微的身子。傅清微也不恼,眉眼延续了这种由衷散发出的快乐,她本来就没抱着能抱到穆若水的打算,这不是让她相信自己是真的愿意并且喜欢她住在这里。
傅清微光着脚向她道歉,跑回去穿鞋。
“你等等,我先去洗把脸。”
穆若水点头。
“你随便看看。”年轻女人说完进了卫生间。
傅清微往脸上泼了凉水,对着镜子把眼睛周围都擦干净,想了想又挤了点洗面奶,揉出洁白绵密的泡沫给自己的脸来了个彻底清洗,尤其是睡醒后容易出油的地方。
一次性面巾纸均匀地吸干水分,傅清微又接了一捧清水,从指缝漏干净,屈指弹了几滴水迹在自己白里透红的脸上。
——营造出一种随便洗洗还没擦干的松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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