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林忱只是面色淡淡的,看着是非去不可。
春江只好壮着胆子向上报告,心里有些惴惴。
虽说是开明的盛宴,但大家都忙着在皇上太后面前露个脸,方才六公主不是还表演了剑舞…
她怕主子这样云淡风轻,会惹得人不高兴。
没想到太后只是往下看了一眼,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林忱也就悄没声地离席了。
春江留在殿里,只有青瓜跟着。
待走得远了些,她才问:“殿下,如此离席岂不显得轻狂?”
林忱回问:“如何才算庄重?”
青瓜回答不上来。
“举国大宴,热烈到了极点,人人都只是汪洋中得一小滴,谁也没法掀起什么风浪。”林忱回望她,“走吧,要表现不在此一时,这戏台子还轮不到我们唱。”
“外面又下雪了?”林忱立在声浪与人潮中,静静向外望去,“许久不见宫外的景色,有些想念了。”
**
萧冉带竹秀一行人巡视着市集,几人间隔错落开来。
青萍跟在她身旁,说:“其实姑娘不必亲自来,在殿内喝些暖酒歇歇也好,年前这些日子把身子都忙坏了。”
尤其为了九公主去寻那云游四方的李先生,废了半天劲儿人家又不领情,伤心伤身。
萧冉四处闲逛,一会这边停一下,一会那边停一下。
“闲着做什么?往年这个时候不也是走马游街四处逛。”她嘴上这样说着,身体却疲乏地不想动。
青萍撇了撇嘴,心想,从前是这样,可从平城回来之后年年有公事,忙得骡子一样,哪有什么玩乐的机会。
萧冉停在一处摊前,正要挑些钗环,眼前却忽地一黑,闪过许多乱花。
她方才便有些眩晕,是以连酒都没有多喝,此刻的疼却变本加厉。
早知喝得酩酊大醉算了…
想回去,却又想起她座位旁挨着萧正甫那个老头子,更何况还有…
她实在不敢抬头,唯恐对上那双疏离漠视的眼眸,将她心底种着的珍贵的花圃糟践个稀巴烂。
她立住了,还是决定接着吹风。
“姑娘,你看这个配你耶。”青萍正拿着一支簪在她眼前晃。
萧冉敷衍着嗯了两声,偏头看见身边一个宫装平头的小宫女挑中了同一样。
她随便一抬眼,突兀地觉得这人的眉眼带着些特殊的艳丽。
与此同时,身后的小吃摊响起“哗啦”一阵桌椅倒地的震响。
尖刀和人影不知哪个先到她身前。
第28章 刺杀
林忱走过一条条集市, 与身边各色鲜衣华服的贵人擦肩。
耳边是随风而过的娇笑,大约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撒娇着说从没见过这样热闹的景象。
她便停下来, 回首去看。
像这样的孩子,随处可见。
可笑外面各处都在高谈阔论, 说日月颠倒黑白混淆,太后当政, 而今世道女人要翻了天去。
也许上京之中确有几个奇人, 大约是了无牵挂, 甚至学公主养起面首来。
然而上京之外和高墙之内的女子,该怎样过活还是怎样过活,甚至因着外面惊世骇俗的几句传闻,便要被父兄百般提防耳提面命, 万不可有辱家门。
太后预设的市集很有先见之明, 出来的都是被豢养的贵眷。毕竟这几个破摊子对于日日上朝的官员来说, 都是稀松平常的景象, 根本算不上什么玩乐。
青瓜也觉得稀奇,她本是觉得不应出来, 结果现在自己东跑西看,完全乐不思蜀了。
林忱优游地跟在她身后,瞧她看中了什么, 便买上三个同样的, 准备回去分给春江春浪。
走了一半,青瓜才反应过味来,飞红了脸。
“殿下, 瞧我这…”
林忱敲了下她的肩膀, 说:“得意忘形。”
然而却是带着笑的。
两人路过, 被一条混着各色香味的小吃摊勾着进去,青瓜啧啧:“说是皇宫大宴,可这路边的菜色也不差,亏得太后娘娘能选出这样多家世清白的真厨子进宫。”
林忱捻了块糕点尝,还是吃不惯甜的,一抬头,瞧见“云吞”两个字。
青瓜循她目光看去,机灵地作小厮状,掀帘道:“殿下走了这么久也冷了,进来吃碗云吞面,好吃不贵。”
林忱瞧着她,只笑了笑。
里面的老板这半日也见惯了贵人,并不怯场,招呼道:“五文一碗呐,不贵不贵。”
这声音带着些北方的粗砺沙哑,忽地让她想起平城的冰糖葫芦。
她伸出袖子,仔细地瞧着上面精美的绣样,半晌笑了,道:“要加许多辣子,可以吗?”
老板立刻应声:“好嘞好嘞,可以得很。”
**
红艳艳的油汤和青丝丝的小菜混在汤里,林忱支着下巴透过薄薄的纱帘向外看。
小吃摊另一侧是买钗环的,那些金呀银呀在灯下闪亮亮的泛着光。
青瓜吸溜完最后一口,大呼爽快,仿佛口鼻里呼出的气都是热辣辣的,在上京这潮冷的冬天里,四肢百骸都充斥着暖流。
林忱用筷子点了下桌面,对她道:“结账。”
青瓜从钱袋里掏了两块银子,准备走时,林忱却不动了。
“殿下?”
她摸不着头脑,只见林忱方才还散漫自如的脸色不对起来,仿佛又纠结、又严整。
往外看,对面的摊前忽多出几个人来。
因为花灯多,隔着纱看得也很分明。
那大黑色的绒布袍子随着风轻飘飘,打眼一看便有股不同寻常的意思。
真是有缘的人在哪都能撞见。
青瓜偷着觑她主子的脸色,只觉精彩纷呈。
她方才在宴上就发现了,这两人方才在宴上互相避着,都没看对方一眼,然而林忱此刻却不自觉地盯着对面。
那目光里,照旧是青瓜看不懂的东西。
但这次和往次不同,她想,主子是希望对面看回来的,从方才开始,就这样希望。
可惜,萧常侍今天没有回头。
这种看与被看的追逐戏码太混乱太复杂,青瓜是不懂了。
她问:“殿下,我们…走?”
林忱凝视的目光略微收回,正要点头,然而她忽然攥紧了拳,目光一下射到另一人身上。
“别动。”她的声音都放轻了。
青瓜不敢动。
林忱慢慢侧过身,撩开帘子,再仔细去看那宫女背在身后的手。
那是一双比寻常女子要粗大一些的手,右手背在身侧,几乎被裙褶挡住,然而随着动作,颤颤地反出一线寒光来。
是刀!
和这念头一道闪现的是那女子的动作,林忱只觉得四肢一片冰冷麻木,喉中明明要冲出的声音却哽住。
她一下子站起来,身体撞到木质的桌椅,耳边“哗啦啦”一片响。心忽地被一只手攥住,难受得又非要蹲下来才好转似的。
待她明白过来,面前的桌子不知怎么地已被掀翻了。
她猝然间冲出去,比七八步开外的竹秀还要先动作一些。
那宫女不知是不是被忽然的一声响吓到,竟刺得偏了,萧冉自己又躲了一下,这一击只划破了她的手臂。
亮刀的那一瞬间,街上便已是混乱一片。
小吃摊住的惊呼声、旁边贵眷的惨叫声、青萍直冲天际的喊声…
萧冉脑袋本来疼得厉害,现在更是不甚清明,她只觉手臂一阵皮肉绽开的痛,偏头又见一道白影子把她笼住。
鼻端是一片熟悉的辣子香。
那影子来的那么果决,仿佛一刻也不曾多想,一下将她撞到一片安心的眩晕与黑暗里。
林忱也的确没有多想,她若是多想,只怕做不出这样鲁莽又愚蠢的举动。
本就四体不勤,竟还拿后背对着行刺的凶手。
她扑着萧冉倒在地上,两人狼狈地滚了一圈,那宫女怔了两息后再刺过来。
林忱胡乱朝前踢了一脚,又推了萧冉一把,两人分开。
宫女举着刀,竟犹豫了一瞬该刺向哪边。
最终那刀冲着林忱而来。
刹那间,仿佛又是一个轮回,林忱看着刀尖落下,冰冷的空气好似黑暗的湖水,将她隔绝。
她看见刀尖的轨迹,但没法躲开,唯一的区别是,她不再害怕。
这一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何要面对危险。
在刀锋落在她额间的一瞬,一股热流喷溅到她的脸上,她的眼前。
银色的礼服被溅射出来的鲜血染出一片花痕。
竹秀的刀来得晚了,但还算及时。
林忱立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
萧冉扑上来一把揽住她。
林忱还是矮一些,把脸埋下去,都听得见那砰砰的心跳。
血的味道好腥,又带着甜,难闻地叫人想呕出来。
耳边一片慌乱地呼唤声,贵眷们还在惊叫。
竹秀砍掉了那宫女的一条胳膊,残肢还在地上滚了两圈。
萧冉也没做出任何吩咐。
林忱浑身疲倦地推开她,那张素白的脸上血糊开一大片,神色上还是惯常的郁郁,但掺了果决的杀伐。
她转开头向跪在地上的竹秀道:“立刻封锁附近的几条街摊,将贵眷集中在一起,另有可疑人等立刻拿下。对外只说此处吃食不洁,几个人争执了一番,因此要先行查验,别的事不要声张。”
竹秀是个老实人,不问原因便领命了。
随即她蹲下去检验那被制服住的刺客。
瞧上去比寻常宫女漂亮些,眉骨略嫌高,眼睛的颜色有些发蓝。
“你是宫里人么?”
那女子失血过多,只闭着嘴不说话。
林忱便叫先将人套了麻袋带走,又遣人去核实宫内是否有这么个人。
贵眷们个个被安抚带走,街上逐渐安静下来,只是摊子一下子冷落空寂,成了布景。
萧冉从背后握住她的手,两只手都是冰凉的。
林忱一时没有甩开,她回过头去,仔仔细细地看这张脸。
还是这样妍丽生辉,碰上这样凶残的场面,也没有萎靡下去。
她看向萧冉垂着的、拢在披风下的另一只手,血顺成了股,滴答滴答往下淌。
“回去吧,太后那边我会去说。”林忱好不容易讲了重逢以来第一句话。
萧冉笑了一下,因着受伤,这笑不似往常明丽,只有虚弱的温和。
“盛典之上有人行刺,竟还差点成功,我难辞其咎。”她忍着手臂上的痛,牵扯着轻动了下眉,接着道:“可最不该,是殿下冲出来。”
她仿佛要流下泪来,然而一低头,面上又是什么表情也没有了。
“殿下金枝玉叶,怎么能为我毁损。”她用带着些玩笑的语气,眼神却略过林忱颈间的旧疤。
林忱盯着她,被握着的手蜷了下,唇角浮现一丝笑,却是阴惨惨的。
萧冉了解她这副表情。
林忱待人常怀鄙薄,但她最常鄙薄的其实是她自己。
所以,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救看也不屑看一眼的仇敌呢?
萧冉没法猜,只感到握着的手用力地抽了出来。
林忱走了。
萧冉看着她的背影,眼前阵阵发黑,不由踉跄了一下。
青萍立刻上前扶住。
“姑娘…”她带着哭腔,又知道不是哭的时候,擦干了眼泪,“我们回家,快回家。”
萧冉倚着她,往旁边看了一眼。
写着“云吞”的那块牌匾从这边看不见,但香气飘散,她本该早就注意到的。
三年以来,青萍总念她痴,可难道念旧的其实并不是她?
有谁可以逾越性命般珍贵,萧冉从没想过,也就不敢相信旁人会这么想。
可现在回忆起,彼时她骗林忱入京,就是因为对方心里挂碍着朋友。
原来所谓一腔痴意,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的虚影,真的算计起来,真意寥寥。
也是她的情感太微薄,哪怕全部给了对方,也不及这样的炽烈汹涌。
萧冉还愿想下去,然而身体里积蓄的病与疲乏一起涌上来,只能向后倒去,再没什么知觉。
第29章 取字
宴会还在行进, 放纵的欢乐如浪潮一般一次次被推向高处。
历来国宴都是庄重,可这次却充满了无拘束的自由,仿佛要将旧的一切洗去, 明日就要换上新装。
第二阶梯的大夫们全行起了酒令,李四郎醉了一半, 手里拿着八卦盘拨弄了半天,却怎么也射不中那碗下究竟是什么。
于是道:“二叔, 你快帮我算算, 这一局究竟是什么?不然我又要输了。”
人群一哄而上。
“怎么还找外援?”
“不成不成, 罚一杯。”
那年轻人给伙伴淹没,被他叫二叔的那人只是笑,手里拿着壶酒在旁闲逛,在各个射覆局前停留, 又不见他真去卜。
“守中, 怎么不来?”
“别让他来, 他一来, 别人不用玩了。”
李仁便把袖子一抛,气势很足, 道:“我猜——是支珠钗。”
碗一开,是枚玉扳指。
大伙都骂他捣乱。
李仁便把酒一饮而尽,笑着退到一边了。
他找了块空桌案, 一个人掐起了指, 半晌,那双黑湛湛的瞳孔里射出精光,看向另一旁侧路上远远走过的人影。
**
青瓜说:“殿下, 你停一下。”
林忱回头, 青瓜拿帕子拭她的眉边, 然而看错了,那不过是一颗小痣,在光下妖异地暗红,并不是没擦净的血渍。
青瓜松了口气,道:“吓死我了,现在这心还乱跳着呢。”
林忱倒是没说话,她从方才便沉默得厉害。
23/68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